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現實脫離症

058 現實脫離症

心跳聲越發急促,腎上腺素狂飙。

路德看着眼前的一切,人們齊刷刷看向他,或驚恐、或詫異、或指指點點耳語。

他們看上去非常具有自主意識,完全不像是虛拟的數據。

但路德自信地看出了破綻。

“只要将觀測的行為模式粘貼複制運用,運用上高速的AI算法,就能得到這種逼真的反應,這原理很簡單的……”

喃喃低語,兀自念叨。

這幅神經質的模樣看呆了護士還有緊急趕來的主治醫生。

保安緊急疏散了這一層樓的病人們,此時此刻,只得這群白大褂還有身穿防護服手持防爆盾電棍的安保人員。

“果然是這樣,因為運算負擔太過沉重,進行了這種場景置換,因為我是活體,這種刻板的數據監測當然不能實時反饋我的運動,很聰明啊,白蘭迪。”

路德從來都不反對在《斯蘭特爾》植入AI。

因為他始終堅信不論科技如何發展,AI如何進化,拙劣模仿來的數據運算永遠敵不過科技之母人腦的神經元。

他們不論學習得再過超前,始終都需要人腦作為初始模板,無法超脫數據框架的局限。

再精确的推算,也不過是拙劣的模仿。

人,永遠都是科技的主宰。

他堅信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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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前才給路德換過藥的護士一臉為難地看向身旁的醫生。

“這是典型的應激反應,不論是對現實的抗拒,還是主觀将他人等同于AI數據來看待,這都是發病的末期征兆,需要采取強制措施嗎?”

醫生扶了扶眼鏡,看着被用擔架擡出病房的米爾斯,無奈搖了搖頭。

“确認病人徹底喪失自主意識及對現實的基本感官,現對其采取強制治療。”

手環中出現人權保障協會的監測報告反饋,醫生将現場的情況錄制視頻上傳,并實名提供了醫療診斷後,對于路德的人權保護方案解鎖。

這下,安保人員才放心上前,輕松将路德摁倒在地。

即便是這樣,安保人員也十分小心翼翼,不在路德身上留下半點擦傷或者超出必要的重力壓制。

“說得這麽冠冕堂皇,你們這些數據也不過是想徹底壓制我罷了,我不會妥協屈服的。”

路德沒有做無謂的掙紮,憤恨地用暴怒的目光掃視過在場所有人。

冷汗如瀑,醫生焦慮地用汗巾擦拭着。

在人權大如天的當下社會,他這份職業可以稱作是高危職業,即便是為了病人着想,有一點點的疏忽大意,都能讓病人抓住把柄,事後以侵犯人權将他告上法庭。

而這種涉及到侵犯人權的醫療糾紛案件,百分之八十都是以病人勝訴作結。

醫生也實在是害怕。

等路德被送進重症監護室後,醫生趕忙對護士囑咐,“趕緊聯絡病人家屬,我們需要征得他們的同意,請務必将病人的病情如實告知,讓他們盡快做決斷,我們需要拿到這份安全保障書。”

被捆綁上手術臺,雙眼被罩上電子舒緩眼罩。

電磁波不斷刺激着穴位,通過這一手段平息病人的情緒波動。

醫生看着顯示屏幕上反饋的種種指标,眉頭緊皺。

終于,當手環上傳來通訊,醫生迫不及待接通。

“醫生,我這邊已經取得了病人家屬的同意,安全保障承諾書稍後就會發送過來,我們可以對病人采取治療了。”

透過鏡面,醫生的雙目瞬間變得堅定起來。

将手掌放置到一旁的顯示屏錄入掌紋,掃描虹膜。

監護室內,天花板向兩側打開來,中間落下一碩大的核磁圓環。

在上傳過一堆保證書承諾書後,醫生聯通了路德父母開啓了實時通訊。

“您好,這裏是波爾多洛醫院,隸屬于政府的監控與管轄,我們承諾将遵守希波克拉底誓言,為病人竭誠服務,絕對尊重人權,奉獻一切、盡我所能。”

屏幕中,路德父母彼此雙手交握,無聲祈禱着,全程陪伴路德經歷過這一漫長且難熬的意識剝離手術。

21世紀末,伴随着虛拟的第二世界的崛起,政府在鼓勵藍星公民前往虛拟網絡世界定居的同時,也在同步跟進科技醫療,用以确保科技再過騰飛也不至于讓人類徹底摒棄肉體。

但現實脫離症仍舊逐漸成為困擾藍星居民的普發精神病症。

因此,針對此類病症的同步治療舉措也應時而生。

不過這一治療方案卻與人權保障方案産生嚴重沖突。

将意識抽離出肉體,進行上傳理療,這怎麽看怎麽反人類。

但在經歷過漫長的争議後,這一方案還是得到了推廣實行,但卻有非常嚴苛的運用限制。

除非病患已經産生嚴重的社會危害性及不可逆的自我認知問題,一般情況下,這一治療方案将被封存擱置。

收到院方通訊的路德父母,在得知路德需要運用到這種極端的治療措施時,一開始也是難以接受。

這就跟宣判了死刑一般,等于在說他們的孩子沒救了。

上傳理療不光漫漫無期,還有極大的後遺症風險。

有不少經歷過這種治療方案的病患,在意識回歸後出現了植物人或者是反應遲鈍的問題,甚至無法再前往虛拟世界生活。

曾經鮮活的生命變得死氣沉沉,這是誰也不想看到的。

可是路德的瘋癫樣态被路德父母看在眼中,他們也不得不接受。

倒計時響起。

核磁圓環開始充能。

最終,當浩蕩的脈沖波席卷整座房間。

一瞬震蕩後,醫生收回了手,起身走到玻璃前看向裏邊的患者。

躺在病床上被束縛帶困住的路德已經閉上了雙眼,仿佛安然沉睡過去。

與此同時,另一臺機器開始正常運作,對于路德被抽離的意識開始進行腦電波監控。

路德睜開眼後,發現自己正環臂屈膝靠坐在一張單人床上。

室內收拾齊整,空氣中還彌漫着栀子花的芬芳。

走下床來到百葉窗邊,看着窗外的鳥語花香、藍天白雲。

緊促着眉頭,路德一時間搞不明白這個地方究竟是怎樣的存在。

“你是新來的嗎?”

小心翼翼的試探問話從身後傳來。

轉過身,路德看到了一張熟悉的老面孔。

“莉莉?”

少女疑惑地指向自己,“你認識我呀?”

這麽聽着,少女一臉興奮地迎了上來,“這麽說你是我現實裏的朋友咯?”

“現實……”

“當然是現實裏啦,你是在醫院裏見過我吧?”

少女非常自來熟,走進房間,坐到了路德的單人床上,小腿開始歡快地晃動起來。

“我在這裏快三年啦……在此期間,我都沒有遇到過現實裏邊認識我的人,怪寂寞的。”

路德聽不懂對方在說什麽,只得安靜做個傾聽者。

到目前為止,這個世界都很怪異。

一會兒是說話牛頭不對馬嘴的虛拟數據米爾斯。

一會兒又是給他僞造病症對他進行約束控制的醫療人員。

現在又來了這麽一個連自己是誰都弄不清楚的老熟人莉莉。

他已經接受良好了,不論出現再奇怪的群體,他都能心平氣和地旁觀他們的不合理操作。

“我在三年前患上了現實脫離症,因為玩《斯蘭特爾》太過于投入,我把NPC當成了真實的存在,當我說我想陪伴一個在他們看來虛拟的數據長久生活下去的時候,父母就把我送到這兒來了。”

莉莉瞧着雙手,十分無奈道:“可是……日日夜夜陪伴我的就是他啊。”

說到這裏莉莉眸含熱淚,分為動容。

很顯然,這三年的治療在莉莉身上毫無作用。

“我可以知道那位NPC是誰嗎?”

路德倒是想看看,這家夥是誰,能把一個玩家給迷成這樣。

“他叫赫爾菲·倫納德。”

這個名稱出來後,路德覺得有些熟悉。

腦子裏就像閃過什麽片段信息似的,緊接着頭腦像針刺一般陣陣作痛。

NPC……

可是,他記得這個ID分明是……

“赫爾菲先生——”

突兀擁塞入腦子的記憶片段中,少女滿懷期待地看過來。

他向少女伸出了手,拉過對方的仔細且珍視地回握住。

“很高興認識您,如同晨曦般溫暖的占星師小姐。”

“什麽占星師小姐,叫我莉莉啦!Li——ly——”少女認真地念叨着,試圖讓對方記住這個稱謂。

“莉莉小姐,我記住了,劍士赫爾菲·倫納德,很榮幸在如此寧靜的晨間時光與您邂逅。”

劍士溫和且紳士,耐心十足地與這位剛剛進入到這個虛拟世界的外來少女交談着。

溫暖和煦的日光投射到劍士燦金的發絲上,蔚藍色的眸子倒映着少女活潑的身影。

他只是一個新手村中最普普通通的引路NPC,負責給每一位剛剛來到《斯蘭特爾》的玩家作基礎的教學指導跟指引教學。

沒有人過多在意這個普通到可以忽略不計的NPC叫什麽名字。

更不會有人在出了新手村後還會再一次回來跟這個NPC打聲招呼,只為說一句:“好久不見啊,赫爾菲先生!”

但少女偏偏就把這些在其他玩家看來窮極無聊的事情做了個遍。

不論日後如何成長,在每一次擁有了高興到值得分享的事情,少女都會傳送回新手村,找到這個引路NPC,十分興奮地将所見所聞分享給他。

伴随時光流逝,少女逐年成長,角色外觀也有了很大的變化。

列表的好友換了一茬又一茬,甚至親友都不見得能認出大整容後的她。

唯獨村口的那個NPC,不論她怎麽變化不論她如何成長,對方依舊會用溫和的笑意真誠歡迎她,也總能第一時間認出她。

“莉莉小姐,歡迎回來。”

情感這種東西怎麽說得準呢?

她就是喜歡上了呀!

喜歡這個無限包容着她的NPC。

喜歡上了這段因她而形成了永不磨滅記憶的虛拟數據。

也許有一天他會被程式抹去,也許有一天他會因為更新而被更優化的AI所取代。

但她就是這麽喜愛着這個永遠都會真誠歡迎她回歸,始終包容着她各種變化、各種不完美、各種情緒的初遇引路人。

可這樣的感情卻被認為是畸形的、不容于世的。

當她在現實中終于可以經濟獨立,走出家門時,秉持着對雙親負責的态度,她告知了雙親今後這一超前的婚戀籌劃。

一剎那,父母看向她欣慰的笑容變作陰沉的凝視。

之後,當她拿着親手打造的鑽戒站在心愛的NPC面前預備求婚的時候。

眼前一黑,她被強制下線帶進了醫院。

從那過後,名為莉莉的占星師再也沒有出現過。

而劍士日複一日枯等,等來了一個又一個新手玩家,卻再也看不到那個總是會乘着日光歡快跑向他的少女身影。

溫熱的液體順着眼角落下,這些記憶對路德而言是陌生的。

但是卻喚醒了塵封于記憶深處的某個快被他遺忘的碎片。

因為鬧出了玩家愛上NPC的變故,迫于其雙親壓力。

運營方還是下架了這個NPC,并且還是由路德去執行。

但是路德并沒有徹底銷毀這個NPC數據。

反而讓這個NPC與他的人族賬號融合,以其ID取代了刻板的GM編號。

從那天起,他便是赫爾菲·倫納德。

npc是路德的一部分。

但是npc不是路德。

比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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