第50章 啞謎

第50章 啞謎

這幾日來後廂房湊熱鬧的人倒是沒那麽多了,方才求畫的姑娘是今天上午的最後一個。

霍阗望着窗外天朗氣清、惠風和暢的。西南旱漠不乏這樣幹爽的好天氣,但霍老板可不是每天都有這樣的好心情。忙完了手頭事想讓庚姜推他出去透透氣。可剛推出門沒幾個轱辘軸,又給原路倒回屋子裏。原先是兩人出門,一去一返,結果現在變成三人進門,把他倆逼進來的還是個女人,又是個女人。

說起來布城郡這地方男女比例極其不協調,滿城的漢子爺們,而姑娘們大多數都是集中在同一個地方——是了,布城郡的笙歌曼舞很出名。女人雖然稀罕寶貝,但拿得出手的皆是一頂一的出水芙蓉之姿,與幹熱氣候截然不同的水靈鮮美。

現在已經沒人記得館主的真名叫什麽了,因為當事人給自己取了個很好聽的西洋名,瑞貝卡。頂着張隽秀娴靜的相貌套一個異域名字,大膽新奇且标新立異。後來為人所熟知的是她常年塗白的臉,早年藝伎出身,因為處世圓滑善解人意所以賺了個盆滿缽滿,攢點小錢開了江戶館,喜迎八方來客,到現在日子一直過得有滋有味,吃穿不愁。

白襪踩木屐,走起路來啪嗒啪嗒,響得利落幹脆。四十多歲的女人,眼角生淡而長的紋,順着往下畫像單薄的柳葉,但站在那兒卻有一股年長女人特有的妩媚與柔順。抿半口紅唇,巧笑倩兮美目盼兮。沒說話,手中長煙杆被撚起來抖了抖,剛想把火點起來,卻被一只手驀地掐住煙杆,庚姜木着表情,鐵面無私的:“這裏禁止吸煙。”

瑞貝卡一愣,然後笑一下,挑了長杆反而将煙鬥蓋于庚姜手背之上,冰涼的什物觸碰皮膚,有一種如玉的滑潤感。這動作其實很輕佻,還帶着股挑釁的意思,惹得庚姜直皺眉。而瑞貝卡環胸湊上前,仰頭去瞧他,看她的表情似乎是發現了什麽新奇玩意兒,“嗯——?”左看右看,最後豁然笑開,“我說……”聲音軟綿綿又嬌滴滴,“這位小哥,或者有興趣來江戶館發展一下呢?”

找人這件事情就像挖寶,講究天時地利人和,總是要在無意中忽然發掘。就比如她平時不甚注意霍阗身邊的侍從,目光一轉便是驚為天人。可庚姜被她一句話搞得莫名其妙,“什麽興趣?什麽發展?”

被人夾在中間孰若無物的感覺很糟糕,坐輪椅的霍老板現在覺得風景甚麽有個屁好賞的,“我說,”此刻便有些皮笑肉不笑了,“館主這是來挖我牆角的?他走了,誰來伺候我?”

瑞貝卡笑吟吟,話自然而然接下去:“人家館裏不是有好多小姑娘都心悅于霍先生麽,這麽多人任君挑選,未必找不出一個更合适的。倘若真找不出,還是說——”

她一向對自己手下的人極其自信,女孩子們個個如花似玉,真不受喜歡,不是主顧有問題就是主顧有問題。

“霍先生你——喜歡男人?”

霍阗明明是笑着的,表情卻莫名讓人覺得生冷,“館主,莫鹹吃蘿蔔淡操心。”

霍阗:“無事不登三寶殿。”

瑞貝卡掩袖無辜道:“近來發現館內的姑娘人手一幅小像,一群臭丫頭個個都趕上來同我炫耀,想必是從先生你這求來的。看得人家也心癢癢,厚着臉皮來求一幅,不行嗎?難道是霍先生只接待年紀輕的,看不起我這種活得久的?”

霍阗說不,“在下哪裏敢,如今還要請館主賞光給口飯吃,館主可是在下的救命恩人。”他請人進屋坐好,吩咐庚姜關上門,“館主不比其他人,畫像的格調自然要比旁的人高,在下會盡我所能繪出館主豐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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鎮紙鋪好,信手提筆,擡眼望一眼眼前人。對方早就自尋一個端莊的姿勢擺好,讓霍阗輕淺勾勒出一個外廓,“但是,”他打了個頓,“在下厚顏,想求個回報。”

瑞貝卡倒是見怪不怪,沒有點訴求還給個特殊待遇才讓人覺得渾身不自在,“回報,幾個回報?一個?一個會不會不夠了?”

“幾個問題而已。”

“問題啊……我最讨厭別人問我問題了,那确實只能一個。”

霍阗:“……”

瑞貝卡:“回不回答的心情在我,但人家的心情,現在可全維系在先生你手裏這支筆上了。霍先生,你這麽聰明,應該能聽得懂人家在說什麽吧?”

這語氣有夠欠的,霍阗捏筆杆的手緊了緊,“……給你年輕十歲。”

瑞貝卡啊了一聲,“先生這話什麽意思?年輕十歲,難道是嫌人家現在年老色衰,不夠漂亮麽?”

得了便宜還賣乖,“……不,館主現在也很年輕,現在也很漂亮。”

這女人一生無後,而今最看重的,剔除掉吃穿就是顏如舜華的美。一聽眼睛都眯彎了,眼角的皺褶更深些,“那便成交!”

庚姜在一邊旁聽,因為霍阗讓他去學習為人處世的道理。即使他再強悍,擁有這樣木讷的性格出門在外遲早也會讓他吃悶虧。然聽了半天不知其所以然,于他看來這倆人的對話簡直就是在相互打啞謎,低頭看霍阗畫畫可不比這有趣得多。

他磨墨,餘光瞥見霍阗分染後給畫中人描鬓。看得出來來客今天妝容精致,但其實她每天都這麽精致。天熱,着一件绉絺料的和服,山茶花襯底,披挂紗羅,瓌姿逸豔,坐那兒像貴婦,俗氣又美麗。霍阗筆下在畫她裙下的山茶花,紅粉色簇一團,以點結筆,末了把狼毫筆一擱,突然沒頭沒腦問了句:“江戶館,一天要接待多少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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