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再婚
再婚
林知水聽說了安和的作為,他有點意外,但依然不慌。
甚至覺得,公主既然想要,那就給她算了。幾百個人而已,充當她衛隊即可,就當是她的亡夫留給她的禮物。
于是,他撺掇平康帝答應了安和的要求。
安和寫信感謝他,并且在信裏抱怨陸芸熙“胡搞瞎扯”。
林知水只回複了前半段,沒有理會後半段的抱怨。因為陸芸熙的态度代表了朝堂上大部分人,甚至平康帝本人的态度。
秦昭的平西軍明明是國庫出資供養,但卻帶着強烈的“私軍”的特性。這支軍隊只認秦昭一個人……兵士可以恐懼,愛戴他們的長官,但不能崇拜。一旦他們不認虎符,只認人,那他們就無法存在了。
事實證明确實如此,以前的東盛從來沒有哪支軍隊,在接管中出問題,偏陸芸熙接管平西軍就各種出亂子。
平康帝的想法不為人知,但林知水能夠猜到:外戰可以敗,但秦昭必須死。
秦昭從一開始就無法善終,不過先有太元長公主開路,後有首輔徐繼芳清道,所以風光一時罷了。
後來,他又聽說安和帶人去了戰場,竟然還贏了!她把西齊的小郡王射死了。
林知水終于意識到問題有點嚴重。
安和大概不明白,平康帝對她一再的縱容,難道是因為她有才能?不是,是因為她是個“女兒”罷了。
平康帝上位後,半個月殺死了五個兄弟,後來又一天內圈禁了自己三個皇子。他優待姐姐太元長公主,愛護自己生的一堆公主,不過是想掩蓋一下自己血腥暴戾的形象,貼一張“仁愛”的假面而已。
但如果安和繼續“努力”下去,開始“務實”,有了自己的“影響力”,那她跟皇子還有什麽區別。她只會成為平康帝下一個打擊鎮壓的對象。
是秦昭的錯,他蠱惑了公主,讓她放棄了原本的花路,去走一條險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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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初的太元長公主為了避免自己要去和親的命運,一邊自暴自棄一邊全方位掙紮,幾乎把半個朝堂的男人拉上了床榻,發展成了情人,但又能如何?真正事發,沒有一個人站出來為她出力,最多假惺惺安慰幾句為她多争取點嫁妝罷了。
利益面前,人人都是另一副嘴臉。
情誼?哪有什麽情誼。
若安和再繼續發揮,她很快就會見識到來自平康帝“父皇的寵愛”。
林知水這回有點慌……但他還沒有認真的慌上一慌,平康帝就先出手了。
平康帝接連下诏書給安和公主,表達自己的“慈悲和憐憫”,安和所得財寶封賞越來越多。
失去了丈夫,年輕守寡的女子總是可憐的——就這樣醞釀一段時間後,平康帝又大張旗鼓給她選驸馬,同時派人去元城接安和。
要務必,盡快,把她接回來。
安和并沒有對抗聖旨和使者的勇氣,況且她的父親是那樣的“愛”她,所有公主皇子都沒有的,獨一份的優待,全朝堂甚至全天下都知道的“榮寵”,讓她一點輕微的反抗,都顯得很作和很不識好歹。
于是,她只好回來嫁人。
于是,被順理成章的“榮養”。
她放下刀劍,解除職權,回到京城闊達華麗的院落,第二次當了新娘。
她的父親給她準備了好幾個兒郎讓她選,她毫不猶豫的選了林知水。
平康帝:“你是不是覺得他沒有家世背景,婚後管不住你?”
安和笑了笑,眨眨眼道:“父皇說哪裏話,我分明看上他長得漂亮。”
安和對這場婚事始終沒有太大代入感,仿佛自己只是戲臺上一個角色,在演繹大家喜聞樂見的故事。
在賓客盈門的盛大熱鬧裏,她無法扼制的回憶起與秦昭成婚的情形。
梳頭嬷嬷誇她風情萬種,不可逼視,從未見過再嫁的女郎還有這番動人模樣。安和只是微笑。
當年的她舉止畏縮,腼腆羞弱,成婚當日,只覺自己從發絲的香膏到鞋底的寶石無一不精致完美,除了她自己本身。然而腔子裏那顆心是歡喜的,好似有一根線系着風筝,風吹着,不斷往上飛,飛到天空,落到秦昭身邊去。
那一天,嬷嬷給她擦了很多粉,用來掩蓋眼底的烏青,因為她激動的輾轉反側,三日無法入睡。
現在她從衆人眼中,看到了驚豔和贊嘆,明白自己輕而易舉的炫人眼目,然而情緒卻始終是晨起半溫的豆漿,不冷不熱,不放糖的那種。
梳頭嬷嬷笑着恭維公主好靜氣,大喜的日子也不見波瀾,又道驸馬是個極會用心的人,只怕大半個京城的貴人都被請上門了。
話裏話外跟秦昭當年席面都坐不滿的慘狀形成強烈對比。
安和半垂着眼簾,無動于衷。
當初因為暖閣一轍,好事變醜事。不論是用“呆公主”搪塞功臣,還是薄待呆女将其遠嫁的名聲,平康帝都不想要。他甚至沒有給安和送嫁,只是派了個太監傳口谕。
皇帝的喜怒哀樂無疑是最強風向标,短短一個時辰,安和從內宮坐馬車走到公主府,平康帝的“嫌惡”已經傳到了每個皇親國戚達官貴族的耳中。
于是,安和驚訝的發現原本該有的滿堂賓客,遍地華彩全都沒有了。赴宴的來賓稀稀拉拉,甚至連大堂都沒有坐滿,安和在人生最幸福的關口,遭遇了出生以來最強烈的尴尬。
她忽然意識到自己這十六年過得平平淡淡又甜甜蜜蜜,卻也是何等渾渾噩噩又糊糊塗塗。
這京都城裏三千華蓋看似對她客客氣氣,其實沒有人正視她,也沒有人尊重她。這些表面上稱呼她為公主的人,說不定背後都在笑她癡呆。
一個依托公主之名賴以生存的呆子,全靠皇帝本人,以及他刻意營造的“醇厚溫馨”的後宮風氣庇佑着,一旦脫離這個圈子,她什麽都不是。
當下此刻,她失了寵,以後又不呆在京城,白敬着也沒有用,所以大家幹脆連裝都不裝了。
他們似乎認準了這個呆呆的公主沒脾氣,不來參加她的婚禮,她也不會有什麽意見,或者有意見也掀不起什麽風浪。
安和看着空了一半的大堂,站在那裏無所适從,一時間滿腔喜悅都散盡,有種被全世界抛棄的茫然。
然而秦昭做了個出人意表的舉動,他把僅有的這些尊貴的客人請進了內院大花廳,讓平素坐不到這個位置的來賓全都高升一級,然後帶着安和走出內院,走出二門,一直來到府門外。
朱紅色牆根下,聚集着一群流民乞丐,等着分吃酒席上剩下的飯食。
按道理公主大婚,會有侍衛提前清街,這些敗興的,污人眼目的東西都不會出現,然而安和的婚禮只有表面的形式敷衍的過,底下的細節便潦草多了,以致于只有清水灑街,沒有紅錦做障。很多老百姓乃至走卒乞丐沒有遮攔,紛紛圍着看熱鬧。
安和心裏正難過,卻見秦昭拱手笑道:“大家都進來,酒肉齊備,趁熱。”
安和錯愕,衆人卻哄堂而入,笑鬧震天。秦昭本人是漂泊邊疆的武将,結交文官,交好權貴都是禁忌,他在京城中沒有什麽朋友,相對而言,自然也沒有仇人。
丢面子?他不在乎。得罪人?他也真不畏懼。
成婚嘛,要的是個氛圍,民間辦理紅白喜事,也是要随緣随喜的,找上門的老人乞丐全都優待。
這上好酒席朱門子弟不願意吃,有的是人願意吃。
公主內院臨水靠山的花廳裏,香風細細,寶光搖曳。
外面的喧鬧聲遠遠的傳進來,引得衆人延頸張望。首輔之女徐蘭玉年紀不大,但凡女子聚衆的場合卻總是隐隐以她為首。
“徐姐姐,這也是合禮的嗎?”
徐蘭玉沒有直接回答,只笑道:“能征善戰的将軍,果然是最靈活機變的人。”
今日之後,安和的婚禮不會被皇家檔案濃墨記錄,但絕對會在街頭巷尾之中成為故事,在市井口耳之中傳上三月而不絕。
有幸赴了公主婚宴的平頭百姓底層官吏,絕對會炫耀吹噓一輩子。再往後數個幾十年,市井之中,巷陌之外,或許別的公主都被忘了,但大家還會記得安和公主——她成婚的時候,我吃過她的席。
秦昭不愧是秦昭,徐蘭玉也不愧是徐蘭玉,經秦昭這麽一做,徐蘭玉這麽一解釋,安和豁然開朗,竟覺得自己的婚宴也算皇朝獨一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