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童謠
第4章 童謠
“幾日?”陸染不依不饒地朝李斐走近了一步,“李監州,現下舉國上下誰人不知,只要是我們禦史臺的事,你們監察寮巴不得立馬橫插進來?這幾日的拖延......該不會就為了那姓葉名風的好人吧?”
說到此,他故意朝李斐和葉風上下左右地打量了一番,還誇張地“哦”了一聲。
——“陸染,你別太放肆!”李斐咬牙從牙縫裏抖出幾字。
見二人如鬥雞一般立在堂中,胡伺祖趕緊拉着燕捕頭眼觀鼻鼻觀心地後退了幾步。
葉風瞥了眼前後左右,朝陸染微微勾了勾嘴角,就這一瞬,眼中的波光潋滟忽變得淩厲起來:“陸上差,葉風蒲柳之姿哪裏能得小李大人垂青?既然陸上差到了臨江縣上,自然只能随了地方的規矩......要不就讓我們縣令準備準備?一旦準備穩妥,自然有人會通知上差......”
陸染被他一岔,果然怒火中燒,轉頭便朝李斐嚷嚷起來:“你看!這才叫放肆!大人還在說話,抄着賤業的草民卻可以随意插嘴!李斐!人犯早被羁押在牢,卷宗和證物也已返還,不過就是傳喚些人證,随時可以升堂!你覺得有什麽好準備的?”
“三日!否則,我便要參你!”李斐拂了袖子根本不給他搭腔的機會。陸染再想據理力争,樓下的監察寮護衛已紛紛返回樓中,拔出佩刀。
七層閣樓之上,只剩下風吹帷幕的聲音。
李斐瞥了憋屈的陸染一眼,徑直走到葉風跟前定定看他: “知秋......若我沒看錯,剛才,你是在激他......”
葉風沉默不語。
李斐再朝他道:“你知不知道你這樣做,會有什麽後果......”
葉風張了張口,卻什麽也沒說。
“好!葉風”李斐咬了咬牙:“看來你真的是要為那趙氏做到如此!你可清楚你身為賤業,卻要給一有蕩婦名聲的女子喊屈會有怎樣的後果?”
葉風頓了一頓,終于吐出兩個字:“清楚。”
李斐的面色幾乎鐵青:“葉知秋!男女之事不像其他,要是你拿不出有力佐證證明你與那女人毫無幹系,便要與她翻案......你可是先要去釘板之上滾上幾圈的!一個女人而已,死便死了,你犯得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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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嗷嗚——”聽到此,蜷在葉風懷中的玄貓不知為何狂叫了一聲。
葉風安撫地拍了拍貓兒的頭頂,自嘲一笑:“是啊。大業男尊女卑。但凡一個女子有了半點污名,不管那污名是真是假,她便什麽都不是了......可我又何嘗不是個像姑堂裏的老鸨,又憑什麽瞧不起她呢......”
說到此,他朝角落裏的像姑們看去:“那趙氏娘子曾扮成像姑在我的堂子裏待了許久。大家共處了那麽多日。同樣是父母所生,同樣有血有肉。憑什麽就因她是個女子,便要平白任人污蔑踐踏?”
聽到此,像姑們互望了一眼,又一一垂下頭去。
大業女子卑微,他們這些扮做女子的像姑何嘗不感同身受?葉風為了趙氏前後奔波,他們也紛紛助他給往來的豪門貴客吹耳邊風,不過也是想借着趙氏娘子的案子來給自己求個微薄的公道嗎?
李斐張了張口,若有所思的看了葉風半晌,又一、一看過那些個像姑,招來的自己帶來的護衛言語了幾句,便拂了袖子自行離去。
監察寮護衛即刻分作兩批,一批随着李斐出了望北樓,一批則半押半送地圍了葉風和衆像姑們。
陸染隐隐約約覺得其中有什麽蹊跷。可還沒等他悟出個子醜寅卯,護衛們便帶着人出去了。
他心中咯噔一下。總覺得葉風在最後望向他的那一眼包含着些許失望和焦急。
——“唉!你們!監察寮的!還不給爺站住!”陸染叫喚起來,只腳邊的京巴狗兒“汪汪”應了他兩聲。
“那......那個?陸上差?要不,先随小人去驿站歇息歇息吧?”縮在角落裏的胡伺祖幾乎快忍不住一臉的幸災樂禍,裝模作樣地朝陸染吱了一聲。
陸染狠狠瞥他一眼:“你,給我伺候好禦史臺的雪團兒!爺去去就來。”
“唉——上差要去哪裏?可知驿站在何處?”胡伺祖話音未落,陸染已從七樓縱身而下。
胡伺祖忙不疊從樓上探出頭去,但聽駿馬嘶鳴了一聲,一人一馬便沒了蹤影。
“胡大人,主人那邊我們要不要......”燕小青看着一人一馬消失的方向朝胡伺祖輕聲詢問。
胡伺祖搖了搖頭長嘆口一聲:“今天這情形你也看到了!一遇到葉風,小李大人便亂了分寸。這信自然是要送的......”
二人正打着啞謎,陸染已漸行漸遠。
“叮鈴叮鈴——”或嫩綠或紫紅的軟轎蜿蜒在山花浪漫中,軟轎上的鈴铛發出叮叮當當的鈴聲,引着路人伸長了脖子争相探看。
不知是何人發現了軟轎上映着的妙音閣的桃花标志,大街小巷的人群忽從各處蜂擁而來。
陸染一路尾随着那些鈴聲跟到河岸的拱橋之上,和前方監察寮護衛的馬匹一樣也被人群夾在了拱橋之中,一動不動了。
葉風悄悄将轎簾掀開了一個口子,打量着被困住的陸染,慢悠悠和玄貓對視了一眼,若有所思地自言自語:“我與此人從未見過,可不知道為何,卻總覺與之相熟……當初,我莫名就覺得可以将此人引到臨江縣來。如今千方百計地引了過來,又覺得他一定靠得住。你說,為什麽我就這麽篤定?”
“喵嗚!”玄貓叫了一聲,好似疑問。
“既然篤定,不如......就讓我再幫他一把......”葉風微微一笑,将一斷白玉般的手腕伸出帶有桃花标記的轎簾,捏着鼻腔朝外揮了揮手:“各位官人,還請讓讓路啊。有空再來妙音閣坐坐……”
聽着這聲音,又看着這手,人群再次騷動起來,一座座拱橋上的軟轎被推攘得叮當作響。
“果真是妙音閣的像姑!連手都這麽白!也不知道那身子俏成什麽樣子?”
“如今聖上下令不允年輕女子出門,還好這妙音閣的像姑們一個個水靈靈的,不然,還真要把人憋死......”
看着這些人一個個的急色模樣,陸染忍不住忒了一口,心想此時就算從轎子裏露出稍白的豬手,這群人大概也要騷動不已!
如此擁擠,讓監察寮的護衛們漸漸失了耐性。再加上李斐一向治下嚴謹,眼看着人群快把轎簾扯開,幾個漢子互看一眼,便扯了馬鞭向推嚷的人群打去。
雖然監察寮的護衛們給一排排轎子打開了道路,但這一打,讓擁擠的橋面更加混亂。陸染幹脆棄了馬,徒步朝前。
可此時人群已亂,妙音閣的轎子越行越遠,等他施展輕功越過人群,轎群已轉進了街角。
他茫然四顧,但臨江縣的街道彎彎曲曲,辨不出東西南北,他只能抓耳撓腮地去辨別依稀的鈴聲。
看着一個當官的大人着急的模樣,街口的幾個頑童指着他哈哈大笑起來。
陸染心中煩躁,故做生氣,驅趕小童。但頑童們卻不怕他,一哄而散時候還一蹦一跳地唱着童謠——“娘子斷頭顱......玄貓叼它走......相公不相公......”
這首曲調怪異的童謠從他一到臨江縣便一直如影随形,陸染越聽這曲子越覺得似意有所指。
反正轎子已經跟丢,他幹脆擡起長腿追上了一個小童,如提小雞般将他提溜了起來:“小孩,來,給爺好好唱唱!”
那小童一看自己被人提起,以為陸染要責打自己,哇的一聲嚎哭出來。
孩童的家人尋着哭聲而來,一見陸染一身豪氣,立刻便噗通一下跪下了。
原本見小孩哭鬧陸小侯爺準備安慰,但又覺得那小娃吊着鼻涕的模樣實在太醜,沒想到別人的爹就尋來了,只好尴尬地摸了摸鼻子:“這曲子......”
聽見曲子二字,那孩童的家人趕緊又磕了頭:“小人也覺得這曲子怪裏怪氣!可昨日縣上的孩童便學會了。今日大街小巷都傳了遍!貴人饒命!今後可再不敢讓他唱了!”
從昨日開始,今日便傳遍了?陸染越想越覺得蹊跷。
他搖了搖頭趕緊将孩童放下,裝了副和藹的模樣:“小娃,哥哥先前是想讓你唱遍全的。要不,你給哥哥唱唱?”
小孩哭了兩下,看了自己的家人一眼,老老實實把整首歌謠唱了一遍。
——“娘子娘子斷頭顱,玄貓玄貓叼它走!相公相公不相公,奸夫奸夫不奸夫!圓鼓蘭草獅子吼,纖纖女子血淚流。”
陸染越聽越覺得後背發涼。他握緊了腰間佩刀的刀柄,不知為何便确定這歌謠一定和那案子有關!
可正當他準備再向孩童的家人詢問,一聲鈴響忽在不遠響起。他來不及細想,躍上了高牆便朝着鈴聲追蹤過去。
在他尋着鈴音越過幾處高牆之後,便見到一頂印了粉色桃花的綠呢軟轎停在了一高門大戶的門前。
此時,像姑們已經離開,監察寮的護衛們也消失不見,那個叫葉風的妖人卻頂着滿面的油彩和厚重的脂粉,孤零零地站在“葉府”匾額下的兩只石獅中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