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殺局起
殺局起
各路人馬雲集前堂,一水之隔的後院,管家正在訓話。
“都給我精神着點兒,今天是王爺大壽,若是演砸了,就都打死了喂狗!但要是演的好,王爺高興,那獎賞管保你們一整年吃香喝辣。”
粉墨滿臉的戲子連連點頭,在管家的帶領下往後花園去。
攝政王府軒昂壯麗,威威矗立。這府邸前後九重院落,檀木畫廊,彩石廊道,人工建造的山水坡陂極盡穿鑿之能事,中間還涵蓋一座自然的山丘,玲珑巧妙,難以言喻。這裏奇花異草年年繁茂,飛禽走獸時時騰躍,連皇帝的禦花園也無法與其相比。
這幫戲子沒見過世面,一邊走一邊東張西望,一不小心行李箱就磕碰在盆松造景上,嘩啦啦箱子裏的家夥事都掉出來。
“都給我仔細着點,摔了你們自己的東西事小,碰壞了王爺的小松,那你們這身皮子就別想要了。”
一行人諾諾應是,管家看着那五顏六色的戲服,精光閃閃的頭飾一陣皺眉。西齊從來沒有這麽雅致的戲班,就東盛那邊窮講究。攝政王原本對戲曲壓根不感興趣,就是被皇宮裏那位和親公主帶的。
公主那日嘴裏哼哼兩句,他便以為公主起了“思國懷想”之情,給公主整了一套戲班子。誰料想公主不領情,壓根沒去聽過,王爺自己讨了個沒趣。
這戲曲班子被冷落許久,趁着祝壽的機會,求到了他跟前,想給自己賺個機會。管家看在那“厚禮”的份上松了口,在雜耍,演武,雜技種種助興表演裏,加上一出戲。
左不過是個節目,一刻鐘不到的功夫。
若是真看在後宮那位面上,得了好,那也算是他辦事得力。
最近幾日賓客盈門,車馬齊阗,絡繹不絕的送來的各色珍奇異寶,比國庫還要豐厚,但攝政王并不待見,只對一個奇妙的粗俗的,據說強腎壯陽的海狗丸多看了兩眼--管家捉摸着,攝政王還是想跟那位熬戰呢。
“王爺千秋萬代,如日之恒。”
“西齊萬年,王爺萬年。”
楚宵對滿堂的奉承不屑一顧,臉上的神情似笑非笑,不陰不陽,多年的征戰磨砺出的本能,總是會給他一些奇妙的預警。比如今天,他的精神并不平靜,而是異樣的亢奮,但這種亢奮并不是因為滿堂朱紫鮮花着錦,而是因為潛藏的危機,仿佛有一條毒蛇在暗中窺伺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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攝政王嘴角在冷笑:随着他的權勢日盛一日,想殺他的人也越來越多,他還真期待今天他們能玩出些新花樣。
戲臺上唱了一曲新排的還魂記,青春少女思無邪,花下夢中見情郎,夢裏貪歡醒來染恙溘然而逝,死後依然能到情郎夢中訴說衷情。攝政王自負枭雄一個,對這恩恩愛愛纏纏綿綿的戲碼不感興趣,但看着看着卻發現臺上花容月貌的女主角有點眼熟。
身披霧一樣的绫羅,牛乳似的水袖奔湧,頭戴星月一樣的花冠,櫻桃似的紅唇閃爍,女嬌娃有些本事,唱大段的戲詞只能聽到聲音,看到唇瓣一點一點微動,那牙齒半點都不露出來。
攝政王眯着眼看了一會兒,着人看賞,女伶被人領着前來謝恩。走得近了,就愈發眼熟,那身段樣貌,颦笑的神情像極了後宮裏那位。
她笑容清淺,眼神倔強,好似拿準了他的喜好。攝政王素來對那谄媚着主動投懷送抱的,沒有感覺,偏愛這種乍看上去風骨凜凜有點驕傲的,于是臉繃緊了露出淩厲的骨相。男人心頭一震,腦子清明:瞧瞧,該來的還是來了。
總是有那自作聰明的人,以為抓着了他的破綻,就能找到可趁之機。他是喜愛公主,但也沒蠢到讓公主成為他的軟肋。
随随便便找個有幾分相似的替身就能靠近他了嗎?
等他伸出手來,對方便不笑了,嘴角抹平,長眉微蹙,喲呵,越來越像公主,那濃墨重彩調粉和脂勾畫出的臉,竟然越看越有本尊的意思。
攝政王略帶強硬的把人圈進了自己懷裏,一股奇特的香味混着脂粉的濃甜一起竄進他鼻孔。他仔細一嗅便想起來這是花生酥糖的味道,幹果的焦香混合了牛乳子的奶味兒還帶着蜂蜜的甜,這是公主最常做的點心,熬制的多了,自己身上都是糖果的味道。
來個替身模仿,總不至于連身上都提前用牛奶花生熏過吧。
男人有些狐疑,再看懷裏這張濃墨重彩的臉,越看越覺得不對。女人的妝面素來都是讨人厭的,把黑臉黃臉都塗白,小眼睛都畫大,淡的深的嘴唇都染得鮮紅而豐厚,畫來畫去,本來面目都瞧不見了,都是千篇一律的樣子。
然而眼下這張臉似乎有哪裏不對,他仔細看着這面部輪廓,越看越覺得古怪,忍不住伸出手來擡起女伶的下巴,手指掐住了她的脖子一點點摸索。
那白而細的,天鵝似的一段脖頸,往後仰着,被他的力道恐吓着,壓迫着,整個人還是細微的顫抖,那描畫的眼睛開始泛出水光,嘴巴裏也開始無法抑制的嗚咽。
男人卻絲毫沒有理會,他只是手指發力揉捏這段脖子,很快,指頭開始變得粘膩,那脖頸的皮膚上,一大片脂粉脫落,露出了本來樣貌,赫然是一長道蟲子似的疤。
男人手一抖,胸口仿佛被捂着,濕熱一片。
公主!
這哪裏是什麽相似的替身,竟然是真得公主。
攝政王震驚了。
他早想過安和會在他的生日宴上搞事,卻沒想到會來這麽一招。她還真是敢想敢幹,下賤的,生澀的,活潑生動的勾引。
楚宵早在公主身邊安插了各色人手,從她梳頭的宮女,到她扛馬桶的中人都是他指派,公主早就處于他密不透風的監視之下。
公主一開始也抗議過,後來聰明了,不再做這種無用的掙紮,節省力氣用來吃飯和睡覺,或者考慮怎麽弄死他。
楚宵挺支持她現在的生活态度。吃好睡好不虧待身體,想着謀殺他,也算是精神動力——啧,有夢想誰都了不起。
所以,公主透漏出想外出的信息時,楚宵第一時間就知道了。
他的第一反應是拒絕,他怕公主再次逃跑。
畢竟公主有過前科。
安和刺殺失敗,尋死不成,便一直伺機跑路,一次是借由京郊祭祀,砸暈了随車宮女,穿了宮女的衣裳,奪了馬,狂奔外逃,幸運的是到了城口大門,被他阻攔下來。當然,适當懲戒是少不了的,他把她鎖在廊柱上,雙手往背後扭轉,她根本無力掙紮,瘦弱的胳膊被強力拽的筋肉發紅,身體因為重力向前傾倒,頭顱也沉重的垂下去,仿佛一只被揪了翅膀的天鵝。
楚宵饒有興趣的看了一會兒,越看越覺得像,于是命人搜集白色羽毛,天鵝,仙鶴,白雉一概不論,都給他編制好了,做成一件清揚飄逸的羽衣給她披上。
“穿好了,別弄壞啊,弄掉一根毛,你東盛明年上交的歲幣就多一百萬。”
安和收斂了眉眼,一個眼神都不給他,他偏又不要臉的湊過去,“來,親一口,親一口減一百萬。”
他有的是方法折辱安和,只要親了,他就說,東盛國最昂貴的妓女也不過叫人一擲千金,公主香吻值百萬,她們比公主遜色多了。堂堂一國公主被與歌姬相提并論,她的反應肯定很有意思。
若是不親,他就說,那你別以後就別再說兩國和親了,本王還對你東盛不友好,這完全是公主你不識相啊。
然而話音剛落公主就親了過來,他驚訝的瞪大眼睛,下一秒就開始驚叫。是安和一口啃住了他的耳朵,咬的血漬呼啦。
她說:王爺,你躲什麽?
這次安和意圖出宮,多半還是想逃跑,楚宵毫不遲疑的做出了判斷。但判斷後,內心那點僥幸卻總是按不下去。
畢竟,公主可是說了,攝政王要過生日呢。
畢竟,公主都提前送禮物示好了。
雖然他不知道那草蟲是什麽玩意兒。
況且,她逃跑能跑去哪裏,從西齊王城到兩國邊境還有幾百裏路,出入境的關口更是嚴查身份,她回不去東盛。
便是回去了,那幫怕死的王子皇孫也只會把她送回來。白費這力氣,圖什麽呢。
所以他默許她出宮。
所以她此刻躺在了他懷裏。
楚宵心想,她大抵真得是想開了。
臺上管弦嘔啞還在唱:花明柳暗,一天春色,朱樓花臺良夜長。百轉柔腸,費盡思量,只把他鄉做故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