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鬥殺

鬥殺

安和在自家小院裏痛飲一大杯清茶,依然按捺不住心頭火氣,她忍不住感慨秦昭當初吃了多少擠兌,受了多少窩囊氣才忍出後來那副心如止水的性情。

“父皇也真是的,他老人家怎麽指派這麽個角色過來,陸芸熙這計策竟然還能被批準。”

秦昭的平西軍之所以有這麽強的戰鬥力,是因為這支軍隊是專門用來打仗的,不像皇朝其他所謂‘百萬雄師’,平日裏還要種地,打鐵,捕魚,戰時要自己準備幹糧和武器上戰場。

平西軍的訓練項目,配合進攻和防守,騎兵與步兵的協作,實乃皇朝前所未有。正确的做法難道不是把這種訓練模式,組織架構推廣開來擴大規模嗎?現在全部取消,又要化兵為農,化兵為役夫……那下次西齊再打過來怎麽辦?

她都能想到的問題,為什麽這幫飽讀詩書的大人會想不到?

秦昭将軍死了,士氣大傷,平西軍群龍無首,我若是西齊,我也會趁機進攻,可父皇竟然不加派兵馬來駐守,反而派了陸芸熙這個玩意兒,要把平西軍給拆了。

王武聞言輕輕嘆了口氣:“公主離京多年可能不知道,上次西齊撤軍前,他們的攝政王提出兩個要求,要想要兩國和平,可以,第一處死秦昭,第二解散平西軍。”

安和啞然,所以父皇同意了這不就相當于雙方打架,對方表示你把刀扔了,我就不打你了。這話也是能信的?她一個“呆子”都能想通的事,為何朝中學富五車的臣子會想不到。

暮色侵襲,風氣愈涼,安和被濃濃的悲哀籠罩,半晌說不出話。

玉珍嬷嬷殷勤伺候。

“公主,憂多傷身,不如泡腳。”

安和的視線落在自己的腳上,她知道安佳公主和淑妃娘娘都會用心保養自己的腳,真正精致的女人連腳丫都要像嬰兒一般柔軟雪白,潤滑嬌嫩。

她以前這樣,淑妃對她極好,養她比養安佳還要仔細,有什麽好東西都想着她,做什麽都帶着她。可現在她生活得糙了許多,腳底有繭子,腳踝和小腿都比以前粗壯了。

人嘛,傷心難過的時候都要想家,安和這時候忽然就想念淑妃了。

她給淑妃去了一封家書,家書中除了表達對她的感恩和思念,還闡述了自己的觀點,她希望父皇能夠保留平西軍。有平西軍在,大家心中就有信念,有火種,就知道西齊并不是不可戰勝的,我們曾經贏過,贏得風風光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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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可以失敗,但不能沒人抗争,不然對方殺死我們,還要罵我們是懦夫。

等了一個月收到回音,淑妃只表示想念她了,那她就派人接她回去,至于給皇帝寫的內容卻只字不提。

安和懷疑淑妃一味賢良,奉承皇帝,根本不敢提這件事,幹脆又單獨給皇帝寫了封信,托人送回去。

這封信送出去倒是很快收到了回音,平康帝非常生氣,氣得恨不得立即把她抓回去嫁人。

安和也生氣了,氣得原地轉了幾圈,揮劍劈斷一根木樁子依然不得消解。

她捧着親手做的花生酥,泡的白毫茶來秦昭墓前坐着,小馬站在不遠處,黃犬則跟在安和身邊,它的腿奔跑起來多少有點瘸,但速度并不受影響,只是姿勢有點滑稽。

“你的狗子我一直都有幫你好好照料。它雖然腿傷了,卻還是很能打,現在半個元城的狗都是它的後代,這也算是狗中之王了。”

這兩條狗,還是狗崽的時候被秦昭給撿了,一直養到這麽大,據說一次行軍途中,黃狗忽然沖到隊伍跟前,大嚷大叫,阻攔前進,不出幾息卻發現前方道路塌方。從此這狗就成了“神犬”。

這只犬剛被交到安和手裏的時候,瘦得眼大毛長,後來又皮光油滑變成了毛絨絨的一大團,跟安和混熟了,甚至能在安和奔馬的時候,沖在前面攆兔子。

這麽多年了,她也沒聽說過秦昭有什麽親屬朋友,平西軍也要撤銷了。想他多年操持,榮辱一生,最後留下的只有一條狗,安和就好難過。

她的難過并沒能持續太久,情緒還在醞釀,就聽到遠方傳來凄涼尖銳的號角,仿佛兇獸的咆哮,讓人耳根發疼,脊背發麻,黃犬機警的豎起耳朵,露出了牙齒。

安和把兩塊花生酥一起塞嘴裏,轉身拉了馬奔騰而去。她從山坡上疾馳而下,遠遠看到一支西齊小隊滾滾而來。

元城的風氣與中原接近,斯文重禮,而不重武備,她才剛從山坡上沖下去,正擔心自己不能按時回去,結果一路追過去,不到一個時辰,城門竟然就已洞開——所以那些衛兵就是象征性抵抗了一下?

男人的嘶吼聲,女人的呼喊兒童的哭鬧聲随即響起,昨日還祥和的城池今日就變了模樣,兇兵明明不多,卻猶如虎豹,滿地百姓被驅逐追殺好似羊群,銀白的刀光閃過,血腥味随之飄起。

安和目光觸及一片紅幕,頭腦一陣發暈……什麽時候了,還是改不了,都多少次了,這生理性的,刻在腦髓裏一般對血的恐懼和厭惡。

她想回去,回府邸找玉珍嬷嬷和燕兒,但卻控制不了手下的馬匹,任憑它一陣瘋跑,最後竟然脫離了城區,是了,這馬和犬都很聰慧,比她更知道哪裏更安全。

安和身體一軟從馬背上滾落下來,腦子依舊是鋪天蓋地的血紅,像幼時懵懂,明明只想到母妃身邊,讓她抱抱自己,結果這裏是血,那裏也是血,闖也闖不出,看也看不清。

黃犬輕輕地舔着她的指頭,讓她恢複了一點意識。不知過了多久,她終于恢複了點力氣,想回去卻攀不上馬背,只好扶着馬鞍慢慢往回走。

她這一去不知道去了多久,再回城只看到西齊兵已經擄掠過,滿地狼藉不見人。

她心中悲哀卻難以言表,走着走着腳下驀地一頓牢牢站住,前方有個西齊裝扮的男人站在那裏,看到安和出現立即擋住了她的路。

當日被刺殺的記憶忽然湧上腦海,仿佛一大團血水撲面而來。

安和腦子嗡得一聲,飛速轉身想要上馬,但對方的速度比她快多了,明明前一瞬還站在街口,後一順就轉移到了她的身邊,手臂一伸硬生生比她從馬上拖了下來。

安和心膽俱裂,觸手卻摸到一個涼涼的東西,那是她的劍,一直放在馬鞍下的短劍,她忽然有了力氣,拔劍回身,用盡平生力氣砍了下去,憤恨而絕望的,劈開一直籠罩自己的血霧。

她聽到一聲慘叫,對方捂着手臂不斷後退,一道血紅的傷口從肩膀一直劃到胸膛。她轉身就跑,沒跑兩步卻被猛得撲倒。

危急時刻,黃犬鬼魅一樣撲過來,鋼刀般的牙齒咬住了對方手腕,安和立即轉身,反手一劍捅進對方的腹部,粘膩的汁水流了她一手。

對方慘叫着口中噴出血沫,安和在恐懼中爆發驚人的潛力,拔出劍捅進去,一次又一次,甚至不知道自己捅了多少下,直到精疲力盡癱倒在地,才發現對方已經死得不能再死。

她滿身滿臉都是血污,輕輕動了動手,發現手指幾乎無法分開,指縫間跟偷吃了蜜糖似的,一伸展就是黏黏的蹼。

如果玉珍嬷嬷在這裏就會發現她此時的模樣跟幼年趴在宸妃身邊時一樣。

安和失了魂魄似的,愣怔半晌,嘴角卻忽然露出一絲詭異的笑,她用腳踢踢身旁這具屍體,冷聲道:“還以為西齊有多麽可怕,原來你們也是一樣的,用刀砍就會流血,砍狠了就會死。”

一直籠罩在她心頭上的陰影忽然消散了。她發現能讓自己走出恐懼的,不是淑妃,甚至不是秦昭,而是她自己。崇拜秦昭,借助他的光芒,并不足以照亮自己,她分明可以自己發光。

黃犬靜靜的蹲在一邊守着她,安和繞着屍體盤桓兩圈,發現這是個消瘦矮小的男人,她用挑剔的眼睛審視他,好像貴族仕女欣賞自己剛完成的插花,過了片刻忽然拔劍出手,用力一砍,切斷了對方的脖頸,提了對方的腦袋。

“二黃,我們走。”

很多年後,元城的百姓,還會記得這一幕,他們從窗戶縫裏看到他們的公主,血染的鬥篷,滿面污濁,手中提着齊兵的頭顱,慢慢從街道上走過。她臉上沒有表情,脖頸還隐隐滲出血來,可眼中卻極有光彩,仿佛手中拿着五彩石的娲皇。

無人的大街上,除了馬蹄聲噠噠再也沒有別的聲音,安和一路來到現在所謂的将軍府,把那顆頭顱拍在了陸芸熙的桌案上。

“給父皇上書,就說平西軍我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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