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審案

第12章 審案

胡伺祖自然明白他的意思,冷下臉對着堂下道:“葉風,你可聽好!你既然爬過了釘板,自證了清白便可做該做之事!除非......趙細娘的冤屈,你不想再顧!”

葉風擡頭看他,忽而眼中波光一閃,越過他鄙夷地朝李斐大笑起來,那笑聲中帶着一股看透生死的豪邁之氣,仿佛戰場之上的铿锵之聲。

“笑夠了……就說你該說之事。”李斐忽然異常疲憊,整個人仿佛被一片陰雲壓着,每一個字都顯得低沉無比。

葉風的嘴角溢出一絲血花,憤而看向三層臺階之上:“有些事,有些冤,遲早會大白于天下!現在……請大人們明察趙細娘的冤屈!

“葉風認識趙細娘是因為她曾扮成像姑于一月前在我主事的妙音閣裏待了段日子。如今聖上明令女子不許為妓......所以我發現她是女子之後便好好盤問了她原由。原來,她混入妙音閣是因她的丈夫入了家門近三年,卻只在新婚當日和她有過一次夫妻之實!”

“你說這些和那案子有什麽關系?本官提醒你。要做該做之事,說該說之話。”胡伺祖趁機接上話來,卻在心中暗道這葉風狡猾,故意提到“聖上明令女子不許為妓.....”,接着又道“趙細娘混入了像姑堂子”,要是給有心人聽去免不了多想,一個女子怎麽能這麽輕易的混入臨江縣上最大的像姑堂子?是誰給的便利?

還好此人手裏的東西已然被毀。要不然,保不齊他真會借機把那些禁忌之事當衆提出來。

葉風自然明白胡伺祖為何急匆匆打斷自己,也聽懂了他的再次警告。他看向臨江縣上父母官,忍着周身的疼痛深吸口氣:“大人放心。小人說的自然只與此案有關!

“至前朝大戰之後,大業人口急降。聖上有令,夫妻結合三年若是未孕,便要強制修妻或出夫。趙細娘混進妙音閣就是因為二人已經近三年未出!

“她雖是個富家獨女,但身上卻無一件像樣的首飾。問她,她便說家裏的錢全給了丈夫。說明細娘雖是戶主,但事事尊從丈夫,并沒有因丈夫入贅便折辱苛待。這些大人都可找人佐證!

“從她到妙音閣,再到她走,她身邊唯一的親人一直對她不管不問,說明那軍戶早已對她冷落,所以才無所出!生為戶主,被一個入贅之人冷落如此,她休了他便是。而趙細娘卻混入像姑堂子來學學像姑們如何逗男人開心,說明她實是愛極了自己入贅的丈夫!

“且在閣中時候,趙家娘子一見像姑們和男子親熱便紅着臉躲在一旁。這樣一個女子,回到家中不到七日便傳出和一書生勾搭在一起,還指使那人砍殺親夫……草民實不敢信!”

“這......”胡伺祖摸了摸山羊胡子。看了看李斐的方向,見他微微颔首,便找來了燕小青吩咐了一陣。

未過多時,燕小青拖了幾個鼻青臉腫的趙家仆人從後堂出來,在胡伺祖耳邊叽裏咕嚕了一番。

胡伺祖眨巴眨巴眼睛打開了卷宗,朝着站在堂下垂着頭一直一言不發的張貢生冷哼了一聲:“張貢生?這怎麽和你之前投案時說這般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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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貢生應聲擡起頭來,神色冷淡地瞥了趙家的仆人一眼,卻只将蓬亂的頭發微微攏了攏,并未搭話。

胡伺祖在當初此人投案的時候便領教了張貢生的狂傲,見怪不怪地瞥他一眼,從卷宗中抽出供詞:

“你在供詞上說,案發當日,趙細娘的丈夫王軍戶醉酒回來,恰好把前來和趙細娘幽會的你堵在了房內。你不及出去,于是在慌忙中躲進了床底。隔了不久,聽到床板上的呼嚕,知道那軍戶已睡熟,這才放心下來準備出去。沒想到那早已厭惡丈夫的趙細娘卻抽出了王軍戶腰間的佩刀,示意你殺了她丈夫,好從此與你從此雙宿雙飛。

“你覺得自己雖然與之媾和,但畢竟讀了幾年聖賢書,心想那女子實是不守婦道。現在讓你謀殺親夫,搞不好哪天也會讓別的奸夫轉過來殺你,于是将敗德的趙細娘砍殺在了床前,而後自行投案......”

念到這裏,胡伺祖重重拍響了驚堂木:“可這王軍戶早已冷落了妻子,久不歸家,甚至已和趙細娘分房而睡。你倒是說說,他怎麽連喝醉了也知道返回妻子房中,又怎麽會毫無防備地帶着佩刀醉死他早已厭棄的妻子床上?”

張貢生終于慢條斯理地回:“大人的意思學生不懂......一個醉酒之人想要去哪裏睡覺學生哪裏說得清楚?縣令大人差人把趙家的仆役打成這樣......不知道的以為大人是為佐證此事。知道的,恐怕還會認為大人是不是其他所圖......”

“你這是什麽意思?”胡伺祖微微一愣。

“學生哪敢有什麽意思?不過是覺得有些貓膩罷了。誰不知道這妙音閣的管事葉風是我們臨江縣上的紅人,上面有好多個大人護着?

“他手裏那些個像姑明明是些個男子,卻能為了一點銀錢把自己搞得不男不女.....那趙細娘要真是個貞潔烈婦,又怎麽會跑到那亂哄哄的像姑堂子裏去?僅憑這一點就能證明她不安于室!”說完張貢生輕蔑地瞥了眼跪在左側的葉風,傲氣地昂了昂頭。

胡伺祖怒極反笑,叫了燕小青去提那軍戶對質。

陸染和李斐倒是沒想到這貢生的嘴竟如此厲害,和那文質彬彬的樣貌截然相反,不由得微微詫異。

察覺到二人的目光,張貢生的眼中閃了一閃,仔細打量了二人,似在辨認二人身份,而後竟徑直朝着陸染深深一鞠,想要對他說些什麽。

正當他準備開口之際,公堂上忽傳來一聲貓叫,那叫聲似怨似泣,如地府冤死的鬼魂,讓人後背發麻。

張貢生怔了一怔,還未回神過來已被葉風截住了話頭——

“貢生不愧是中了太學院選拔之人,和那些酸儒一樣硬生生将這芸芸衆人分出三六九等......若貢生讀的真是聖賢書,就該明白是非黑白不是因為誰身下多生了幾兩肉就能颠覆湮滅!人在做天在看!有人,會回來找你的......”

随着他的聲音,“嗷嗚”的貓叫聲越來越響。天空中也似乎凝結起片片烏雲。

“你......你這閹貨少在這兒妖言惑衆!大人們都沒開口,什麽時候輪到你這東西說話?!”張貢生嘴上強硬,可臉上卻已起了層薄汗,不停地左右相顧。直到趙細娘的丈夫王軍戶被提上了公堂,這才勉強站直了身體。

那軍戶到是個濃眉大眼的漢子,上了堂便硬邦邦給上座的三個大人磕頭行禮,而後徑直跪在了張貢生右側。

“王軍戶,本縣問你,你和趙細娘的感情如何?”胡伺祖單刀直入。

“不好。”那軍戶的證詞倒和從前一樣。

“你是不是經常不歸家中?歸來也只是和趙細娘分屋而睡?”

“是。那惡婦嫌俺是個老粗,自從俺進了門就開始橫挑鼻子豎挑眼,不給俺好受!”

聽到這話那張貢生不知為何一笑。

胡伺祖遲疑地瞥他一眼,繼續朝軍戶追問:“案發當晚,你在東街買了兩壇烈酒之後便一路喝回趙家,到了門口已經醉得不清。門房和家仆剛給你開了門準備相扶,卻被你一、一打發。

“本縣問你,既然你早已和趙細娘沒了感情,為何回到家中第一時間便能一路找到她的房間,輕車熟路地爬上床去?又為何如此放心地在一個厭惡自己之人的身邊帶刀酣睡?”

“瞧縣太爺這話說的!”那軍戶瞪大了雙眼,所說之話倒和張貢生之前的異曲同工:“就算俺和那惡婦感情不好,想回自己老婆床上睡覺還要挑日子不成?”

“這......”胡伺祖問到此處偷偷看了看李斐和陸染一眼,又看了看堂下的葉風,不禁在心中哀嘆了一聲——

他自然知道自己該順着太宰的意,趕緊結案,好駁了禦史臺的面子。

可這案子明擺在這裏。說到底,案發之時只有王軍戶、張貢生和趙細娘三人在場。趙細娘被殺,殺人者認罪,仵作也查驗了刀傷和指紋。葉楓所說就算有理,卻也無法直接佐證......接下去他該怎麽問啊......

想到此,他不禁滿心悔恨,心想這十幾年雖然在臨江縣撈了些票子可也沒見挪挪屁股,還不如養五六個師爺給自己做做參謀。

——“這......”胡伺祖想來想去,只能硬起頭皮拖延。卻聽葉風冷哼了一聲道:“若如軍戶所言,你一入門便被妻子嫌棄。又怎敢在深夜裏喝得爛醉?難道不怕惹戶主更加厭惡?按大業律,贅婿三年無出,妻子便可休夫.....各位大人明鑒!趙細娘和王軍戶不到半月就滿三年的婚期。她要是真看上了別人,為何等不了這半月,非要在最後幾日殺了自己的贅夫?”

“這......”王軍戶頓了一頓,只耿了脖子道:“那我怎麽知道!那惡婦肯定是等不及了呗!要不是張兄弟仗義,我早變成冤死的鬼了!”

張貢生同仇敵忾地瞥了葉風一眼,皺起眉頭朝胡伺祖抱了抱拳:“胡縣令!這案子到底是誰在審?這姓葉的閹人屢次越俎代庖,是不是與律不合啊?”

“這……”電光火石間,胡老頭靈光一顯,敲響了手中的驚堂木,硬生生駁了張貢生。

——“張貢生!之前你不是暗指本縣偏袒葉風嗎?既如此,你和王軍戶不如和他當場對質,有什麽事敞開來說!這禦史臺和監察寮的大人都在,難道本縣還能當着他們偏私不可?”

此話一出,公堂上一陣靜默。

陸染和李斐難得不約而同地瞪了胡伺祖一眼,而後各自側過頭看向了王軍戶。

張貢生趕緊擋在那軍戶面前,向陸染鞠了一躬:“陸巡史!這饒來繞去有什麽意思?這縣官明顯就是在偏袒那閹人!

“學生的案子早已經水落石出,天下皆知!要是那趙細娘被變成了個忠貞烈婦,難道還是學生這個文弱書生不聲不響地當着衆多仆役的面翻進高牆大院,潛入她的卧房,而後奪下她軍戶丈夫的佩刀,殺了她不成?

“學生自知通奸有罪,可那毒婦叫學生謀害親夫,學生哪裏做得出此等事情?殺了那毒婦之後,學生立刻投案!難道就憑一個閹人毫無憑證的指摘,就想要恢複那毒婦的名聲,壞了學生的不成?

“學生死則死矣,卻不能背着惡名去死!如此毒婦,人人得而誅之!學生只是做了一個血性男兒該做之事!”

他的聲音越來越大,神情越來越激昂,竟把這堂堂公堂當做了演說之地。

招人入贅的女戶主欺壓贅婿就已經讓圍觀的男子代入己身唏噓不已,何況還謀害親夫?

被攔在十步之外的縣民中已有好些個不明所以的學子激動起來,不斷沖擊着壯班衙役圍成的人牆,一遍遍高喊着:“陸大人!張貢生冤枉!您可要給他做主啊!”

——原來,這就是輿情.......

陸染張了張嘴,忽想起自己離開盛京之時,禦史中丞郭大夫的諄諄囑咐——“如今聖上在朝中如履薄冰,希重用青年學子洗滌朝中風氣。那張貢生出生貧寒、毫無掣肘,最是陛下想用的一撥......

“此事處理得好,便是皆大歡喜,不僅能在縣志上留個光彩的案例,還能敲打敲打那些不安于室的女子,順便警告刑部和監察寮,少在地方上打些算盤做些動作......

“你下去切莫讓那貢生受什麽委屈。要是有什麽不便立刻回禀!輿情站在那貢生一邊,下面的官吏不敢動他。只切記,莫讓人給冤枉了……”

想到此,他摸了摸懷裏葉風在小樓宴上拼死塞給自己的東西,不由得為他捏了把冷汗。

可葉風卻絲毫未被裹挾,反而朗聲道:“貢生自然不用那麽麻煩!你不需要當着仆役翻進高牆大院,有人可以遣散仆人為你開門!

“你也不用奪下趙細娘丈夫的佩刀,有人可以親自把佩刀遞到你手!因為,那一晚……和你幽會的人并不是冤死的趙細娘,恐怕是她入贅的丈夫王軍戶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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