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焦灼

焦灼

漫長的等待讓人焦灼,安和長久的坐着,呆呆的看着遠方寬闊而渺遠的天空,詫異于這世界竟然如此廣大。

她往常也曾坐在宮牆裏看着天空,那碧雲的天被鬥角飛檐的鸱吻切的粉碎,她心裏一片無底的焦灼。現在仰望天空驚訝的發現不僅狹隘讓人焦躁,過于寬廣也會讓人心裏發慌。

臨近黎明,安和見到了秦昭的親衛隊長王武,這個昂藏漢子铠甲上尚有血色,面上一片冷黑。“公主,将軍命我保護您撤退,從暗道撤向城外山中。”

安和啞然,似乎沒聽明白,半晌才發出虛弱的聲音:“為什麽要撤,為什麽要逃跑。”

我在将軍身邊,在皇朝最強大神武的男人身邊,竟然還需要逃?

安和對別的事或許反應遲鈍些,但對秦昭和平西軍卻所知甚詳,這是一支擅長奇襲,奔突,進攻的軍隊,但因為人數不多,所以并不适合用來守城。一座城有四個城門,不分兵難得照應,分兵後兵力更微,只怕還會被各個擊破。

她不明白父皇為何會讓秦昭來駐紮靈州。平西軍各個骁勇善戰,秦昭更是不世出的天才将領,但軍隊的體量畢竟很小,就像一把魚腸劍,鋒利而輕薄,并不适合這種固守原地的戰鬥。秦昭難道不懂這些嗎?他比所有人都更了解自己手下的軍隊,他為什麽不與父皇抗争?

東方日出時候,公主的隊伍終于出發了。地道中無法容下大型車馬,所以安和乘坐了一頂軟轎,帶着不多的儀仗和兩批護衛開往城外。公主身邊的宮仆宮奴,雖是仆從卻也錦衣玉食,日子安穩無憂,哪裏受過這份苦,受過這份怕,于是嗟嘆之聲接連而起。

“咱家可是二等公公,專幹些迎來送往收拾東西的細致活,這一大早鑽地道,也不給人攙着。”

“這是要跑多久,你們将軍護不住公主,為何不把公主送回京城。”

……

秦昭的手下自然也不肯示弱。

“跟着将軍我們一天奔襲二百裏,結果現在我們一天走二十裏。通知要緊急離開,硬是磨蹭半個時辰才出發,帶着衣物飯食也就罷了,竟然還帶着金銀珠寶。”

出行幾天,隊伍中怨聲載道。親衛隊長對這個任務并不滿意,他更願意陪秦昭沖鋒陷陣,在刀槍劍雨中殺敵,而不是來護送安和公主緩慢而臃腫的車隊。

……

Advertisement

林知水置身其中,不勝其煩,他忍不住偷偷去看公主,卻只在飄搖的紗幔揚起時,看到那瑰麗的一角。

林知水心裏騰騰燒起一片火,“此刻公主由我來守護”的萬丈豪情油然而生。

隊伍在城郊的山上駐紮。

公主從宮中帶來的人顯然沒有什麽趕路經驗,或者不知道躲兵災是長久之計,很多人都只帶幹糧,沒有帶糧食炊具,甚至有些人幹糧都沒帶,只帶了銀錢。林知水長吸一口氣,就覺得眼前這幕很離譜。

山上清寒,一夜之後,安和就無聲無息的發起了高燒。

“公主怎麽樣了?”

“瞧着夢魇似的,怪吓人……”

林知水分外光火,他一腔怒火無處發洩,冷靜下來卻發現這是對自己無能為力的局面而感到憤怒。

上次有這種感受,還是母親病倒,舅舅卻在賭場輸個精光,半分錢拿不出來,他走投無路,恨不能去偷去搶去賣身為奴。

那個時候他憎恨父親,現在他憎恨秦昭。

讓嬌花落到這般境地,秦昭罪該萬死。

“要是公孫明在就好了,公孫先生不僅是軍師,更是個神醫,甚至與他的“奇謀”相比,将軍更信任他的醫術。”

“公孫明脾氣古怪,治我們跟治牲口似的,夢治公主?”

林知水眼看身邊人還在說閑話,聊些有的沒的,又急又氣,心中剎時間有了決斷。

“讓我看看。”

“你會看病?”

其實不會,只是他幼年貧苦,阿娘體弱容易生病,每次頭疼腦熱都是他照顧的,他自付還有些經驗——這個時候,本事如何已經不重要,能挺身而出才是重要的。林知水不理會責問的人,只是繃着臉走入了公主歇息的,臨時搭建的帳篷。

這不合規矩,公主金容豈是外男可見?玉珍嬷嬷反駁的話就在嘴邊,看到林知水面目上的霜色,硬生生又咽了回去,奇怪的很,明明是個年紀尚輕的少年,看起來還平和溫煦,冷下臉來便看到林知水面目上的霜色,硬生生又咽了回去,奇怪的很,明明是個年紀尚輕的少年,看起來還平和溫煦,冷下臉來便有一股沖人煞氣。

林知水略微觀察片刻,又伸手試了溫度,悄悄松了口氣:“幹熱無汗,途中少藥,用紅糖姜片蔥白帶須根熬煮即可。如果不行,就用柴胡湯。”

林知水随後又道:“尋一個細硬的東西,比如簪子之類的,往大椎穴按摩,可以退熱。”

話音落地卻沒人來接,轉身一看,貼身嬷嬷竟然不見了。原來玉珍嬷嬷臨事慌亂,她不信任這些下人,于是親自去找東西煎湯。

“燕兒,你來,用你的簪子輕輕按按公主的大椎穴,或者推拿天河水也行。”

他曾經看到大夫這樣做給阿娘退燒,請大夫太貴了,他默默記下後就自己給阿娘做,所以知道這些穴位很有用。

“我,不認得穴位,況且我不敢啊,公主千金之體,若是按壞了,我們誰擔待的起。”

林知水一陣無語,難道公主在這裏病壞了,我們就能擔待的起了?

昏迷中的人立即縮成一團,好似冷得厲害,她的身體火炭一樣滾燙,輕輕發着抖,頭發淩亂,鼻息濃重,好似一只炸毛的鳥類。林知水心知不能耽誤,便道:“既然這樣,那便勞姑娘做個見證,我誠心為公主退燒,并無非禮之舉。”

說罷動手揭開被褥,解松她的衣帶,将人翻過去,露出半截白玉似的脊背,熱氣細微升騰,瑩潤一片,耀得眼花。他往日手裏拿着弓箭可以輕松奪取人命,今日拿着簪子卻按不下去。

他幾番猶豫,輕聲哄道:“別抖,再抖紮不準了。”

難為安和燒得糊裏糊塗竟然還能聽懂人話,她也不是故意抖得,就是肌膚不受控制,林知水也是急得滿頭大汗:“大椎穴比較危險,一個處理不好,傷到神經人也許就癱了。”

安和吓得一個激靈,緊接着哎呀一聲,林知水的手終于還是按了下去。燕兒原本想阻攔,看到後面一幕,卻不敢動了,直到林知水收手,才小心翼翼的問:“怎麽樣了?”

“就那樣吧。”

安和身體好了些,在侍女的陪同下來跟大家見面。她看起來好了許多,雖然面色依舊發白,但眉目瑩潤,舉止舒展,說話聲音也利落了,他暗暗松了口氣:我的努力至少沒有白費。他們架起鍋子煮湯,還問安和要不要來點粥飯。

王武笑着說,能吃到熱乎的,已經是很好運,在戰場上,有時為了隐蔽,埋伏,有時軍情緊迫,都是不能舉火的。涼米粒混涼水,吃起來剌嗓子。

“将軍也吃這個嗎?”

“當然,現在條件好了些,至少有糧食,以前最艱難的時候,大家把冬天的棉襖拆了,一起啃棉絮。”

安和心酸的不得了。

林知水一直關注着這邊的動靜,聽到這裏,嘁的一聲,就賣慘呗,哪裏就到這種地步了,若連執掌一軍的将領都如此這般,那只能說明國家要完。

安和也看到了林知水,他穿着蒼翠的粗布衣服,在黃黃黑黑的山裏,極容易辨認。

“公主想在這附近走走嗎?我可以随從護駕。”

或許是這幾日的英勇表現給了他自信,他竟然在安和面前竟然十分從容。

“護駕?這裏都是我們的人,還會有什麽危險。”安和一邊說着一邊張目望向遠方。林知水認真道:“那至少我可以驅個蟲子趕個蟲子什麽的。”

這并不是個适合賞景的地方,安和也沒有賞景的心情,不一會兒,一只揮舞着鐮刀的大蟲斜飛過來,安和條件反射性的往後退,林知水随手一抽,将它揮落在地上。

安和瞪大眼睛了看着那長而肥的蟲子,外鼓的眼睛,鋸齒樣的腿讓她格外感興趣。

“螳螂。”

“……螳螂是個很神奇的物種,母螳螂會吃掉公螳螂,所以每個公螳螂在求歡的時候都要做好丢掉性命的準備。”

他一邊說一邊留神細看安和的神色。

她很坦然。

從某種程度上來講,自己與公主的行為,雖說是治病,但也算肌膚之親。按照常理,女方此刻內心中該有些異樣波動才是,正常情況下,劇情的發展應該是女方極羞赧又感激的來道謝,或者嬌嗔而刁蠻的來撒氣,這樣他就可以一本正經的說,“療傷而已,公主想多了。”

可他忘了,安和不是普通的女方,她是公主。公主可以坦然的在十幾個随從護衛的圍觀下,用餐,行走,可以坦然的在七八個宮女衆人的扶持下,沐浴,更衣,入廁……總之,她不會有任何旖旎的念頭。因為她對被伺候,被照顧,已經習慣了。

所以,只有林知水下意識地,一廂情願地,覺得兩人關系熟絡了。

公主的錦袍外披着一層紅紗,紅紗輕輕飄舞,掃到他的臉上。

山風起,樹木簌簌落葉,金紅的落葉仿佛幻化成一雙雙柔軟的臂膀,一只只纖細的手掌,漫天滿地的往他身上撲,讓他被無可名狀的溫情困鎖。

他輕聲道:“公主,我仰慕您,仰慕您許久許久了。”

安和猛然轉頭,驚愕的看着他。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