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記憶(13)
第45章 記憶(13)
看着朝着他們湧來的黑甲,謝蘭咬咬牙輕言一句:“小主人得罪了”便将陸染反剪了一條手臂,走出藏身之地。
——“陛下着我将這質子帶去乾明殿。”
聽到此,士兵們才紛紛為二人讓出一條道來。
此時的乾明宮寝殿之外,鮮血已将院中回廊之下的流水染成紅色。
院內擺放的屍首之中,有宮人,有來自大邺的眉目出衆的少男少女,還有之前假扮采買宮人的那兩個大邺探子……陸染分明見到謝蘭的眼中閃過了一絲慌亂。
——“梅姑!趕緊将那小崽子帶進來!”
聽着慕容昊頻臨瘋狂的聲音,謝蘭的腳步頓了頓。她深深看了陸染一眼,無聲地對他說了聲“忍耐”,這才不放心地将他推攘了進去。
內室之中,負傷的慕容昊敞開着衣衫,提着滴血的寶劍,摸了摸自己被劃出一道傷痕的脖子,一把拽住陸染的頭發将他拖進了一幅雕刻了山川河流和紅日的巨大屏風之後。
屏風後立有一面巨大的銀鏡,銀鏡前是一副軟塌,軟塌上的蕭雲歌被縛住雙手——他的發髻松散,頭發半披,身上有着噴漿的零星血跡,白色的中衣被扯得松松垮垮的攏在身上……
一見陸染,蕭雲歌朝他的方向掙了掙,半散的衣衫更是淩亂。
陸染驚恐地擡頭,直到确認慕容昊劍上的滴血不是蕭雲歌的才失力地任由慕容昊将自己拖近軟塌,扔在地上。
“為什麽,為什麽你還沒離開?”蕭不可置信地看着陸染,從塌下滾落下來。
“我不能,不能一個人回去!”
“陸染!?”蕭雲歌朝他大喊了一聲,下一刻,卻被慕容昊按回了軟塌之中。
陸染睜大了雙眼,用手肘支撐着身體朝着蕭雲歌近了半寸,卻被慕容昊踩在了腳下,用手中滴血的寶劍刺穿了肩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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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染悶哼了半聲,便咬牙不再出聲。然而劍尖一寸寸深入,再打了幾轉,直到他控住不住咳血地趴伏在地。
——“放了他!”頭頂上蕭雲歌的聲音虛弱而激憤,軟塌搖晃了數下,是掙紮被壓制了下來。
巨大的銀鏡之中,慕容昊高大的身影捏着蕭雲歌的下颚,用牙齒狠狠撕扯着他的雙唇,不一會兒,好不容易愈合的傷口再次裂開……
“沒想到為了配合你這侄兒逃走,你今日還有力氣挾持朕,倒讓朕再次對你刮目相看了幾分!”
“滾開!”蕭雲歌暴喝一聲,軟塌因他的掙紮再搖晃了數下,慕容昊冷笑一聲放開了他,将劍從陸染的身上抽出——
陸染再次悶哼了半聲,而後他的肩胛再次被狠狠地被劍貫穿,釘在了地面厚厚的貢毯之上。
“住手……”蕭雲歌的聲音裏已帶上了哽咽。
“求孤。孤便放過他。”
寶劍上的血滴一滴滴滴落在貢毯之上,将地上織就的桃花暈出一朵朵紅色。
陸染咳出血沫,艱難地朝向蕭雲歌:“別……求……他……”
——“求你。”蕭雲歌卻閉上了雙眼。
這兩字混合着屋中的熏香袅娜,一絲一縷纏繞,讓慕容昊的眼角一跳,他反手将那張代表着身下之人昔日榮耀的面具朝蕭雲歌的面孔傾覆下去。
——軟塌搖晃起來。越來越劇烈。
蕭雲歌被黃金面具覆蓋的面孔被迫半露出軟塌,朝向了地上的陸染。他想要避開,卻被牢牢固住。
“想逃?你想逃去哪裏?你能逃到哪兒去?”慕容昊大笑起來。
身下之人代替着鮮血刺激着他的神經,裂錦的聲音和大啓君王的呢喃相互交織:“之前無論我如何摧殘折磨,都沒見過你這般的模樣……讓孤疼你……”
這些聲音,合着屋內燃燒的迷香讓陸染頭暈腦脹,那黃金面具上雕刻着饕餮圖案似乎朝他張開了血盆大口——
與他而言,蕭雲歌的尊嚴從來都重于自己的性命。然而到了今日,他才明白,自己的性命對于蕭雲歌而言卻竟已超越了他的尊嚴!
陸染幾近崩潰,拼着一股意氣掙紮着帶着劍站立起來,咬牙按住劍柄将劍尖從自己身體拖出,刺向了慕容昊——然而慕容昊卻被蕭雲歌推開,讓他的劍落了空……
他聽到蕭雲歌沙啞着聲音朝自己急道:“殺了他,你便也活不了!染兒,你說過,你會挺過去的。”
——“來人!”大啓君王震怒,朝外怒道。謝蘭一躍而入,奪了陸染手中之劍。
慕容昊正要下令處置陸染,卻被蕭雲歌起身環抱,跌入錦被……
“你……”慕容昊愣了愣,将要說出之話已被一雙的柔軟雙唇吞入其中。他嘆息了一聲,拍了拍手,示意謝蘭将陸染押解出內室。
室內,甜香萦繞,被浪翻滾,大啓主君似乎已忘記下令誅殺刺殺自己之人。
室外,止不住的鮮血順着陸染的手臂蜿蜒而下,寒風透着刺骨的寒冷讓他幾乎無法站穩。
他不能忘記,那張讓自己朝思暮想的側臉,被迫在自己面前輾轉喘息的模樣。更不能忘記,蕭雲歌對自己所說——“殺了他,你便也活不了!染兒,你說過,你會挺過去的。”
到了此刻,他就算再傻也能确定:謝蘭今日給雲歌換了藥。而蕭雲歌劫持慕容昊就是為了給自己争取離開的時間!雲歌他,早已經知道了謝蘭的計劃。
他,是什麽時候知道的?
是的,是那天。他眼中擒着淚自嘲地搖了搖頭——那天,謝蘭深夜摸到自己的院落,還提前安排了醫者,就是為了保證今天,保證他蕭雲歌能活着。因為她和蕭定乾都知道。只要蕭雲歌活着,他一定會為自己拖延時間!
想到此,他再次自嘲一笑。那時候,他以為雲歌還陷在高熱,可他怎麽就确認雲歌那時候沒醒呢?
也許,在他進屋之前,謝蘭便已經和雲歌達成了約定。也許,雲歌他不僅已經知道了自己是蕭定乾的兒子,還明白,為自己挾持大啓君王,也許必死無疑。
雲歌他,早已決心犧牲掉自己的性命,可陸染卻要偏要硬生生地拖着他如此屈辱的活着!
而此時,謝蘭的額頭上也流下了冷汗。
此次暴露,勢必會讓主人的謀劃落空,讓潛藏在啓朝宮中的探子被糾出了不少。轉身,看着那些流血的屍體。她知道,很長一段時日,她沒辦法再帶陸染離開。然而,更讓她擔心地卻是眼下的陸染……
“去,找個醫者給他療傷!傷了陛下,可不能讓他輕易地死了!”她裝模作樣地将陸染推搡到角落,支開了左右。
看了看四周,小心謹慎地輕言:“小侯爺,他不僅是為了你,也是為了這些大邺的孩子。今日在挾持了慕容昊之後,他以為你已離開,為了那些大邺的孩子們少受些折磨,才自願被縛的。您,切莫辜負啊……”
“教我武功吧。”陸染也木然地看了看四周,小聲開口:“總有一天,我和他,是要一起走的。”
謝蘭頓了一頓。經此一遭她終是明了了:如若不帶走蕭雲歌,主人再怎麽計劃周全也會功虧于潰。于是沉默颔首。
可,沒想到這一等便是兩年。
在這兩年裏,慕容昊肅清朝野,太後及南宮一系再無人敢壓他鋒芒。從前的大邺皇宮也被修繕一新,從行宮正式變為了啓朝新宮。
大約是因為迷藥的原因,慕容昊行事越發荒誕:一方面強迫大邺如流水般上貢來少男少女,另一面,對蕭雲歌卻越發沉迷。敵國三皇子大邺戰神蕭雲歌時常被君王臨幸的風言風語漸漸傳遍了整個宮廷。
當留言傳到慕容昊耳裏,他不以為忤,反而公然下旨:“因伺候得當,賜姓蕭雲歌南宮,封為男妃,賜“邺華宮”——取大邺良人,灼灼其華之意。”
消息傳來冷宮小院之時,陸染正給蕭雲歌倒了杯水。
聽前來宣旨的內侍宣到“賜姓南宮”幾字時候,蕭雲歌深吸口氣,裝作無恙地對他勾了勾嘴角,以示安慰。然而随着內侍吐出“男妃”、“邺華宮”、以至于“取大邺良人,灼灼其華之意”時候……蕭雲歌的呼吸越來越急促,終于忍不住嘔出一口血來。
——杯中白水陡然變為紅色,再也不能下咽。
陸染垂頭看了看自己的掌心,掌心中也隐約透出一縷紅色,那是烈焰掌初成的标志。
這門功夫至邪至剛,掌中火焰般的紅色越盛,用性命熬成的彼岸花才能盛開得越燦,而每催動一次便會減少幾年的壽命。
兩年了,他拼了命地習武。他明白,總有一天,他是要帶他一起走的!
沒想到,這一天,卻是随着一封軍報而來。
啓朝邊境急報:大邺囤軍在攬碧江南岸,似有意渡江。
原因大概是大邺主戰一派再也無法忍受為北岸獻上百姓之子,便冒着裹挾皇權的罵名,決定以舉國兵力一戰,想要了斷與大啓之間如此荒唐的約定。
這封語焉不詳的軍報來得十分蹊跷,卻正合了慕容昊之意。
在這兩年,南宮家被他壓制得不能動彈,大啓國庫也慢慢充盈,他早就再起了一舉吞并大邺之意。
在他看來,不管這些軍隊是為何囤積,但都是啓朝撕毀和約,向對岸開戰的絕佳良機。
當下,便不顧衆臣的反對,集合了八十萬軍隊浩浩蕩蕩地前往攬碧江江北,并帶上了他新冊封的“南妃”蕭雲歌伴在身側。
因這兩年之中這大啓君王越發嗜血殘忍、陰晴不定,雖然如今朝野上下無人雖再敢觸他逆鱗,但對他能一舉獲勝的希望也不大。所以軍中并不像他想象那樣的鬥志昂揚。
大軍出發前夜,“梅姑”将陸染喬裝了一番,扮成一個士兵跟上了隊伍。
陸染明白,這兩年的準備已到了一觸即發之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