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守護神

守護神

兩天後,航船駛離比斯開灣,前往遙遠的埃及,尋找月神托特,将牝鹿守護的月亮草送到祂手中。

海上陽光明媚,米達斯靠在鐵鑄的深色欄杆上,吹着風,心情很好地哼着弗裏吉亞的小調。海鷗追逐着航船揚起的浪花,金色的光暈落在小羊烏黑的卷毛上,帕格諾特趴在米達斯的臂彎裏,咩咩一聲,似乎是對鷗群的回應。

“那個……潘呢?”

身後突然傳來一道低啞的聲音,差點被風吹散似的,米達斯聽不真切,扭頭一看,那時被縛在懸崖上血肉模糊的神只如今已經恢複得差不多了,只是臉色依舊蒼白。甲板上風大,米達斯不忍心讓人類的維護者再受煎熬,于是抱着小羊朝祂走近。

“進艙室再說吧,帕……潘現在有別的事。”

普羅米修斯住的艙室就在隔壁,這裏面沒什麽裝飾,簡單的一架木床,足夠容納普羅米修斯提坦神的身形,桌上放着盛滿水的陶杯和一顆金剛石做的長釘,牆上挂着一把巨斧。

“善良的米達斯,謝謝你來救我。”

祂昨晚就已經醒過來了,那時米達斯慌慌忙忙跑過來看望祂的模樣還在祂腦海中揮之不去,那麽緊張,那麽擔憂,好像床上躺的神對他來說至關重要,但他們是初見,不是嗎,這樣可愛的人類,祂還是第一次遇見。

“如果你有想要達成的願望,我會為你實現。”

米達斯的手指有一搭沒一搭地揉着小羊毛茸茸的後頸,盡管他現在身體沒有發顫,但他很緊張的事實瞞不過在場的兩位神明。帕格諾特對此感到十分不悅,在他懷裏打了個滾,咬住那白皙漂亮的指尖不松口。

“那個……或許您應該感謝的是牧神,如果不是祂,我也不敢拉開弓弦。”米達斯不得不分心捏住小羊的作亂的舌尖。

普羅米修斯聞言愣了愣,好像沒想到他會這樣坦誠。明明只要順着把願望說出來就好了,祂也知道,射穿鐐铐的那把弓來自阿卡狄亞,是由樹寧芙得律阿德斯守護的生命之弓,不會借給外人。

想到這裏,普羅米修斯仔細打量了一番米達斯的臉,目光瞥見他頸側斑駁的吻痕,有些釋然地嘆笑一聲,不再有多餘的念頭。

“那好吧,等有機會,我會好好報答阿卡狄亞的。”普羅米修斯結束了這個話題,轉而注意到米達斯懷裏的小羊,“真可愛,這是你的愛寵嗎?”

“什麽愛、愛寵……?先知您不要開這樣的玩笑,它是我很珍惜的家人。”米達斯被普羅米修斯的話吓了一跳,連忙給帕格諾特順毛,怕它聽了這話生氣,但出乎意料地,小羊帕帕對此似乎并沒有什麽意見,它的注意力全部放在米達斯骨節分明的漂亮右手上,正專注地對那只可憐的手啃啃咬咬抱抱。

“家人……看來米達斯是很重情誼的人類啊。我能抱一下嗎?阿卡狄亞的黑山羊……總覺得在哪裏聽說過呢,不過阿卡狄亞不是只有白山羊嗎?”

“啊,我從弗裏吉亞帶過去的。嗯……抱一下的話……帕帕,可以嗎?”

“你在和山羊說話?你能聽懂羊語?它就是一只普通山羊吧?我沒察覺到它身上有什麽靈氣。”

“嗯,雖然帕帕是只普通山羊,但是它很聰明哦,比如剛剛我問它能不能給您抱一下,它就扭頭不看我了,這就是拒絕……”米達斯一說起帕帕的事情就止不住話,話說出口才反應過來自己好像說得太直白了,哽了一下,才幽幽地着補,“帕帕認生,陌生人都不給抱的。”

“潘能抱嗎?”普羅米修斯看着米達斯海藍色的眼眸,莫名地問。

“潘?呃、潘當然能抱了,祂是牧神嘛,小動物們都很喜歡祂。”米達斯停頓了一下,客客氣氣地回答。

“是嗎?可傳聞說潘神面目猙獰,性情暴虐,嗜血嗜殺,阿卡狄亞籠罩在祂的陰霾之下,猶如死地。”

“先知相信嗎?”米達斯的聲音沉了下來,默默捂住小羊軟綿綿的耳朵,“那些傳聞。”

普羅米修斯怔了怔,好像突然反應過來自己在做什麽似的,失笑道:“我當然不信了,那都是宙斯的謊言。”

“那就不要說這樣的話。”

氣氛稍微有些沉重。

普羅米修斯沒想到米達斯會對這些傳聞那麽在意,好像那些惡言能穿透潘神抵達他的心髒一樣。

“抱歉。”

“先知不該和我道歉,等潘回來了,您自己和祂說吧。”說完,米達斯忽然想起什麽似的,又反悔道,“還是不要和祂說了,以免惹祂傷心。忘掉這件事吧,以後不要再提,否則我真的會生氣,哪怕是對先知您,也會感到憤怒。”

他把潘當成什麽了,易碎的陶具嗎?雖說傳言是有些誇張,但潘也絕對不是什麽善茬吧。那可是比五大創世神更為古老神秘的存在,連宙斯都不敢輕易招惹,刻骨的嫉妒只能化作一些不痛不癢的謠言。

普羅米修斯不知道米達斯到底知道多少,但看他這副不願意再談的模樣,知道自己搞砸了這次交流。也許是在懸崖上挂久了,連基本的禮儀也忘了,米達斯是人類貴族出身,大概會覺得很冒犯吧。

雖然很不想說,但祂還記得潘交代給自己的事情,于是繼續開口:“不知道有沒有人告訴過你,在你剛剛出生的時候,曾有一只鷹落在弗裏吉亞宮殿的閣樓上。”

米達斯搖搖頭,有些疑惑地聽下去。

“那是我和格雷芬難得達成的一次交易,我感應到人間有個極其善良可愛的天使即将降生,想要做你的守護神。”

“……什麽?”

“我通過海面注視着你的成長,直到你兩歲的時候,那時候的你就已經非常善良了,雖然自己吃不飽穿不暖,卻還想着把面包分給雪後凍僵的小鳥。”

米達斯的記憶裏沒有這些事,那時候他還太小了,但神明的記憶是很好的,米達斯不确定普羅米修斯是不是在騙他,可是普羅米修斯有什麽騙他的必要嗎。

然而他很清楚,從小到大,并沒有所謂的守護神陪伴過他,一直以來他都是孤獨一人。

“你一定很想知道,我為什麽從來沒有出現過吧……”普羅米修斯略有些遺憾地嘆息,明明只是出于一個善意的謊言,但祂心中好像真的有個朦胧的幻想悄然破碎了,“我也很想陪伴你長大,但很不幸,我被宙斯發現了。”

米達斯呼吸一窒,無意識地抓緊了小羊的卷毛,小羊被抓得有些痛,氣鼓鼓地去撲他的手腕。

“新的格雷芬是宙斯親手培養的執刑者,擁有無上的忠誠和極度殘忍的本性,我無法從它的喙下逃脫。我不是一個合格的守護神,但你是個冰雪聰明的孩子,是因為我的原因,才沒有神願意靠近你,并不是因為你不夠好。”

普羅米修斯說完,等待着米達斯的反應,會高興嗎?還是會難過?這件事對他來說很重要嗎?為什麽潘一定要他這樣說?但祂等了好一陣,都不見米達斯開口。

米達斯陷入了一陣反常的沉默裏,臉色慢慢變得比大病初愈的普羅米修斯還要蒼白,正當普羅米修斯想說些什麽安慰他的時候,米達斯忽然站起身,緊緊抱住懷裏的小羊羔,聲音不明顯地發顫:“……您能告訴我這些,真的非常、非常感謝……!”

“米達斯!”

“我回自己的艙室了,不用擔心……好好休息。謝謝您……”

米達斯又露出那樣溫柔的笑容,接着像落荒而逃一樣離開了這個不透光的艙室,打開自己的房門,砰地一聲用背關上了門,做完這些,他好像用光了所有力氣似的,抱着帕格諾特無聲地滑落到甲板上,埋在帕格諾特柔軟的肚子裏失聲痛哭起來。

事到如今,年幼時的種種往事在他心裏早已淡去,他曾經那麽渴望擁有的守護神,那麽渴望擁有的能夠陪伴在他身邊,能讓他不那麽孤單的存在,現在也已經沒有了意義。

他曾那麽羨慕王室其它子嗣身邊的神只,祂們教會人類騎射,守護人類遠行,保護人類免受傷害。每當他被父母責罰,渾身被抽打得青紫交加的時候,他總會想,要是他也有守護神就好了,至少在他受傷的時候陪陪他呀。

祭司說,神愛世人,只有愚鈍而醜惡的人不配得到神只的關照,那時年幼的他是什麽心情,如今他都還記憶深刻。

要是普羅米修斯沒有被宙斯抓走就好了。

“嗚嗚……嗚……”

懷裏的小羊嘭地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一具強大而溫暖的,帶着淡淡青草味的半人形軀體,祂把米達斯圈在自己的臂彎裏,讓他靠在自己肩上,痛痛快快地哭上一場。

米達斯的眼淚,比海水還要鹹。

其實帕格諾特并不喜歡他因為別的東西這樣崩潰,明明他的眼裏只要看着祂就好了。但是沒辦法,祂想要讓他知道,他從一出生就是值得被愛的人,以後接受祂的愛時,不要再流露出那樣被燙得生疼的神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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