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折翼
第23章 折翼
“當當當——”城中更鼓敲了三下。
禦史臺門外,一個血人扣響了禦史臺的大門。
門房拖着燈籠開了個門縫,只見門外那雖然血人頭發雜亂,身上破破爛爛,只在手裏高舉着一塊牌子。
那牙牌早已髒污不堪,可“禦史臺”,和其下的“陸”字卻依然程亮。
——“是.....是陸小侯爺!”門房驚呼起來。慌慌張張叫人擡着血淋淋的陸染進了院子。
此時,鎮北侯府之中,撲騰進了一只腳上套着紅線的鴿子,鎮北侯陸遠和丹陽縣主各自亮起房間裏的燭火。
兩人一人拖着一半鴿子腳下綁着的信箋,匆匆展開,不情不願地聚在了一起。
信中字跡龍飛鳳舞,完全且充分說明了寫信之人心中的焦慮——
屬下劉能無能,救起小侯爺後不久便被他逃走......
小侯爺傷重,屬下一路追蹤,他卻一路未歇......
屬下身為鎮北軍中之人,不敢再深入上京......
小侯爺帶着關鍵證物,若是進京,一定是急奔禦史臺去了!
兩人終于在無數年之後互看了一眼,而後各回各屋,匆匆收拾了一番。
而此時,禦史中丞郭扶得了消息。連忙從自家府邸趕來,急急叫人拿了牙牌去通知侯府。
陸染被灌下一盅湯藥,好不容易緩過氣來,哆哆嗦嗦将手伸進懷裏掏了好久——直到将一個包了好幾層的東西遞到了郭扶手中,這才放心的昏厥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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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大夫掂量着之前收到的暗行禦史帶回的消息,看了看昏迷過去的陸小侯爺,隐約知道了裏面是何物。
等他背過人将帶血的錦囊打開——果然,臨江縣販賣婦女,閹割幼童的證據赫然展開在他眼前,還有一封落筆為葉風的血書,另将此事涉及的官員原原本本羅列了張清單......
郭扶看着那一份份文書,自然也明白背後都是冤死的亡魂,甚至還有不少人的心血。他雖不知道陸染在途中經歷了何事,但從這一身傷痕便能看得出是定是九死一生!
但陸染在回京路上耽擱了半月有餘,形勢早已生變。如今葉家所有生意雖然已被徹查,還牽出了臨江縣縣令胡伺祖利用葉家做了好些陰損勾當,但再查下去那父母官便跳入了攬碧江中,只留下遺書說是因為自己貪財才着了葉家人的道。
不久前,江源道監州李斐又連夜入京,向聖上禀明了臨江縣之事,還一并上報了趙氏的案子。
說是依他所見,殺人的軍戶是因和妻子趙氏感情不合,醉酒誤殺。而那貢生則是念在同鄉情,為之頂罪。順道又提及不如将從胡伺祖家抄出的金銀充了國庫,解戶部之急......
聖上本就有意拉攏貢生,現在既然找到依托,當下便下旨将那張貢生放了。又見陸染久未歸京,倒将他禦史臺罵了個狗血淋頭。
監察寮将事情辦得如此漂亮,讓他禦史臺有苦說不出。如今就算那胡伺祖不過是只替罪羊又如何?就算這些證據重現在青天白日之下又能樣?難道聖上真能按這名單處罰所有的官員?可這些,他又如何向陸染說得出口?
看着這來之不易的東西,瞧着裏面一個個熟悉的官員名字,郭扶手裏仿佛揣着個燙手山芋,幾乎快沒的頭發是更加垂垂危矣。
正當他躊躇莫展之際,陸染的爹娘終于一前一後地趕到。
見自己唯一的兒子奄奄一息地躺在床上,丹陽縣主立刻就掉下淚來。平日裏高高在上的鎮遠侯也忍不住黯然了神色,當下便對郭扶使了個眼色。禦史大夫立馬會意,當下便邀了鎮北侯去了別間密室。
一踏進密室房門,陸遠便對他開了門見了山:“郭大夫,我兒從小纨绔,得罪的人不少,可被人下了如此狠手是否和臨江縣上的事有關?”
“這......”郭扶心虛地眨了眨眼。
“如今那縣上之事早已塵埃落定。若我兒若真的知道了些什麽,帶回了什麽,依他的性子一定會鬧出禍端......”
說到此,陸遠竟放下侯爺身份,朝郭大夫抱了抱拳,“這小兒從小便愛呈英雄,卻沒有英雄的命!若郭大夫給陸某一個面子。便請找個理由,将我兒逐出禦史臺吧!”
“這......”
郭扶頓了頓,萬萬沒想到陸染的親爹竟有如此之請。雖然他也明白一旦陸染一醒,以他的性子知道事情是這個結果,止不住怎麽鬧騰。可放眼天下,誰還有陸小侯爺這樣深厚的背景,又這麽的初生牛犢不怕虎,能将這晦暗的朝局撕一道口?
想到此,他斟酌着開口:“侯爺......這,放眼天下的青年才俊,唯有小侯爺有這樣的剛正之氣。您看他為了這案子幾乎連命都可以不顧,證明在令郎心中也是想要有所建樹的啊......”
話未說完,卻陡然見到陸遠的眼中浮起一陣薄霧,平日裏不茍言笑的鎮遠侯居然哽咽了半句:“郭大夫,陸某不才,唯有一子。無論他在世人眼中是不是個纨绔,我要的只是他平安喜樂.....就算他這輩子只能蒙蔭做個閑散侯爺,也好過他被人暗算命喪黃泉!為聖上粉身碎骨,陸家有我便夠!煩請禦史臺不要再打他主意了!”
說到此,他深吸口氣,再朝郭扶抱了抱拳,便頭也不回的出了門去。
沒想到剛出房門,便和正在偷聽的妻子撞了個滿懷。
久未同他說話的丹陽縣主掩飾着理了理雲鬓,嘀咕了一句:“還以為你不認這個兒子了呢。”
“你說的什麽話啊.......”陸遠莫名臉上一紅,“我氣他從來只是因為他如今不争氣......而我對你,從來沒有變過......”
後腳追來的郭扶聽見這夫妻情話略顯尴尬,清了清嗓子正準備開口。兩人從未如此默契地大喊了一聲——“閉嘴”!而後便各自招呼着丫鬟仆役風風火火地将陸家的命根擡回了侯府。
等到陸染再次睜開眼來,已是兩日之後。
他一開眼便匆匆摸了摸自己的衣服,确定葉風交給自己的錦囊是否已經交出。
正長籲口氣,又陡然發現四周并不是禦史臺的布置,驚得大叫一聲,把正在他身旁偷偷打盹的少年家仆吓得扔了扇子。
那身材異常渾圓的少年見他醒來,一下子便歡呼起來,連聲去報侯爺縣主。
聽着周圍的響動,看着自己的貼身家仆阿辛咋咋呼呼的聲音,陸染明白自己是真真正正回了侯府。
——他怎麽會在家中?這已經是什麽日子?郭大夫有沒有将錦囊理的東西呈給聖上?有沒有将事情禀報清楚?
——還有,還有,葉風,葉知秋他......
一個個問題從他的心中呼之欲出,他立即翻身下床,跌跌撞撞地朝外而去。
“小侯爺,您這是要去哪兒啊?”膀大腰圓的阿辛趕緊攔住了他。
“給爺起開!”陸染正準備推他一把,忽想起了什麽,摸了摸自己的腰間,着急地找起禦史臺的牙牌。
“喂!愣在那裏作甚?還不趕緊去找來牙牌和公服?”見阿辛居然帶着一絲同情地看着自己,陸染朝他吊起眉來。
那胖圓的東西卻吱吱嗚嗚道:“爺,您如今已不是禦史臺的人了。外面都傳遍了,說是因為你誤了什麽事,再也不是從八品巡禦史了......”
“放什麽屁呢?”陸染擡手就要提他的領子,忽然一陣眩暈讓他重新摔回在塌上。
——“他沒放屁,從今天起,你就在家歇着吧!”
門外一聲嚴厲的喊聲傳來。陸染一聽這聲音,立刻便縮了縮脖子,可緊接着又梗起脖頸大叫起來:“為什麽?憑什麽?”
——“因為你生病了。就憑我是你爹!”陸遠甩了衣袖,便讓阿辛将陸染拽住。
“我沒病!我要回禦史臺!我還要去救他!”陸染倔脾氣上來,用力甩開了阿辛,不管不顧地朝門外沖,卻被自己的父親狠狠扇了一耳光。
——“我說你病了就病了!你這樣了還想着救誰?”陸遠大聲急喝,然而看到跌坐在地捂着臉的陸染蒼白的臉,終究還是嘆了口氣。
先前,他一推開房門就見陸染臉色蒼白的跌回床沿,心中實在是一陣兵荒馬亂,現在面上雖依然維持着一貫的嚴厲神色,到底還是木着臉開了口。
“為父告訴你......李斐不久前入了京。他上報聖上,他們監察寮早已察覺臨江縣縣令的不法之舉。做為江源道監州,他假意與之結交,還探了縣上葉家小有名氣的小樓宴!
“宴會上各種草菅人命之事讓他震驚無比。所以至葉家失火之後,他才第一時間趕到,不僅發現了無數冤死的屍骨,還順着線索追查到了臨江縣縣令的各種枉法之事......
“而你調查的趙氏一案,他也做了個了結。那軍戶,是聽了流言,誤以為自己的妻子不守婦道,醉酒殺妻!貢生,是為了同鄉情誼,想要頂罪,所以才幹擾視聽,說自己殺人。如今聖上已經下旨把那貢生痛批了一頓,放回了家中。禦史臺也并未提出異議......”
說到此,陸遠話峰一轉,朝陸染恨鐵不成鋼地搖了搖頭:“你看看。看看人李斐,同樣是從太學院出來,也就比你大上了兩歲......人家小小年紀便處事如此穩重,思慮周全!再看看你,出去一趟就丢了半條命!今後,別想再出去鬧騰!給我好好待在家中便是你娘和我的福分了!”
——“不!這些都不是真的!聖上被李斐蒙蔽了!禦史臺,禦史臺一定是被逼的!還有,葉風,那些證物是他用命換來的!他如今被南宮家的劫走了,這其中一定有什麽蹊跷!我要去救他回來!”
“南宮家?”陸遠微微一愣,随後拂了袖子,“胡謅!大業根本不可能有南宮之姓!那人要是真被什麽人劫走了倒是省了麻煩......”
陸染聽到此立刻瞪大了雙眼:“爹......你為什麽這麽肯定大業沒有南宮這姓?難道劫走他......是您的手筆?”
他似想通了什麽,頻頻搖頭:“對了,劉能!劉能他也是你從前的部下!之前我一直不敢相信......陸尚書!難道你為了和監察寮争權奪利,已經可以幹出這些事了?你哪裏是因為聖上分明是為了排除異己......”
“你!”陸遠氣得擡手要打人,卻又狠狠握住拳頭,怒氣騰騰地朝他指了指,擡手讓守門的家丁關上了房門。
—— “爹!你回答我!是不是你?爹!你回答我!你把葉風他怎麽樣了?!”
陸染暈暈沉沉地朝門撲去,可那雕刻着飛鳥魚蟲,祥雲吉獸的大門早已從外緊閉。他一下下拍着房門,回答他的卻只有透過房門撒入屋內的片片陽光。
眼前,似乎出現了葉風看向他的雙眼。
從前,他只覺得葉風長相驚豔,可到現在,他才清楚那雙眼眸有多麽黑,多麽動人,又有多麽堅定.....
燕小青說得對。禦史臺給那八品巡邏史給自己,是因為自己的父母。
鳥能飛,蟲能鳴,魚能游,雲能上天,獸能入林,而他,仿佛能喘氣便是他的能耐!
只有葉風信他給出的承諾,信他可以為那些人冤死的人,把天捅出個窟窿。可他陸染到最後還是晚了一步——被李斐截了胡!
還有燕小青,她為了搭救自己付出了生命。可他連她最後交給自己的牙牌也不見了蹤影。他,辜負了所有人!
看着他呆滞的模樣,仆人阿辛趕緊來扶。一路為他鋪好床塌,打着羅扇,伺候湯藥......陸染自嘲一笑,慢慢滑倒,看着沐浴在陽光中的飛鳥魚蟲祥雲吉獸呆坐在地。
——看,所有的一切不都擺在那裏等着的麽?他陸染陸小侯爺需要幹什麽,又能幹什麽呢?他生來就是等着蒙蔭的小侯爺,長大了也就是那個等着繼承侯爺府一切的纨绔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