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升堂

第10章 升堂

最後一日,陸染、李斐、葉風都在各自煎熬。

三日之約一到,聽到傳遍全國的趙氏一案重審,臨江縣縣衙內外早早便被縣上的老少爺門兒們圍了個水洩不通。

一到了縣衙口,胡伺祖便被禦史臺巡禦史與江源道監州一左一右地夾進了公堂,這多少令他有些尴尬。

可一見左右二人,一個臉色鐵青,一個面色發白,連眼角眉梢都寫着“範我者死”,他便連腹诽也不敢了。

此時見燕小青已帶着一幹人證去了公堂後等候傳喚,胡伺祖只好吸了吸鼻子,磨磨蹭蹭地吩咐左右去提卷宗。

等到案卷上堂分到了兩個大人,他又讓人拖了長案細細摸摸地将所有證物一、一擺上,對應着卷宗仔仔細細地一、一檢查......

如此這般,終于拖到了午時三刻。

胡伺祖伸長了脖子看了看衙門之外,可衙門外除了看熱鬧的縣民聲聲牢騷,他要等的人也見到半個影子。

時間也不能再拖延下去。他只好端正了衣冠,朝左右正坐的兩個大人作了一揖,“啪——”地一聲拍響了驚堂木。

在站班皂隸的聲聲“威武——”聲後,殺人者張貢生被押上了公堂。

公堂外“嗡——”地爆發出陣陣此起彼伏的叫喊:什麽“張貢生無罪”,什麽“趙氏女淫蕩!張貢生殺人有理!”……竟都是在為那貢生鳴冤叫屈的。

——“殺人者真的有理、無罪嗎?”縣衙外忽傳來一陣騷動。一個帶着鬥笠的青衣人翩然而至,敲響了縣衙門外的鳴冤鼓。

鼓聲讓李斐驚得站立起來,連着陸染也跟着緊張起來。

胡伺祖這才長籲口氣,拍響了驚堂木:“将門外之人帶上堂來!”

青衣人跟着衙役跨進了縣衙,來看熱鬧的縣民雖未來得及看清來人的長相,但只瞅着那人高挑颀長的背影和烏黑光滑的頭發就不敢再發出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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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人一步步走進公堂,摘了頭上鬥笠利落地朝着上位的三位大人磕了個響頭:“草民葉風,願為趙家小姐趙細娘鳴冤!作證!請各位大人明察!”

聽見這溫潤清雅的聲音,連堂後的燕小青也不由得偷偷挑開了簾子。只是一眼,便似被人施了法術一般定在了原地。

——這麽多年,沒人見過妙音閣相公堂老鸨厚重脂粉下的真容,也沒人想象得出去掉滿面油彩,放下一身忸怩的葉風原本是什麽模樣。

她的眼前似出現林中清泉、山中小溪,耳邊似聽到白鶴啼鳴、仙樂飄騰,只感嘆原來一個男人也能生得如此。也怪不得小李大人日思夜想了。

李斐終于再次見到那張曾驚鴻一瞥便讓他思戀許久的容顏,苦笑一聲,搖搖頭跌坐在凳上。陸染則張大了嘴,愣在了當場。

這個人,這個人,雖然和“蕭雲歌”無一絲相似,但那雙眼裏透露出的決絕卻讓他不合時宜地想起了放在自己心中多年的那人。

“咳咳!”堂上的縣令大人率先衆人回過神來,清了清嗓子敲響了驚堂木:“堂下葉風,曾有謠言說你與那婦人有私,你可知道要為一個有蕩婦名聲的婦人鳴冤,先應如何?”

“草民明白!”葉風再磕了個響頭,“草民願滾過釘板!再自證清白!”

話音落後,胡伺祖點了點頭。一排排密密麻麻,釘着兒臂長鐵釘的釘板便從公堂外廣場一直鋪到了縣衙門口。

李斐一看便閉上了眼睛。陸染怔了一怔,終于回過神來,心裏泛起一股莫名的心痛。

葉風看了看那些猙獰的釘板,挺起胸膛出了公堂,未滾幾遭,板上鋒利的釘子便刮破了他青色的布衣......

白壁染瑕,更讓人想将之踩在腳底,更何況這人還是為了一蕩婦來喊冤叫屈的?

剛才還靜默的人群中漸漸響起陣陣吞咽唾沫的聲音和數不盡的污言穢語。

——“啧啧,這哪是滾釘板啊?簡直不堪入目!說他沒和那趙氏沒什麽茍且,誰人信哦?真是什麽東西和什麽東西湊一起!”

——“有他在,他下面的那些個像姑還需要做什麽營生?我看他一人就夠了!”

......

葉風嘴角含血,一顆顆汗珠從額頭滾落,卻依舊向着公堂的方向一點點接近。

一個學子打扮的少年朝他忒了口唾沫,接着不知是誰扔了塊菜葉,而後又砸來了一筐筐臭雞蛋,最後竟變成大小不一的石子兒......

污物和鮮血順着葉風的額頭慢慢遮住了他的眼簾……

他終于頓了一頓,看了看四周......

那張俊秀絕倫、眉目若畫的面孔之上,一雙柳葉眼不再波光粼粼,卻未見任何懼怕之色。

陸染的拳頭不由得越握越緊,張了張嘴正想說些什麽,卻聽對面“啪”地一聲巨響,和他相對而坐的李斐再也忍耐不住,黑着臉在靠椅的扶手處重重一擊——“夠了!将他帶上堂來!”

“這......不合适吧?”胡伺祖察言觀色,面子上卻唯唯諾諾:“這釘板是,是要滾完的......這,這麽多百姓都看着......”

“你!”李斐眼神鋒利地看了胡伺祖一眼,卻見他竟回避開自己的視線轉過身去。

他怔了一怔,臉上越來越黑。

開堂之前,這小小縣令不止一次地朝他明示暗示過,阿爹已下了死命,若是知秋來了,不能留情徇私。如若不然,知秋必死!

李斐只好嘆了口氣,閉上眼不去看在釘板上煎熬之人。

可他閉上眼心卻閉不上。滿面血污的葉楓讓他神色恍惚。他忽就想起了二十一歲那年之事。

那年他正好在地方上有了一點政績,父親便調他去江源路做第一任監州。臨行前特意囑咐,讓他先去臨江縣見見當地的父母官,還塞給了他一個江湖高手作為貼身護衛。

他雖不知為何當朝太宰六部首輔會對一小小縣令如此看中,還要他上任前去見拜會,但他從來不會違背父親的意思,就算奇怪,也還是帶上了那個叫燕小青的護衛一路從盛京順着運河北下。

一到渡口,他便被臨江縣縣令胡伺祖帶着一幫鄉紳富戶給圍了起來說是要給他接風洗塵,而後一路送到了大業第一名樓望北樓裏。

七層閣樓之上觥籌交錯,等到他略有微熏,一聲玉笛聲後,鄉紳富戶一哄而散,幾個或濃妝或淡抹的麗人飄然而至。

胡伺祖朝他卑微一笑,熄了他身邊燭火,又在他眼前圍上了屏風......

未過多時,笛聲再起,一個個倩影便慢慢脫去外衣,擺出各種撩人的身勢,或半裸或全裸的影子便随之漂浮在了屏風之上......

他又氣又急地指了指那些俗物,大聲朝胡伺祖叱喝:“小小芝麻官竟敢引誘官員公然狎妓?當聖上剛下的禁令是個擺設麽!”

“不,不敢!”胡伺祖立刻匍匐在他身下連聲解釋:“自前朝那次大戰之後,聖上命能夠生育的年輕女子不得外出,這煙花柳巷哪還敢有女子身影?可我......我這臨江縣地處邊陲,要是煙花生意全部被禁,我這……我這哪還能給太宰效力......”

“你說什麽?”他眯了眯眼睛。

胡伺祖瞅着皺起眉來的李斐,連連擦拭着額頭的汗水,“下,下官的意思是......這新朝才立,國庫空虛,小,小人還得養活手裏的三班衙役......所,所以這才學着盛京那邊的大場子擺弄擺弄......”

“難道……這些其實都是男子假扮的?”如今全國上下都喜拿些少年男子扮成女子。李斐頓了一頓,拉開了屏風朝那些女子一、一看去。可仔細一看。卻陡然一驚:“胡說!這裏分明全是女子!”

胡伺祖這才顫顫巍巍地從袖子裏抖落出無數張金額巨大的銀票舉到頭頂:“小李大人明鑒,這裏面自然有許多女子,可也不全都是......不管是些什麽,反正沒寫在戶籍之上!是生是死沒人知道!還請小李大人上報太宰大人,老胡已經鞠躬盡瘁了!”

“你,你拿這些女子來做什麽?你們縣上不是有了好幾個像姑堂子了嗎?”李斐驚了一聲冷汗,拍案而起。

“像姑是像姑,這個是這個。格調檔次截然不同!這些個女子能生能養,還有那些......那些個東西比一般男子更像女子又不會受孕,更是想怎麽折騰都行......一次三百兩白銀,死了更值萬金!這些,這些都是錢袋子啊!”

“你!你簡直是草菅人命!”

見李斐發怒,胡伺祖幾乎以面貼地匍匐下去,“小,小李大人明鑒!!這些太宰他都是知道的……您想想,要沒有了這個錢袋子,十三路監察寮怎麽建立?太宰拿什麽去和聖上争?”

“你......說什麽?到底在說些什麽?父親為何要和聖上争......”李斐倒退幾步,幾乎跌坐回去。

樓外,忽起風雨。他抄起身邊的酒壺便飲了個幹幹淨淨。

胡伺祖看了看李斐,試探着将票子放進了一個小匣子裏,而後朝外拍了拍手,蹑手蹑腳地在他耳邊輕聲着:“外面的是做這生意的葉家專程送來的......平日裏都沒讓人看過真顏......"

一陣腳步聲之後,似有什麽東西被人擡了進來。燭光再燃之後,李斐眼前只剩下一個被蒙住雙眼,縛住四肢的少年。

他顫抖着雙手揭開那少年蒙眼的黑布,幾乎停止了呼吸。

——這眉,這眼,無一不是自己所好。

這些人是怎麽知道自己不好女色?又怎麽清楚他偏好這樣的少年?!

想到此,他的手不由抖了一抖,冷汗順着額頭滴滴滑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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