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榮勝
榮勝
于琰摔地時上半場剛好結束。
得虧他命大,看上去沒摔到哪兒,這會兒正在唠嗑。
江繼抽走他手裏的熱水紙杯,本打算問一下,看他越聊越上勁,直接把搭在他頭上的毛巾拽下。
于琰覺得頭皮又掉了塊兒,揉着頭跟上去:“你就這麽對待傷員的?”
“那傷員下去休息。”
“別啊,”于琰跳了下,展示他的抗摔能力,“我沒事兒。”
而後轉頭對江繼幾個人說:“他們換人了,注意點,估計要使招。”
江繼聽後轉過身,迎上了對面起釁的目光。
兩方都站着沒動,從遠處望去就像趕來複仇似的。
下半場開始。
江繼只要拿了球就圍着邊界線繞,以至五班每次來搶時,球都會出界。
既然要使招,那就陪着耗時間,起碼現在他們是領先的。
又折騰了會兒,球來到于琰手裏,被他帶着穿過了半場。
江繼看他身後有人追着,急剎轉彎跑過去,好讓他能見着自己。
于琰收到眼神信號,準備抛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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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就在此時,從旁跳出一奪球的壯高個兒,撞向了于琰。
真像于琰自己說的那樣,他飛出去了一米多。
裁判立即吹哨。
“于琰!”
江繼奔了過去。
于琰迅速單掌撐地,滑了段距離,膝蓋磕着地以穩住重心。
“……操。”于琰微微吸氣。
牙都要給震碎了。
站起來時膝蓋一陣刺痛,他身子一簸,被人托住了手臂。
“怎麽樣了?”
于琰聽聲扭頭一看,見是江繼,看樣子有些急。
近看才看清,江繼胸口不斷起伏,被汗浸透的衣料将他略微凸起的鎖骨摩得泛紅。
于琰啓了唇,沒出聲。
看他沒反應,江繼加重語氣:“你他媽撞傻了?”
“裁判你好好看看!撞人犯規啊!”杜飛陽跑了過來,“于哥你還能行麽?”
“能,有護膝擋着。”于琰移了眼,“叫班裏人別上來,回位置上去。”
江繼瞥了過去,見兆子帆正在說什麽,對上視線後,那邊全體聳了下肩。
“……”
幼稚。
江繼邁了步。
“诶你去哪兒?你不會要去打人吧?”
于琰看他壓眉瞪着人,緊拽着他手:“這就是他們的招,避着點就行了,他們犯規,我們點球進還白撿分。”
江繼橫掃回視線,看了眼他膝蓋。
“換人。”
“什麽?”
于琰以為自己聽差了,上前拉住他:“不是我真沒事兒,他們剛換下去又換上來受得了?”
“可是你——”
“我真沒什麽,真的。”于琰抓着他肩膀,重複了好幾遍,同樣激動。
等江繼恢複了些正常,于琰露出擔憂神色,說話輕得像安撫一般:“你平時不都挺冷靜的麽,怎麽發這麽大火,別情緒化,我沒問題的。”
說完伸手理了把江繼額前略微紮眼的發絲。
條件反射又變長,于琰都做完動作了,江繼才向後仰了下,任憑于琰去捏他肩,望着他朝裁判做比賽繼續的手勢。
他還站在原地。
現在一想,他也對自己剛才的情緒感到奇怪。
于琰皮厚着呢,他操什麽心。
又為什麽會浮躁失态。
但心裏那簇火,就那麽點燃了,不斷牽扯着神經。
就像碰了他很了不得的東西。
外界聲音太吵,江繼越想額角越疼,便捏了把眉心,把于琰放他肩上的手拿了下去,甩了一句“上場”。
時間不多,于琰那運氣又是摔又是被撞的,江繼就沒怎麽把球傳給他,要麽給杜飛陽,要麽自己上。
但撐久了,體力也不怎麽跟得上。
江繼腳步漸漸變重,小腿發酸。
杜飛陽在地上滾了一身灰,帶球繞了半圈才用力把球扔給江繼。
他看了眼在身後為他攔人的于琰,直接走人,假做了幾個投球姿勢,逮着空隙帶球過人。
可能防守的人急眼了,毫無征兆地沖了過來。
江繼耗不起時間和精力,直跳而起,用盡力氣将球扔了出去,投不投進沒多大把握。
那人跳得沒江繼高,扣球時只拍到了他手,但小腿猛撞了上去。
江繼眉一下緊鎖,對這肉痛暗罵了句,瞬時失去重心,向後倒去。
即使慣性地伸出手,也得廢個背或屁股。
可一秒不到,一股強大的勒力從他腰間傳來,疼得腰快被斬斷似的,讓他硬生生地直起身轉了個方向,撞上了一個人結實的胸膛。
一陣悶響後,痛感和眩暈讓他下意識閉眼,雙臂不自主地攀上什麽東西,整個人緊貼着。
聞到熟悉的薰香,江繼連忙擡頭。
于琰同樣睜大了眼,淩亂的發梢還閃着尚未掉落的汗珠,衣領歪到一邊,頸部線條突出。
他能感受到于琰粗重的呼吸,聽見自己的心髒與籃球從框中落地時一同搏動的跳聲。
竟讓人無法分辨到底是什麽。
于琰抱得很緊,江繼得死死攬着他脖子才可以保持平衡,僵硬得像個木偶。
又像老掉牙的肥皂劇情。
“時間到!高二四班獲勝!”陶華扯着嗓喊。
四班的人集體瘋叫着沖出觀衆席。
歡呼聲包圍着球場,但于琰并未松手,江繼也像忘了呼吸,好似心髒竄到他頭頂跳。
望見于琰動了下喉,江繼猛然回神,将他推開,但腿又軟了下。
“站不穩了?”于琰拉着他。
江繼搖了頭:“沒。”
他還想說什麽,但被于琰推着走向圍過來的人們。
杜飛陽在人群裏吼着,見江繼兩人過來了,便清了嗓,帶着頭一唱一和:
“繼哥——”
“我的神!”
“于哥——”
“人上人!”
“四班——”
“無敵橫!”
所有人笑成了一團,在傾灑之下的光裏,肆無忌憚得像一副朦胧的畫。
或許這裏面也有來自他的榮感,亦或是出于青春少年的本能,江繼很少體會到的暢快此刻破了繭,唇角側下方有了兩個小凹點。
抖然,旁邊“咔嚓”一聲,閃了他一臉。
“亂拍什麽?”江繼擡手擋着。
“拍你笑啊,百年一遇,”
于琰貼了過來,拿下嘴裏叼的一小串槐花,舉起手機:“看看我們家江少笑起來多好看啊,拍一張。”
“不拍。”
“合照紀念一下,這我們的光輝時刻。”于琰說完就打開了自拍,往江繼靠攏。
江繼想一手推開,可又想起他剛還扶了把自己,無奈妥協。
剛跳出畫面,班裏人就搬着椅子準備離場,招呼着江繼兩人。
于琰應了聲,迅速點了下屏幕。
江繼都不知道他是不是把人拍成了殘影,就被于琰拉着跟上了隊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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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上人很多,但江繼沒在更衣室碰到五班的人。
出來時也沒見着于琰的人影,只是收到他的消息,說讓自己先上車,他随後來。
“……”誰說要等了。
江繼抿着唇,又看了眼班群。
陶華在新區的豪華酒店訂了包廂,等四班沒參加球賽的人清完場就去坐校車。
江繼看離出發時間還有會兒,掙紮了下,還是去醫務室買了東西,回到教學樓。
這會兒人都在操場和更衣室,教室應該沒什麽人,又按于琰那習慣,他也不會留書包在教室過夜。
走廊像被光割成的不規則幾何,寂靜而破碎。
江繼正準備拐彎進門,但一下止步。
教室有人。
正曲着身坐在最後排的椅子上,拿着濕紙巾輕沾着膝蓋上的擦傷,臉上有些隐忍。
那人腳邊還放着被輕微磨破的黑色護膝。
那重複而機械的動作,仿佛做過無數次。
窗外有多鼎沸,這地方就有多毫不起眼。
越看他獨自待在與外面脫節的碎光角落裏,脫離太久而說不清是什麽在支配着江繼的感受仿佛再次倒流。
他不知道于琰怎麽想,還是說沒感覺。
強行從記憶裏抽離出來,他就與揚眼的于琰撞個正着。
“你、你怎麽在這兒?”于琰吓得收回了腿。
江繼輕嘆了口氣,将塑料袋裏的東西放在桌上,臉比球場要揍人時還沉。
“诶——”于琰看他蹲了下去,立馬往回縮,“幹嘛?”
“擦藥。”
“啊?”
于琰愣了愣,想起上次的絕妙體驗,趕忙勸阻:“不不不,我自己來。”
“我在商量?”江繼啧了下。
“……”
好像惹不起。
于琰咽下唾沫,任憑擺布。
刺涼感鑽進了膚寸,但不怎麽疼。
江繼力道比上次輕了不少,似蜻蜓點水,讓于琰忍不住去瞅他。
殘陽照着江繼,讓他眉有點皺,像在極力控制住不一瓶消毒酒精潑他腿上。
但很快,江繼又将眉展平。
濃睫下的黑眸深得像望不見底的海,連着高挺的鼻梁往下,每寸肌膚都透着薄紅。
跟在自行車上睡着時一樣,厭感散去,些微清欲。
以至看見他臉上有什麽東西時,于琰自然地上了手。
“臉上蹭灰了啊。”
于琰用指腹輕蹭他臉:“這麽不小心。”
江繼猛擡頭,好像在思考為什麽沒發現他伸過來的手,緊接着快速将東西放回袋子裏。
“謝謝啊。”于琰靠着椅背,輕揚眼尾。
江繼掃了掃他不太整齊的校服,将臉別在陰影裏,看不清表情,但嘴唇開了又合。
于琰頓了幾秒,幫他開口:“你是要問我受傷為什麽不說,還硬撐着?”
江繼這才轉頭看他。
“說了又怎麽樣,”于琰垂着眸,聲音沉而輕,“大家都挺開心的,可你要說你受傷了,就得抽空為你忙前跑後,但心思也不會完全放你身上。”
“……”
所以,就像賊一樣一個人躲在教室裏擦藥?
但無可厚非的是,大多時候,我們也都是一個人。
或許是江繼面容複雜,于琰想起他在球場沖動的瞬間,轉了個彎,語調上揚:“而且,我說過我不會讓你受傷的,我這保镖當得稱職吧?”
這話題轉得相當生硬,江繼果然砸了下嘴,但被于琰卡着機會把他的話堵了回去。
“好了,你那表情就像在看可憐的哈巴狗,”于琰想伸手捏他臉,但想了想後果,又收了回去,将創口貼遞他手裏,“現在又不是只有我一個人,你不留下來給我塗藥了麽。”
江繼睇了他眼,撕開了創口貼:“自戀。”
看他嘴上說着狠話但又認真貼創口貼的模樣,于琰笑出了聲。
“笑什麽?”
“沒,”于琰擺了擺手,“你手法變好了,我很欣慰,超感動。”
“……”江繼不明白他多心的理由是什麽。
貼好創口貼後,再往上按了一把。
某人的笑聲即刻變為慘叫。
“走了,吃飯。”
江繼扯了張紙巾甩他臉上擦淚,一把揪過他衣領,走出教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