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染血唇角

染血唇角

日光正盛。

一輛黑色邁巴赫抵達晏家宅院。

“少爺。”

車門外,年逾半百的陳管家穿一身黑色西裝套深灰大衣,站姿直挺。雖然已能窺見他頭上許多白發,但整個人的精神和氣質仍是很好。

随即,晏成禾下車,淡淡看一眼陳管家:“把車上東西收進房間,從今天起我回來住。”

“是。”微俯身一個鞠躬,陳管家不忘提醒,“昨晚派對的事傳開了,老爺也知道了,看他好像很生氣,少爺還是注意點,別再自找麻煩。”

“自找麻煩?”

薄唇間輕輕溢出笑聲,晏成禾眉眼一揚:“我本身不就是個麻煩?”轉而笑意一斂,他又神色陰冷,“別墅的事情我也知道了。這破房子,老子想送就送。”

“少爺……”

陳管家微怔時,又見晏成禾傾身過來,聲線沉沉:“老陳,以後有事不要瞞我。”說着他将車鑰匙塞進陳管家大衣口袋,長腿一邁,向宅院大門走去。

陳管家這才回神,追上幾步解釋:“因為告訴少爺,也只會讓您更不好過。”

修長的身影一頓。

倏爾回頭,又是狠厲一笑:“那就所有人,都不要好過。”

就像沼澤地裏一個發臭的爛泥潭,丢什麽,沉什麽。一人跌落,那就拽着所有人跌落。同歸于盡地被吞納,一點點摧毀破壞、融噬擠壓。

穿過花草和庭院,直抵客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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晏成禾輕易在一面落地窗前看見晏嶺背影。

“爸,怎麽今天沒去公司。”他若無其事開口,複而還語調一揚,“不會是專門在這等我?”

落地窗外,二百五十平的泳池,寬闊的水面折射日光,一片粼粼。

頃刻間,晏嶺已經轉過身走到晏成禾跟前。

接而響亮的耳光聲落地,晏成禾一側臉頰上迅速泛紅。

“是不是還嫌不夠丢臉?非要讓所有人知道你纨绔、愚昧?”晏嶺顯然暴跳如雷,打人的右手臂還在發顫。

“除了成為別人茶餘飯後的笑柄,讓家族蒙羞以外,晏成禾,你他媽還能有什麽能耐!”

怒吼的聲音貫穿整個客廳,驚退周圍一衆傭人。

唯獨晏成禾鎮靜地擡手拭去嘴角一抹猩紅,再開口,臉上神色莫辨:“爸,別動怒,小心氣壞身體,就随我媽去了。”

“你、你!”

啪地一聲,徹底被激怒的晏嶺又一個加大力度的耳光抽上晏成禾。帶着掌上生風的迅疾,致使晏成禾一個不穩,身形踉跄。

還出現輕微耳鳴。

但很快,那晃蕩的身影又站定原地。

晏成禾吞一口嘴裏血水,即刻反擊:“別以為我什麽事都不知道。格林路的別墅,是你之前買來送給晏遠均的婚房。”帶着苦寡的笑意,他沉聲道,“因為後來找人看,說風水不好,才又塞給我當什麽生日禮物。”

就在昨晚盜取晏遠均社交賬號時,他看到了晏遠均和晏嶺以前的聊天記錄,發現了這個事實。于是後頭帶着憤怒就借派對把別墅送了出去。

可惜在此前他還一直被蒙在鼓裏,樂呵呵把別墅做成了跟賈正義、萬坤他們的秘密基地。

“爸,原來對你而言,跟晏遠均相比我他媽就是個乞丐。”

一抹日光透過玻璃幕牆投射晏成禾臉龐,染血的唇角看着鮮豔漂亮,又詭異。

再看晏嶺,臉上的表情凝固在惶恐的一刻。

晏成禾又猝然大吼:“十年了,你們一家三口一直過得其樂融融,還妄圖叫我規矩安分,簡直做夢!”

灰暗的房間,慘白的屍體。一幕幕景象重複紮根腦海。“你們他媽都忘了吧,十年前,我媽是因你們而死,你們應該拿出你們全部的罪惡感和愧疚感來做忏悔,否則就準備好跟我一起下地獄!”

情緒激動難平,晏成禾甚至摸起周圍沙發邊一個上世紀歐洲古董花瓶狠狠砸在地面。

剎那間,花瓶乍裂,分散成無數大小不均的碎片濺射四地。有的落在光裏,釉面閃閃發亮。有的落在陰影裏,只待割破人血。

客廳頓時一片森然死寂。

等晏嶺緩了緩,終是瞪着眼大喊:“來人,把他手機沒收,帶去南郊關禁閉,半個月!”

話落,客廳裏頭立即進來兩個黑衣保镖,一人擒住晏成禾一側臂膀。

這結果,也是意料之中。

像是關禁閉都關出了習慣,晏成禾沒做什麽反抗,只是離開前對晏嶺笑了笑:“行,爸,半個月後見。”

那般不羁和沒有所謂。

甚至看着晏嶺站不穩,坐倒在沙發上的樣子,晏成禾還覺得享受。

刻意自我破壞的名聲,日複一日沉溺的軀殼,都換來了他報複的快感。從頭頂一直到足尖,他整個人被恨意填滿。

唯有一處地方,被聶緋占據的地方,會不太一樣。

再經過庭院,出了大門,晏成禾看見陳管家正指揮傭人在車裏車外收拾行李。他湊過去囑咐了一句:“告訴聶家小姐,半個月後我有話跟她談。”

*

又過一天,聶緋又收到一條說要見面的短信。

不過這回不是左嘉,而是萬坤。

見面地點在帝都一家臨江的豪華西餐廳。

這樣的見面,說準确些,就是共進晚餐。

潔白的桌布,漂亮的餐具,精致的菜肴,以及大玻璃窗戶外美麗的夜景。

“約我來,有什麽事嗎?”但其實,這種浪漫的氛圍會讓聶緋有些不大自在,因為她對坐在對面的萬坤并沒有過多了解。

相反,萬坤十分沉浸在跟聶緋相處的場景裏。以至于他還擔憂把事情說開以後,會破壞掉開端融洽的氛圍。等遲疑了片刻才開口:“晏遠均偷腥的事情我知道了。”

聶緋一聽,挑眉:“你怎麽知道的?”

“酒店有熟人,無意跟我說的。”

這是一個摻着謊言的回答。

萬坤在帝都酒店并沒有熟人。事實上是在晏成禾承認暗戀後,萬坤意識到晏成禾當晚在酒店一定發生了什麽,就背地找人調查了一番,繼而才得知晏遠均一事。

于是長久積累的壓抑在頃刻間爆發。

萬坤開門見山:“小緋,你不能嫁給晏遠均。他在外面已經有了女人,根本不會珍惜你。”

對此,聶緋略怔了怔。

看着身前這個五官不算精致但也端正的男人,她隐隐察覺到什麽,淡淡說:“家族聯姻而已,要珍惜有什麽用。”

接着只見萬坤滿眼急色:“小緋,記得高三畢業我跟你表白,你拒絕我說你即将訂婚。所以這兩年來,我沒有再動過什麽念頭。但現在看來,你跟晏遠均互相都沒有感情。那麽,我的念頭又回來了。”

……他果然還是喜歡她。

聶緋意識到了這一點。

回憶突然湧現。那是在學校裏拍完高中畢業照以後,炎炎烈日下,一個穿着隔壁貴族學校校服的男生走過來,一邊遞給她玫瑰,一邊告訴她說,他對她一見鐘情。

那男生就是萬坤。

而萬坤對聶緋的一見鐘情是在高二暑假,晏家宅院裏不經意的一瞥。

那會兒他正和晏成禾,賈正義三個人剛在房裏打完電動,一下樓,就遇見了一身白裙的聶緋。溫婉乖巧地坐在客廳沙發上,漂亮精致得如同一個洋娃娃。

一笑,便動人心魄。

所以之前在派對上說賈正義誇聶緋漂亮也是謊言。誇聶緋漂亮的,其實是萬坤自己。

“小緋,我到現在還是很喜歡你。”即使離開回憶,回到現實。萬坤對自己的感情依舊堅定。

他早已無心用餐,放下銀色刀叉委婉地提議:“我爸跟叔叔阿姨不也是朋友嗎?要說聯姻,不是只有晏家。”

聶緋的爸爸聶啓行,是着名的油畫畫家。因為那一瞥的一見鐘情,高三一年裏,萬坤不斷說服家裏從聶啓行那裏買了好幾副畫,利用買賣關系建立交情。

“小緋,考慮下我吧。我是真心的。”

面上緩緩現出笑意,萬坤盯着聶緋的眼神,炙熱無比。

聶緋有些無措,借低頭喝羅宋湯的功夫,連忙想出借口:“跟晏家的聯姻,是老一輩的決定。兩家的叔伯們也都高興。所以這不是我可以考慮的事情。”

本來這場聯姻牽扯的東西非常複雜,萬坤是個局外人,什麽都不明白。聶緋不想耗費他的時間和心力,眸光一定,再次決絕地拒絕:“萬坤,抱歉。”

然後,肉眼可見的落寞席卷了萬坤整張面龐。

兩人相對,久久無言。

直到用餐結束,聶緋忽地問了萬坤一個問題:“對了,你喜歡我的事情……晏成禾知道嗎?”她知道,萬坤是晏成禾的朋友。

萬坤些微愣神。

已而又想起晏成禾在派對上的行為舉止,他喉結一滾,下意識再次選擇了謊言:“我沒有跟成禾說過任何關于你的事。因為私下我看得出他對你的态度并不友好……甚至還有點厭惡。”

“但是厭惡一個人,反而又很了解她,會不會矛盾?”

“并不矛盾。有時候就是這樣,因為厭惡,反而會去過多關注。”

“……好像也是。”

聽着萬坤的話,聶緋琢磨出一些合理性,确實可以解釋晏成禾跟她之間存在的疑問。

另一邊,也許是撒謊引發了一點焦慮,萬坤覺得口渴,迅速喝下一整杯水,随意尋找話題:“快過年了。”

是啊,快過年了。

扭頭看着窗外帝都的冬季,聶緋輕嘆:“可惜,今年沒有在家過年的機會。”

“為什麽?”萬坤皺眉。

聶緋笑了笑:“因為下周,就回意大利。”

事情總是在不斷變化。去參加畫家交流會的聶啓行突然決定要在法國待久一點,開春再回帝都。家裏氣氛冷淡,藍瑛也不打算慶賀新年,就安排聶緋回意大利一個朋友的公司實習,直到下半年開學。

本來昨天接到陳管家電話,說半個月後晏成禾找她有話要談,聶緋一直在猶豫要不要先留下來等一等晏成禾。

但就在剛才跟萬坤聊過天後,聶緋忽然覺得也沒有再等等的必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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