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絕地逃亡
絕地逃亡
聶家別墅。
夜晚時分,聶緋坐在羊毛地毯上收拾行李,一只24寸的鋁鎂合金材質的箱子,裝的東西基本只有書籍。
因為聶緋是編輯出版學,對書籍保持長時間的閱讀也是一種專業素養。并且她挑選的這些中文書籍,去了意大利并不方便購買。
收拾完行李,整個過程約莫只耗去十幾分鐘。
當聶緋想要合上箱子時,藍瑛捧着一疊衣物走進了房間。
“這幾件,你穿很好看。”帶着淺淺的笑意,藍瑛将衣物放在箱子另一邊的容納空間裏。
擱在往常,聶緋這個時候一定會習慣性脫口而出一句“媽,謝謝”。
但是這次,她坐在地上的身形一滞。
“媽,其實這些衣服帶去了意大利,我也不會穿的。”許久,又鬼使神差地說出了她一直以來的心聲。
“為什麽?”藍瑛的目光出現了疑惑。
聶緋從地上起身:“我在意大利,夏天就穿T恤和短褲。冬天就穿棉衣和雪地靴。”繼而,她直視藍瑛,“我只是喜歡穿得簡單些,舒服些。”
“……”對視中好像感受到了聶緋一絲執念,藍瑛偏過頭,看似妥協,“好。你在意大利就随你便吧。”但轉而又看向聶緋補充說,“不過等你從意大利回來,你的行為舉止,穿着打扮,都必須符合自己的身份。”
“以後嫁入聶家,你的身後更是代表着兩家的形象。務必端莊和優雅。”
話落,藍瑛渾身上下散發出一種不容違抗的氣勢。
聶緋眸光一垂,久久沒有回應。
Advertisement
然而此刻沒有回應落在藍瑛眼裏,也會被判定是違抗。她蹙起眉,怒氣上頭:“果然,當初就不該聽了你爸的勸說,同意你去公立學校讀書。以至于現在讓你養成了這樣低劣的習氣。”
作為一個出生在七零年代富有家庭的女人,藍瑛跟其他兄弟姐妹一樣,年紀輕輕就接管了部分家業開始從商。慢慢地,這樣與生俱來的優越感,在一定程度上也轉換成了階級觀念。
她自認富與窮之間應該有分明的區別線。從外在形象到內涵修養,無疑富人理所應當,更勝一籌。
“早前我給你挑選了那麽多所外國名校,你又依然堅持留在國內。好不容易勸你當一年交換生,去意大利開闊眼界,你現在又要這樣忤逆我,讓我失望!”
說着,藍瑛聲調拔高,怒氣愈漲。
反觀聶緋,不痛不癢地,白淨的臉上一片淡漠。
藍瑛氣極,恍然間竟有所覺:“你知不知道你現在的樣子,看起來很像晏家老二。”
晏家老二,晏成禾。
“冥頑不靈,又自甘堕落。”
嚴苛的語氣,輕蔑的笑意,陡然間,藍瑛的面目在房間暖色光的投映下也顯得尖酸刻薄。
聶緋無力承受,落在地面的眼神逐漸失焦。忽而,她怔怔地呢喃:“媽,我時常在想,要是八年前死掉的孩子是我就好了……”
随即擡眸,視線又轉移到旁邊床頭櫃上一個6乘8寸的黃木相框。
相框裏,裝着一張全家福。
那是一幕流逝在時間長河中的美麗景象。就在曾經,聶家是一個四口之家。然而現在,照片上右下角位置,聶緋的弟弟,聶慎,一個幼小可愛的生命,停留在了八年前。
淚水輕易模糊目光,聶緋的聲音摻雜絕望:“那樣,我就不用在你充滿控制的愛意和永不殆盡的恨意之間痛苦、掙紮。”
而藍瑛順着方向看到相框,也一并看到一道傷口。
那傷口來源于她體內,深如裂谷,多年不能治愈。
一時間,藍瑛身體無力,顫着聲發出疑問:“你說我恨你?”等走向近處一張歐式靠背椅,右手扶住椅背,她整個人堪堪站定。
今晚,注定是難眠的一夜。聶緋拭去一滴眼角晶瑩,直面藍瑛,反問:“不是嗎?”
“小慎死後,每一年裏只要是你思念起他的日子,你看向我的眼神,都兇狠地像是在審視一個殺人犯。尤其是到了他的生日,或者忌日,你對我的冷漠和沉默,更讓我如若受刑。”
剜心之刑。
“還有現在,你也不想和我兩個人慶賀新年,就趕我離開。”
說完,聶緋痛苦地看着藍瑛。
藍瑛驀地激動:“沒錯,我是恨你。因為要不是你,小慎根本就不會死。”
一根刺紮穿僞裝,藍瑛也終于說出了內心的隐秘。
含着淚,聶緋瘋狂點頭:“是,媽,不僅你恨我,我也恨我自己。”
随後她闡述着這份恨意:“你以為我為什麽初高中都執意不去貴族學校?因為過去的每一天,我都背負着無盡的懊悔和內疚。對小慎,也對于你。所以一直以來,我愧于享受那些富足和安定,無論是學業還是生活,都想選擇更加平淡的方式。”
殊不知恨意之餘,卻又藏着份委屈,日積月累地壓抑。
“可是媽,多少次,我不停地問自己,小慎的死真的是我的錯嗎?我不過就是在自己生日那天得到了去游樂園的應允。我根本料想不到,也不能阻止小慎在游樂園發生的意外啊……”
“這八年來,小慎在我旁邊掉下去的場景,總是構成一個重複的夢魇。我一邊愧疚,一邊委屈。既責問自己,又可憐自己。來來回回,跟精神病患者也相差無幾。”
“另一方面,我又需要不停努力。努力取悅你,順從你,成為讓你滿意的女兒。哪怕是按照你意願,嫁給毫無感情的晏遠均都沒關系……直到、直到去了意大利,我意外過上了獨立的生活,體驗到了自由的感覺。所以,媽,這次再回到你身邊,我才突然發現,回到你身邊的我,根本就是一個你的複制品。”
聶慎的意外死亡不僅對藍瑛來說是不能愈合的傷口,對聶緋來說,更是一輩子沉重的枷鎖。
而這個枷鎖在成長過程中,給聶緋帶來的矛盾,也重重升級。就像一個病情日益加重的病患,既痛苦又無力。
藍瑛也意識到了這一點。
但她的第一反應,除了愠怒,只是恐慌。
她吼叫說:“所以呢,所以現在想要遠離我,反抗我?不再穿我挑選的衣服,不再走我規劃的道路。想要徹底找回自由,開始一個新的生活嗎!”
那狠狠抓着椅背的右手,指甲已深深陷入椅背布面。
聶緋忙搖頭道:“不,我還是會繼續以前的選擇。我會嫁給晏遠均,也會努力去做到你說的端莊優雅。今晚之所以說了這麽多……”
“媽,我只是想你讓心疼心疼我。”
“……也不要對我那麽苛刻。”
低語中,溫熱的眼淚掉了下來。
眼淚背後,是聶緋充滿期盼的目光。
可終究,期盼落了空。藍瑛在離開房間之前,只淡淡說了句“明天一早就要出門,早點休息”。
留下聶緋踉跄地走向床頭櫃,看着相框裏的照片魔怔。宛若一個黑色的童話,姐姐和弟弟坐相連的兩個座位,一個安好,一個秘密地損壞。
當尖叫的過山車啓動後,活下來的那個有罪。
*
第二天,天朗氣清,适宜出行。
提前時間抵達了帝都機場,萬坤穿着件優雅的白色長大衣,拿着個精巧的禮物盒站在安檢口外,滿面笑容地等着聶緋出現。
這是他派人調查了聶緋的航班,然後擅自決定來送行。以及手中的禮物盒,裝的是條精心挑選的水晶手鏈,作為贈別聶緋的新年禮物。
可惜計劃總趕不上變化。
事情也總不如人意。
當視野裏真的出現了聶緋身影的時候,他暗自砰動的喜悅只持續過一秒,就猝然結束。
……因為聶緋的身後,還跟着一個高大倉促的身影。
晏成禾來了。
當然,對于晏成禾突然的出現,聶緋也感到非常驚訝。
本來她正拖着行李箱走在機場前開闊的廣場上,眼裏兜着建築,人群,和一個又一個大方格鋪地。
直到身後不知從哪兒伸來一只手猛地拽住了她。
她停住腳一回頭,眼裏就又兜住了晏成禾。
“你、你怎麽在這?”
剎那間,聶緋驚訝地瞪大了雙目:“禁閉不是要關半個月嗎?”
“逃出來了。”晏成禾兩手插進褲兜,酷拽拽地開口。
仔細聽,他嗓音還夾帶着不穩的氣息,像是剛跑了一段路。
聶緋這才上上下下、左左右右把晏成禾打量了個遍。只見他穿一身利落的運動風黑色套裝,到處都是破爛口子和褐色污泥。以及隐隐約約,他身上還飄散着一股來歷不明的臭味。
看起來,還真是場絕地逃亡。
“南郊那邊的地勢這麽險峻麽。”感嘆中,聶緋不禁一番思忖,“對了,你到機場來,是還打算逃去國外?”
“不,就只是逃到機場為止。”
愈漸平穩下來的聲線,晏成禾靠近聶緋一步:“不是說過了嗎?我找你,有話要談。”
明媚的日光下,他琥珀色的瞳仁一低,溫柔又小心翼翼地看着身前的女人。
都是因為她。
從陳管家那兒得了消息,已經是淩晨時分。他不得不立即發了狠地在南郊的田埂和山野間一路狂奔,連摔帶滾。等好不容易避開一衆保镖壯漢逃到了鄉道上,死皮賴臉搭了輛順風車,還居然是輛運豬的貨車。
導致他不得不與豬同程,歷盡千辛萬苦才趕到機場。
想到這裏,晏成禾兀自嘆了嘆氣。
再看一眼聶緋,只覺自己落得這副慘樣,都是拜她所賜。
不為別的,就因為喜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