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笨拙愛人

笨拙愛人

高加索山,晨曦穿透濃重的夜霧來到這裏,半山腰處懸挂着被縛的神明,血肉模糊,衣衫褴褛。

祂沒有睡。并非是被疼痛折磨到無法入睡的地步,祂早已習慣這樣的痛楚。相反,祂的目光明亮,如同兩簇燃燒的烈火,任何人看到這樣的眼神都忍不住為之顫栗。

祂等這一天等了太久。

朦胧的,玫瑰色的晨曦中,一道颀長的身影負箭而來,霧氣沾濕了青年雪白的長發和獵獵作響的披風,在他怔愣的眼眸中,普羅米修斯聽見了晴朗日子裏海浪翻湧的聲音,那是太過久遠的記憶。

“你來了。”

米達斯聽見受難的神明沙啞地說。

“救救我。”

“你背上的弓箭,能射穿我腳上的鐐铐,勇者的利劍,能斬斷我身上的繩索。”

米達斯像是受到某種蠱惑,顫抖着手取下阿卡狄亞的生命之弓,卻遲遲沒有拉開弓弦。

直到帕格諾特穿過高加索凝重的霧氣,從身後擡起他的胳膊,握住他的手,将一支黑色羽箭搭在弦上:“忘了怎麽射箭了嗎?還是說,米達斯其實不想救祂?”

“怎麽可能不想救啊……”米達斯漂亮的臉蛋又皺在一塊兒了,那雙深海色的眼眸流露出無比糾結卻又不得不做出選擇的痛苦,這不是帕格諾特想看到的,他把他帶到這裏是希望他開心,他不是一直都想救普羅米修斯嗎?現在就可以。

“但是……宙斯會知道,宙斯無所不知,無所不在。我不能把阿卡狄亞置于危險之中,我不能……”

“原來是在擔心這個嗎。”帕格諾特握住他冰涼的指尖,“祂不會知道的,知道了也不會如何。米達斯只要做自己想要做的事就好,嗯?”

“怎麽可能啊……”

“米達斯不相信我麽?”

“我相信你,可是……”

“那就遵循你的本心。”

遵循本心嗎?米達斯的眼眶有些發熱,他這輩子只有遁入山林這一件事是遵循本心的,事實上他并不習慣這樣真誠。但是他承認他受到蠱惑了,這致命的蠱惑來自帕格諾特,他可愛的小羊,他完美的牧神,因為遁入山林這件遵循本心的事的結果是他從帕格諾特那裏得到了溫暖的愛。

“那你向我保證你能保護好阿卡狄亞,也能保護好你自己。”米達斯很少這樣說話,冷冷的,像此刻海面上輕微的風,他已經搭好了箭,閉上一只漂亮的貓眼謹慎地瞄準。他在他身邊總是顯得小小一只,但其實身形并不算嬌小,渾身緊繃壓低右肩冷臉瞄準的時候特別像草原上的豹,這個認知讓帕格諾特覺得很新奇。

是了,他曾是人類王國的領袖,不怎麽受人愛戴的米達斯國王。

帕格諾特無法理解弗裏吉亞人的喜好,明明米達斯比世上的一切珍寶還要美好。

“咻!”

米達斯沉默着,又搭上第二支箭。

“砰!”

箭镞擊破那堅硬無比的沉重的鐐铐,普羅米修斯的雙腿瞬間無力地垂下去,那地方早就不流血了,厚厚的血痂覆蓋住整個腳踝。

普羅米修斯從未有一刻後悔過為人類盜火,只是偶爾會覺得高加索山太過寂寞。如今祂看着眼前的人類,喜悅的霧濕潤了祂飽受痛苦的疲憊的臉龐。這是普羅米修斯第一次流淚。

随着一聲清越的鷹鳴,懸崖上金光閃過,鐵鏈和鐐铐墜落進無邊的大海,原地只留下兩條浸透了血的,暗紅的繩索。

航船,依舊前進。

艙室裏的氣氛卻有些凝重。

米達斯像是做錯了什麽事一樣,蹲在角落裏默默發呆。他無意識地咬着白皙的手指,目光放空,看上去十分焦慮。

帕格諾特給普羅米修斯治好傷之後,從隔壁艙室出來,看到的就是這樣一幕。

“怎麽了,親愛的米達斯,我們勇敢的小英雄,為什麽蹲在這裏發呆?去床上坐着不好嗎?”

米達斯低着頭,不說話。

“普羅米修斯陷入了沉睡,沒兩天醒不過來,祂說等祂醒來,會親自和你道謝。”

米達斯攥緊了自己的衣袖,指尖有些發白。

“到底怎麽了?米達斯。”

帕格諾特施了一個小魔法,指尖冒出一小團圓圓的,柔軟的,水母一樣的海水,輕輕地在米達斯雪白的臉頰上碰了一下,散發出清新的香味。

他以為這樣做米達斯心情會好一些,結果一下子把人弄哭了。還好,是撲進他懷裏哭的,不過哭得特別傷心,還要忍着哭聲,怕吵到正在休息的神只。

帕格諾特将米達斯抱起來,像抱一只小動物那樣,輕輕松松地抱着。可是帕格諾特心裏卻不是這樣覺得,米達斯隐忍的淚水将他的心口浸得非常沉重,他輕拍着他的背,撫摸他的脊椎,将他帶到床上哄。平時米達斯是很容易哄好的,但今天不一樣。

“寶寶……是被普羅米修斯的傷口吓到了嗎?還是又想起了什麽不好的事?”

帕格諾特親吻他濕重的睫毛,溫柔地舔舐他柔軟的眼窩。

米達斯搖搖頭。

“那是為什麽?不要瞞着我。”

“帕帕……”米達斯的哭腔讓人喉嚨發緊。

“嗯?”

“我是不是闖禍了?會給阿卡狄亞帶來不幸嗎?”

“如果你是指普羅米修斯的事,不是,不會。我不是向你保證過了嗎?”

“可是……宙斯……”

“宙斯?”

“我們要與宙斯為敵了嗎?”米達斯的睫毛像雨後蝴蝶的兩扇翅膀,艱難地撲閃着,露出兩汪深藍色的海洋,帕格諾特強忍住舔舐米達斯眼球的欲望,這個時候,不能再讓他受到驚吓。

“你為什麽那麽在乎宙斯?”帕格諾特不太明白。

“啊?”米達斯沒想到他會這麽說,下意識疑惑地望進帕格諾特金色的眼眸裏,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錯覺,他從中讀出了一種暗潮洶湧的渴望。

“傻乎乎的。總是在胡思亂想。”帕格諾特俯身湊近,趁着他嘴巴半張的時候很輕松地進入了那濕軟的口腔。他的舌頭有時候能變得很長,起初米達斯還以為只是因為羊的舌頭和人類的構造不同,但多幾次他就發現事實不是那樣,帕格諾特的“長舌”甚至能夠舔到他喉嚨深處的軟肉,倒刺劃過的時候又疼又癢。

米達斯哭得更厲害了。但他并沒有推開帕格諾特,而是緊緊地抱住他。帕格諾特對此十分受用,情不自禁地咬破了他的頸側開始交換血液,他想快點把米達斯變成自己的伴生神。

米達斯在他的懷裏發抖,血液被一點一點吸食的感覺很冷,但與此同時,又有一股灼熱的力量蔓延進他的四肢百骸,冷熱交加,讓他十分難受。他出了一身的汗,渾身都濕透了,卻還乖乖地趴在帕格諾特懷裏,只是安靜地流淚。

“……會疼嗎?”帕格諾特吃到一半,覺得懷裏人不太對勁,于是擡起頭想像以往那樣吻他,卻一下子被吓清醒了,“米達斯?!”

他的唇上還淌着米達斯的血,望向米達斯的眼神十分懊悔:“我咬疼你了嗎?是我太心急了……你疼的話該打我的,不要忍着。”

“不疼……”米達斯閉上眼,勉強地朝他微笑,唇角發顫,身與心都脆弱到極點。他擡起手,溫柔而眷戀撫過帕格諾特的唇,“我只是在想,帕帕這麽喜歡我的血,我死以後,帕帕要怎麽辦呢?”

“哈?你說什麽呢?”帕格諾特舔舔米達斯的頸側,止住流血的傷口,“什麽你死以後,難道我沒有跟你說過我會把你轉化成我的伴生神嗎?”

米達斯瞬間從帕格諾特懷裏坐直,兩只漂亮的貓眼瞪得又大又圓,淚汪汪的,十分錯愕,那即将噴薄而出的難以置信和酸澀的控訴把帕格諾特看得一愣。

“……原來我沒說啊。”

也許在帕帕看來,這并不是多麽值得說的事,壽命對于神只來說實在是太過尋常,尋常得令人厭倦。他的煩惱大概是米達斯會不會因為獲得了無盡的壽命而生氣,或許正是這樣的原因讓他無意識避開了談論這件事的契機。是啊,如果不是因為潘厭倦了漫長的生命,米達斯怎麽會在溪水中救起奄奄一息的小羊呢。

“別哭啊、寶寶,怎麽又哭了?”帕格諾特手足無措地擦着米達斯的眼淚,這時候的他終于少了些神只骨子裏的傲慢,變成了一個有些笨拙的愛人。

“嗚嗯……嗚嗚……”

米達斯號啕大哭起來,這時候已經完全忘記了什麽宙斯,什麽隔壁艙室的傷者,他忍不住握起拳頭捶打帕格諾特的背,那一刻帕格諾特的心情十分微妙,他抱着米達斯一起撲進床褥裏,細細密密地親他,等他哭累了,再用他那無比性感低沉的嗓音十分誠懇地道歉。

“是我錯了。我不該把這麽重要的事忘了,好心的米達斯這麽善良,這麽大度,會原諒他偶爾失誤的愛人吧?”

“嗯……我原諒你。”

真好哄。這麽好哄可怎麽辦啊。

“但是帕帕,你能變成小羊給我抱抱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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