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記憶(12)

第44章 記憶(12)

謝蘭還是如往常一般謹慎小心,聽了聽門外的動靜才朝着陸染行了禮——這次不是單膝着地,卻是雙膝跪了下來,朝他低聲喚了聲:“小主人勿怪。”

“誰是你小主人!”陸染壓低了聲音,不安地看了看蕭雲歌的方向。

“小主人放心,他沒醒。”謝蘭似乎明白陸染的心思,站起來想将他手中的水碗接過,卻發現了陸染臉上的傷:“小主人,您這是……”

她看似有些急切,也有些憤怒,但陸染卻并不信她,只小心翼翼地看了看蕭雲歌的方向,輕手輕腳地自行安置好水碗,才用極小的聲音道:“這麽晚摸到這裏來幹嘛?怎麽着?是蕭定乾忍不住把什麽都告訴了你,催着你深夜過來認主?”

“這……小主人……”謝蘭忍住氣,深吸口氣:“奴婢的确是收到了主人的消息。主人對您挂念得緊。他擔心小主人會因今日蕭雲歌之事沖動行事,特譴奴婢今夜前來,沒想到小主人這就挂傷了,難道也是為了他蕭雲歌?”

說到這裏,她恨其不争地嘆了口氣,再次上前準備給陸染上藥,卻被陸染按住了手:“爺不用你管!既然你叫我小主人,那你就得聽我的!趕緊想辦法給我三叔找個醫者過來,他難受得緊!”想起門口那些士兵意味不明的調侃,陸染終還是放心不下,皺着眉向謝蘭吩咐。

“無非就是受了點磋磨而已……”謝蘭磨了磨牙:“小主人放心。奴婢早已安排好聖手,還是讓奴婢先給您上藥吧……”

“爺說了不用你管!”他甩開了她的手,心中忽升起一股不安——為什麽?為什麽她會提前安排好醫者?不,不對。他警覺地朝她質問:“今日……以他蕭定乾的為人,三叔受辱的消息也許很快便會傳回大邺……他要毀掉三叔的目的已經達到了......”說到此,陸染頓了好一陣才能繼續:“眼下三叔活不活着對他已不重要。為什麽你還會不遺餘力地安排醫者?難道,你們對他還有什麽陰損的招數?”

聽陸染一口一個的蕭定乾,謝蘭實忍不住,微微蹙眉:“小主人!自從那次夜宴之後,李易之和蕭雲歌的關系雖大不如前,但太宰卻為了自己兒子的那點委屈便與主人鬧騰起來……如若不然,主人眼下便會派人前來接應小主人返回大邺!

“如今主人自顧不暇,卻還要想着如何與慕容昊迂回,如何将您帶回......既然小主人已經知道主人是您的親生父親,為何卻事事把蕭雲歌放在第一,絲毫不為自己的父親考慮?”

——“他向來歹毒周全,哪裏還需我考慮?”陸染越想越是忐忑,根本不想聽謝蘭為蕭定乾說項,直接打斷了她:“快說!你們還想對我三叔使什麽陰招?”

謝蘭梗了脖子:“我們大邺之人最忌做了俘虜!主人既然能費盡心思位陸侯遮掩,自然更不能讓外人知道小主人被俘之事,更不能讓小主人在這裏受了折辱……不日小主人便會返回大邺,等着主人安排便是!”

陸染一把捉住了她的手:“我告訴你們!要是三叔回不去,我也不會回去!你們知不知道?如果不是為了我,不是因為我......他也許根本不會茍活!你們到底還想對他做些什麽?”

他哪裏是武林高手的她的對手,可少年的話語和眼中的憤怒和淚光竟然讓謝蘭微微一怔。

正在僵持,門外響起了幾聲輕扣窗棱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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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蘭回過神來,将手腕輕輕一扣便從陸染的鉗制中脫出,迅速将門打開。一個帶着醫箱的蒙面人便一閃而入。

陸染頓了頓,握緊了手中殘留的瓦片,準備這醫者一有暗害蕭雲歌的舉動便結果此人,但這不安卻被逐漸展露在自己眼前的縱橫相疊的傷痕所掩蓋。

看着醫者從蕭雲歌身後找出一串物什,他終于明白門外那些守衛所說的污言穢語意指的什麽!

随着那串物什被小心取出,鮮血和一些紅白污物也跟着帶了出來。憤恨,惱怒,狂怒,如蕭雲歌身上的傷痕一般在他的心中縱橫交錯。陸染握緊了手中瓦片,面色充血地垂下頭去。

從他手中蜿蜒出的道道血痕讓謝蘭慌了神:“小侯爺,您這又是何必!”她趕緊上前為他止血,就算那醫者是自己人,她也小心地對陸染改了稱呼。

“您以後便知,人和人是不一樣的。他蕭雲歌所受的,比那些從大邺來到啓朝的少年好得太多!那些少年的命比不上他的。而他的命也比不上您和主人的。天子牧民。他這柔弱性子本就該為主人鋪路……”

——“原來在你們眼裏,天子是人,民便是畜……可人和人真的有那麽不同?難道你不是人嗎?蕭定乾他也不是人嗎?”

謝蘭愣了愣,第一次不知該如何回答眼前這個她從前不怎麽看得上的少年。

她的主子此次特地着人敲打了她,他的這個兒子是個發起渾來連天都會捅個窟窿的人。她有些心虛地看了看蕭雲歌的方向,漸漸升出一股不安。

等到第二日,窗外又下起了綿綿細雨。破爛的案幾上多了盞完整的水壺,水壺裏盛滿了清水,旁邊甚至有了碗可以下咽的米粥。

過了正午,看着蕭雲歌朝自己慢慢睜開雙眼,陸染趕緊佯裝起笑顏,将他扶靠在牆上,在腰後墊了被子,喂了水,又端了粥過來。

二人什麽也沒說。只一人喂粥,一人吞咽。

屋裏很靜,屋外秋雨綿綿,陸染終于安心下來,然而他卻沒發現在自己轉身時候,蕭雲歌眼神裏的閃爍和若有所思......

這段時日,只謝蘭每隔三日來給蕭雲歌喂那道讓他身體無力的湯藥。

從她口中得知,慕容昊最近似被政事纏上脫不開身。這難得的平靜讓陸染欣喜,卻又讓沒由來的生出些不安。

直到一日,他發現為難過他的馮校尉憑空消失了蹤跡,門前的守衛竟已被悄然換了一撥......他的不安終于越來越深,偷偷地将藏起來的破碎瓦片磨得更加鋒利,放入了袖裏……

那日,冬至,天氣驟冷,陸染十七歲的生辰悄然而至。

一睜開眼,他便看着二十四歲的蕭雲歌正坐在案桌旁笨手笨腳地折騰着什麽。

悄悄湊近一看,沒想到案幾已擺上了幾只用枯黃樹葉拼湊起來的不怎麽好看的蚱蜢。

察覺陸染到了自己身後,蕭雲歌勾了勾唇角,仔細挑選了一只虎頭虎腦的放在他手中。

“一歲一禮,一寸歡喜。以前染兒挺喜歡這些,但如今都快和三叔一樣高了,本不該再給你這些哄小孩的玩意兒……”

已是冬至,院內快拾不到葉子了。枯葉易碎,所以這些蚱蜢身上破破爛爛。

今日是自己的生辰,但蕭雲歌卻找不到什麽東西送他。看着眼前刻意明媚的笑容,和着手中那枯黃的破破爛爛的蚱蜢,陸染連忙将嘴角拉開了極大的弧度。

二人相對一笑,仿若屋中皆是春意。

直到院中的飛鳥被驚得四起。陸染才記起今日又到了謝蘭來給蕭雲歌喂藥的日子。

不速之客帶着冬至的寒氣闖了進來,謝蘭在灌了蕭雲歌湯藥之後,身後現出一隊身穿黑甲的宮中禁衛,領頭之人朝着蕭雲歌氣勢洶洶道——“大邺三皇子,陛下着你立刻去乾明宮伺候!”

如今的乾明宮已是慕容昊的寝宮!陸染心中一驚,騰地便要站起,謝蘭卻一記手刀朝他的脖頸揮來——案幾上擺放的蚱蜢随風晃落,自己手中這一只也碎裂開來。

他晃了晃身體,看着蕭雲歌對他笑了笑,轉身走出屋外。看着那群黑甲禁衛裹挾着他離開……

“小主人,今日是您返回大邺的日子,忘了蕭雲歌吧……”

昏昏沉沉之間,他聽到謝蘭對他說。不甘心地咬牙朝外,沒走兩步,終于打了個趔趄。

屋外進來了兩個假扮成采買宮人的大邺探子,将他套入一口碩大的麻袋擡上了推車,而後又在車上堆上了些爛了的瓜果蔬菜,将麻袋嚴實實遮蓋起來。

陸染咬牙将藏在袖子裏的那塊瓦片握在了手裏,鋒利的瓦片讓他的手滲出血來,也讓他保持着斷斷續續的清醒。

——他不能閉眼。他告誡自己。如果他今日被送回了大邺,蕭雲歌便只能留在大啓,再沒有脫身的可能!

蕭定乾派來接應他回去的的确不是泛泛之輩,未過一會兒,推車就被送到了一扇宮門之後。

盤查的士兵看了看着車上的東西,捂着鼻子便要讓他們離開,眼看着幾個大邺探子便要将他推出宮門,一個眼尖的禁軍守備卻叫住了幾人:“不對,這裏面怎麽有血跡?”

兩個大邺探子往後了一步,将手放在了匕首處。

此時,宮中混亂了起來,甲胄的聲音在四周響起,整個皇宮的禁軍似乎在往一處集聚。

“快,快些,弓箭手在哪裏?那個大邺三皇子挾持了陛下。”有人在喊。

大邺的兩個探子互望了一眼,合力用推車撞開了攔阻的士兵,沒想到陸染也在此時将麻袋割開,跳下了推車。

見守門的士兵們回過神來朝往這邊,二人只能放了信號,硬着頭皮迎了上去......

随着煙霧在空中升起炸開,陸染趁機跑入了一條巷道,皇宮中的彎彎繞繞是他從小便熟悉的。幾個拐彎之後,他便看見了乾明宮的屋檐。他再次用瓦片劃了自己的手臂一道。血,一滴滴沿着宮牆滴落,才能讓他支撐着自己一步步邁向乾明宮的方向。

然而,未走幾步,一個熟悉的身影已攔住了他。

——“小主人,如今這大啓行宮亂成一團,難道你還不明白是為了什麽?您這樣,不僅會讓主人的謀劃落空,還會讓許多救你的人白白搭上性命……包括你最重要的那一個!”

他看向謝蘭,一絲不成形的想法在他心裏呼之欲出。難道?蕭雲歌劫持慕容昊竟是在為他拖延時間?

“為什麽?為什麽你們的計劃,雲歌他卻知道?難道你今日喂雲歌吃的不是讓他手腳無力的迷藥?”他心慌地問。

他的問題并未得到回答。

未過多時,皇宮已經戒嚴。

謝蘭帶着他急急轉換了方向,然而,四周已響起甲胄的聲音,他們已逃無可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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