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夏日時節

夏日時節

夏日時節。

夾竹桃在七月份開遍全城。

而聶緋,也在七月份回到帝都。

總歸,結束一場離家的遠行是件高興的事情。尤其當人隐藏着傷痛,潛意識裏會更為渴望家庭的溫暖。

聶緋就是如此。

然而這天上午,在經過聶啓行房間時,地毯上一只裝滿行李的大綠皮箱卻讓她越來越感受到破碎。

“爸,這次又是去哪裏?”

走進房間,聶緋的步伐小心而緩慢。

聶啓行從一堆行李中擡眼,輕輕說:“墨爾本。”

“我才剛從意大利回來兩天,你就又要走了,為什麽明明是一家人,卻總聚少離多?”

不難聽出聶緋語氣中夾雜着怎樣的失望。

但面對這樣的失望,聶啓行無措且乏力。起初的愧疚感在時間的洪流中被沖了個幹淨,剩下來的,只有對自由和靈感的欲望強盛不息,像一口永不幹涸的井。

連續多年,他輾轉在整個世界的地圖板塊之間,處處留下創作與印記,追尋更深處的癡迷。這無疑是個優秀的畫家。

也無疑不是個好的丈夫和父親。

聶啓行自己很清楚這一點,他沉聲,同聶緋致歉:“對不起,小緋。這些年,我總是待在外面,不愛歸家。但是小緋,人不能被感情束縛。有的時候,追求至高,會淩駕在一切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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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他選擇了作畫,選擇了追求。同時脫離家庭,舍去一定的感情。

聶緋也了解這一點,聶啓行這輩子是為畫而生。

但讓她無比難過的是,所謂的家庭破碎感,卻都是從八年前開始。

“随着小慎的離開,家裏發生了巨大變化。每個人陰沉沉的,昏暗暗的。每一天都不好過。每一天都像雨天。”這樣想着,聶緋不禁對自己深惡痛絕,“你開始滿世界不停地跑,媽媽在公司也一天比一天忙……而我,是這一切背後的推手。”

眼神中帶着自責,又流露出深度的脆弱。

她忽而問:“爸,你有沒有恨過我?”

聶啓行的回答斬釘截鐵。

“當然沒有。”

他走近一步,伸出只大手輕握住聶緋單薄的肩頭:“小緋,小慎的事情是意外,我不希望你在自己身上加諸罪責。最重要的是你要明白,我和你媽本來就是沒有感情的聯姻,這麽多年,從不相愛。我承認小慎的離開對我們都有很大影響,但無論如何,都不是你要承擔的責任。”

“相反,小緋,對于死亡,我們要用一顆平常心去接受面對。它不是陰暗的一角,反而應該是引導活着的人不斷反思審視的光明。”

一切慢慢鮮活,如同瀕死的植株再度開花結果。人在每個階段都要致力于新的領悟,新的心境,新的生活。

最後的勸誡中,聶啓行認真凝視聶緋:“小緋,你不能重蹈我們的覆轍。你也應該過你自己真正想要的生活。”

聶緋驀地一愣。

過真正想要的生活……不得不說,這樣的勸誡發人深省,也具有充足的說服力和誘惑力。聶緋聽得明白,聶啓行是在勸說她重新思考和晏遠均的婚約。

本來聶啓行對待子女,向來都是以尊重為前提,随心随性的教育理念。不同于藍瑛固化蠻橫的掌控思維,他時常會站在聶緋的角度去理解聶緋。就像以前,他支持聶緋念公立學校一樣。

因而,聶緋一直很感激聶啓行。

當下時刻,也是如此。聽着聶啓行開導和激勵的話語,感受着肩頭他溫暖有力的掌心,聶緋十足感動。

可終究有些事,她還是必須堅持自己的選擇。

“爸,你說的我都知道,也都明白。但是沒關系,我會像你一樣不被感情束縛。所以嫁給晏遠均,并不會讓我苦惱。我只是想讓媽媽高興。”

內心這樣篤定,聶緋笑着撲入了聶啓行懷裏:“當然,我也希望爸爸高興。”清秀的眉眼一彎,她呢喃,“墨爾本之旅快樂。”

*

當天下午,格林路新基地又辦上了新一輪派對。

派對的主題,是慶賀晏成禾金榜題名,以高考每科近似滿分的驚人成績一舉終結了他人生中兩次高三留級的奇恥大辱。

不過考慮到這個巨大反轉的難度性和真實性,質疑的聲音也難免存在些許。

“該死,晏成禾,你怎麽從學渣逆襲到學神了?”就比如這會兒泳池邊上,賈美麗悄咪咪溜到晏成禾身邊,一臉自嗨的恐慌,“不會是買了題吧?這可是要吃牢飯的啊!”

白色的躺椅上,晏成禾雙腿交疊一副懶散模樣。等嘴裏叼住吸管吸了口汽水後,他才愛答不理瞥一眼賈美麗。

賈美麗繼續湊上去說:“雖然我也理解你極力想要洗刷過去恥辱的欲望,但不得不說這冒的險也太大了。萬一以後東窗事發……”

話沒說完,眼前遮天蔽日飛來一個大掌捂住她嘴巴:“別說了,這分數他自己考的。實打實考的。”

扭頭一看,是賈正義。

“哥。”大力扒拉開賈正義的手,賈美麗好奇,“你怎麽知道的?”

只見賈正義鼻子一哼,也往隔壁躺椅上一倒,然後歪斜斜往晏成禾那兒投去幽怨的眼神:“就說上回随随便便黑了那女顧客賬號,這麽酷炫狂霸拽的,怎麽考個試就死活及格不了。原來一只老狐貍,瞞着我們藏得夠深吶。”

“什麽?上回碰瓷的事兒是晏成禾幫的忙?”

賈美麗一聽,震驚不已。側目再看晏成禾,恍見他周身一片榮光,耀眼萬分。

吞個口水,賈美麗不知不覺沉溺。

只有晏成禾出奇得安靜。酒一口沒喝,就抓着杯汽水時不時吸一口,再環顧下滿院子的氣球、鮮花和人影,百無聊賴。

派對上人并不多。

不像上回賈美麗差不多差不多喊了一半同學。今天只因為晏成禾下了規矩,就喊了圈子裏各自幾個玩得好的,客廳、庭院、泳池幾個地兒三五成群地鬧着。

不靜不吵,倒也閑适。

就是難以自控地,晏成禾心底多少有些焦慮。躺椅上,他交疊的雙腿反複調換着上下位置。不一會兒,手裏一杯汽水也逐漸見底。

“對了,話說回來,之前我問你是不是還要第三次留級,你不是回答我說不出意外,應該是的嗎?”

而且焦慮之際,還得時不時應付旁邊一對喋喋不休的賈氏兄妹。

扭過頭,晏成禾神色寡然地看一眼隔壁賈正義,剛想說聲閉嘴。結果視野中,庭院的入口處,一簇簇紅色夾竹桃後緩緩現出一抹倩影。

依舊穿超越她年齡,矜嚴的衣裙,戴玉質老氣的首飾。把自身氣息活力通通壓抑掩藏。

這個半年不見的女人,還是毫無變化的樣子,冷冷淡淡向他走來。

但也正是因為她,大半日的焦慮消失了……

快速地起身,晏成禾壓下嘴角笑意,在經過賈正義的位置時撂下個答話:“所以就是,出了意外的意思。”

沒錯,聶緋就是這個意外。

轉過身,踏着院裏的夏日微風和芳草軟綠,晏成禾大步走向聶緋。“不是叫你曬黑點麽。” 在目光掠過她衣裙外露出的白皙肌膚後,他聽見自我的悸動,心跳,聲線好像都太過歡脫。

“我盡力了。”

不過擱聶緋這兒,語氣平平,态度平平:“冷白皮就這樣。”随後挂起一個客套的笑意,她輕輕颔首,“總之,祝賀你。”

讓晏成禾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敷衍。

大半年不見,就這?

考了超高分,就這?

嘴角冷冷抽了抽,他嚴重懷疑:“聶緋,你是不是在等我說句謝謝,然後你再說句不客氣,就算是完成過場,準備走人了?”

“嗯哼。”聶緋理所當然點了點,“不然呢?你喊我來不就是想讨我一句祝賀麽?”同樣對晏成禾持有懷疑,怕他是個小心眼,她連忙又補充說,“抱歉之前在機場對你有過質疑,現在看來你果然很厲害。以你的分數線,B大的建築系很穩。再次誠懇地恭喜你。”

“那麽請問,我現在可以走了嗎?”

說完,聶緋水汪汪的眼睛眨了一眨。

誰知晏成禾更加冷臉:“當這兒是公園麽,想來就來,想走就走。”

“……”隐約覺出了男人身上一丢蠻橫,聶緋思忖道,“你不會是真想讓我參加派對吧?我剛才看了一圈院子,都沒一個我認識的人。他們看我的目光,也很陌生。”

說着她擡手指了指另一邊的泳池:“除了泳池邊躺椅上一對男女,眼神出奇地熾熱。”

“……”不用看,都知道聶緋指着誰。

晏成禾單手一個撫額:“別管他們。”接而想到什麽不大對勁,他嘴角一跨,“我不是人嗎?”

頓了頓,他又環顧了下四處的人影,聲色輕揚:“本來也沒打算讓你認識他們。”甚至,他露了些微笑意,“跟我走就好。”

“啊?”一只手忽地被晏成禾牽住,聶緋跟着邁開步子,“走去哪裏?”

随即擡眸,她望見晏成禾好看的唇瓣間溫溫潤潤溢出二字:“陽臺。”

二樓的陽臺。

于是,兩個人就這麽穿過了院子,進入了客廳,然後又上了樓梯,奔着二樓而去。一路旁若無人地嚣張。

……只是在經過客廳一個桌游局時,聶緋沒發現其實還是有個她認識的人的。

萬坤就坐在那處。

看着晏成禾帶聶緋上樓的一幕,他手裏一把撲克,驟然散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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