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葉風其人
第2章 葉風其人
一路之上丹陽似火,大道旁邊的河流奔騰向北,徑直彙入攬碧江中。
胡伺祖來接陸染時候只帶了一匹高頭大馬,如今自然是他來牽,陸染坐在馬上。
此時街上正是熱鬧,堂堂一縣之長親自給人牽馬,路上的行人也是偶爾一顧,陸染不由在心裏冷哼:看來這臨江縣果然來往無布衣,這縣上百姓大概是早見慣了自己的父母官這幅卑躬屈膝侍權貴的模樣。
越往北走,街上鼎沸的人聲逐漸安靜,一首音調怪異的童謠卻一直斷斷續續在街頭巷尾延續。
陸染隐隐約約聽到什麽“娘子、人頭”,正遲疑地拍了拍馬背準備停下,可前方鶴唳聲起,擡頭一看,望北樓已在山花爛漫之中露出一角。
他眯起眼踢了馬肚一腳,加快了速度。
“小,小侯爺,都快到了,您怎麽突然快了......”胡伺祖詫異地看着陸染飛奔朝前,趕緊催着燕小青帶人跟上。
一行人好不容易連滾帶爬地趕到了望北樓下,便聽陸染馬不停蹄地下令:“胡老頭,讓你縣中那女捕快帶人守住那兒、那兒、還有那兒!
“記住!一進望北樓你便放出我籠中狗兒。一旦它嗅出什麽,便摔杯為號,外面的人便要将那姓葉的妖人給爺扣下!”
呸!還真把自己當根蔥了!
燕小青在心中忒了一口,轉頭看了看胡伺祖極度哀怨的眼神,只好在心中罵罵咧咧地照辦。
陸小侯爺吩咐完畢便翻身下馬,提溜着胡伺祖繞道望北樓正門。
守在樓下接客的孫府管事遠遠瞅見了二人,連忙小跑上來朝胡伺候做了個揖:“喲,胡縣令!還以為您如今已看不上我們孫知州了!”
“這哪敢。”胡伺祖忙從袖子裏掏出了請帖。
都是熟人,那管事自然沒有細看,倒把眼睛放在胡伺祖身後的陸染身上轉了轉,擠眉弄眼地朝他努了努嘴:“這小子......難道也是縣令帶來的像姑?怎麽還沒擦上脂粉,扮上行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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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伺祖心中一緊,趕緊擺手。
可那管事顯然沒有警覺,反而像挑選貨物一般對着陸小侯爺便上下左右地巡視了一番,之後還癟了癟嘴地嫌棄:“模樣還過得去,可這身板也太五大三粗了,年紀也大了......不好!不好!就算扮上也不像個二八姑娘!這貨要是帶上去,可會掉了您胡縣令的價!”
“這貨?掉價?”陸染隔了好半天才弄明白那家夥在嘀咕些什麽,不可置信地朝胡伺祖伸出一根手指。
胡伺祖眼前一黑,趕緊湊在孫管事耳旁咕哝了一陣。
孫管事還未聽完腳下便已一軟,只帶着一衆仆役磕頭讨饒。
陸染懶得搭理,只冷哼一聲,擡起長腿便上了樓。胡伺祖趕緊向衆人做了個噤聲的手勢,逮了狗籠随後。
不出片刻,人高腿長的陸染已接近望北樓頂層,只聽七層閣樓之上隐隐傳來人聲——
“從此望去,這碧綠江水襯着紅豔豔的山花真是難得一見的美景。只可惜對岸将軍嶺上那座孤墳也忒煞風景!”
聽見“将軍嶺”和“孤墳”幾字,陸染瞬間頓住了腳步。
——“那可不?自從前朝那次大戰之後,北面全被大啓占了去,我大業便只能龜縮在攬碧江江南,明明因白鶴常栖其上而聞名天下的鶴鳴樓也被迫改名為望北樓……也不知是從此處能望見北都,還是因為這樓上能見到北面将軍嶺上那座孤墳……”
“難道這兒真是為了那人才被聖上改名望北?”
“啧啧,你們是不知,不久前聖上特意下旨,說是若是臨江縣有急,不用上報也可調動鎮北軍前來,大概也是因為這望北樓就建在臨江縣上......我跟你們說,那人……”
只聽話題一扯到“那人”身上,樓上的竊竊私語便變得隐晦下流起來,一把矯揉造作的聲音卻讓話題戛然而止——
“各位大人!這望北樓是奴家好不容易才包下的,怎麽老提前朝那禍禍水災星?難道是我妙音閣的像姑們伺候得不周……該罰!”
——“該罰!該罰!”衆人哄笑,席上又開始觥籌交錯起來。
“禍水災星”幾字讓陸染忍不住全身顫抖,恨不得立刻将那條惡毒的舌頭扒拉下來。
他匆匆登上了七樓,放眼望去——此時的七層樓閣之上已是一片放浪形骸。
随着幾杯黃湯下肚,席間的大人有的拉開了身邊像姑的衣裳,有的嘴對嘴地拖着人親嘴......只一襲青衣穿梭在堂中,舉着酒杯左右迎合,抄的可不就是剛才那把聲音?
“狗東西!憑你也敢稱他禍水災星?”陸染眯了眯眼,伸手便向那人抓去。
青衣人錯愕一頓,朝他轉身——只見一張用鉛粉塗得慘白的面孔之上,用胭脂染成鮮紅的血盆大口離陸染越來越近,而後“吧唧”一聲親上了他的臉頰。
陸染不由得當場一怔,怒叫了聲:“妖人!”
那妖人倒是不慌,用兩片“血淋淋”的紅唇朝他嫣然一笑,臉上如城牆般厚實的白粉噗嗦嗦直落,讓打小都被美人環伺的陸小侯爺甚感身體不适,硬生生打了個幹嘔。
——“嘔——”
随着這一聲“嘔——”,席上的賓客一個個瞠目結舌地看向這位不速之客。
好在老胳膊老腿的胡伺祖此時終于爬上了最後一步臺階,出氣多進氣少地向衆人拱手:“各位大人,抱歉抱歉!這位是禦史臺的巡禦史陸大人,現下有公務在身,打擾了各位的雅興,還請大人們一定海涵啊,海涵!”
一聽到“禦史臺”三字,賓客們哪敢不海涵?
——如今的大業誰人不知?聖上在六部之外新建了一部禦史臺。禦史們雖說品級不高,但自皇太子以下,無所不糾,無人不查!所表可直達聖聽!
只是,這個人,在這個時候,到這裏來,到底是要做什麽?不會是因為狎妓吧……
一想到此,剛才還放浪形骸的衆人竟一個個支楞起骨頭,莊嚴肅穆起來。
“陸大人?”此時與陸染大眼瞪大眼的“妖人”晃了晃手中的半盅殘酒,看向了陸染的腰間:“這大人的腰間怎麽還挂了兩個牌子?一個刻了禦史臺三字,另一個上面的陸字被麒麟獸衆星捧月地圍着,聽說兵部尚書鎮遠侯的獨子陸小侯爺也姓陸,兩年前也入了禦史臺,陸大人該不會就是陸小侯爺吧?”
陸染瞪大了雙眼:“妖人!你,你怎麽知道我是何人?”
“看來,草民是猜對了。”那妖人微微一笑,輕彎眉梢,風致款款地朝他福了一福,“禀大人,草民姓葉名風,字知秋,并不是什麽妖人。”
話音一落,宴會上更添出一股悲情。
怪就怪陸小侯爺陸太歲的名聲實在太過響亮,在大業官場無人不知無人不曉。再加上這混世魔王轉眼還混進了真正的魔窟禦史臺。這真是,真是......
眼見席中氣氛尴尬到極點,壽宴的主人孫知州趕緊下來招呼:“這,這,不知陸上差駕臨,有失遠迎!上差明鑒!席上這些只是來助助興的像姑,可不是真女子!這......可不算狎妓......”
“啰嗦!”陸染瞥他一眼,忍住胃中的翻滾,伸手便向葉風的喉嚨抓去,“原來你就是那個在臨将縣上興風作浪的葉風!是誰給你的膽子在背後議論前朝三皇子?看爺不拔了你的舌頭!”
見陸染真要下手,一個膽小的像姑被吓得尖叫起來,叫聲驚動了一只正在屋梁上打盹的貓兒。
那只瞎了一只眼,還殘了半條腿的玄貓竟“嗷嗚”一聲,一瘸一拐地躍下房梁,護在了葉風身前。
大業的玄貓乃是聖上欽定的神物。是故,陸染也并未将它趕開。
“別慌,”葉風安撫了貓兒一聲,眼帶調侃地瞥向陸染腰間:“他那禦史臺的牙牌不還挂着的嗎?難道就因為我說了句禍水災星,這禦史臺之人便要在青天白日當衆行兇不成?”
“那小爺現在便與禦史臺無關了!”聽到此話,陸染竟犯渾地将牙牌逮下,一把将葉風拽得更近,再次扼住他的脖頸準備扯他舌頭。
沒想到葉楓松松垮垮的外袍竟順着肩膀滑落,露出一大片雪玉般的皮膚。
衆人眼前一晃,心中一蕩,但看了看葉風的臉又立刻心如止水。
那葉風裝模作樣地哀嘆了一聲:“唉!都說禦史臺的大人們個個正義剛直,沒想到這陸大人竟這樣急色,竟連知秋這般的也不放過......”
“誰會對你這妖人......”聽他喚自己為“知秋”,陸染不知為何怔了一怔,等他回神過來,便像被燙着了一般,立刻放開了葉風的領口。
可葉風卻不依不饒地将手滑向他的手背,揉捏拉扯他:“大人看夠了?要是不夠,不如讓奴家陪大人去那邊坐坐,慢慢地看、慢慢地摸……”
“你!你真是,真是恬不知恥!”陸染氣自己慌神,顫抖着握緊腰間佩刀,面紅耳赤地狠狠朝着胡伺祖就是幾個眼神。
胡伺祖自然明白陸太歲的意思。他幽怨地瞅了瞅手中狗籠,摸摸索索地将籠門打來,那雪白的京巴狗兒便立刻沖出鐵籠,甩着尾巴汪汪大叫起來。
可正當它準備大幹一番,一轉眼卻發現對面竟有一只玄色大貓朝自己拱起了背,那眼神深幽、怨毒,仿佛......好似.....要吃了它......
——“汪?”狗兒頃刻間夾起尾巴,畏畏縮縮地躲在了陸染腳邊。
“雪團兒!上啊!忘了你是幹什麽來了?”話雖這麽說,可那京巴依舊哆哆嗦嗦,只探出一個頭來不敢上前,急得陸染親自将它抱起,湊到葉風跟前......
葉風眼中一動,用炭筆塗黑的吊稍眉下一雙烏黑的柳葉眼中似有波光閃動。
沒想到陸染卻緊接着“哎喲”地叫了一聲——原來是那玄貓竟不知何時攀上了他金貴的皂靴,對着他的小腿咬了上去。
葉風朝玄貓搖了搖頭,趁亂将貓兒抱回,而後将紅唇湊到陸染耳旁,似乎準備告訴他什麽,然而在開口之際,卻聽樓下的仆役高聲唱諾:“李監州,李大人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