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第二十六章

徐楚的心忽然就亂了。

她輕拽一下林琅的外套衣角,“你生氣啦?”

“沒有。”

這語氣分明就是有一點氣。

林琅手插褲兜,揚了揚下巴:“肚子餓了,吃飯去吧。”

“好。”

徐楚知趣地打住這話題。

山頂上沒有餐館,只有黛螺廟開的一家素齋館。

徐楚很感興趣,念叨着還沒有吃過素齋,便把林琅拉進去了。

這會正是飯點,許多和尚尼姑舉着餐盤,在排隊選吃的。

找座位坐下後,林琅先去結賬,素齋是自助餐模式,38元一位。

他付賬的時候,莫名為自己感到窩囊。

多少次了,總想帶她吃一頓好的,卻總是陰差陽錯地帶她來這些便宜館子。不是布滿油漬的街邊面館,就是棚頂漏風的大排檔。

這次直接來了寺廟——

滿屋光頭的尼姑和尚堆裏,徐楚安安靜靜坐在那裏等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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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水晶玻璃般的人。

今天中秋,她本該坐在富麗堂皇的高檔餐廳裏吃雪蟹吃月餅。現在呢,要端着小盤子去幾個綠油油、毫無葷腥的大鐵缸裏和尼姑們搶菜。

他腦海裏忽然冒出徐芳琴看他時的表情。

盡顯鄙夷的白眼珠冷冷翻着。

不過這次,他主動朝自己翻了個白眼。

\\

齋館裏循環播放“光盤行動,杜絕浪費,法喜充滿,阿彌陀佛”的廣播。

徐楚打了許多菜,小山一樣堆滿瓷盤。

爬山一天,她也餓了。

見林琅從廟裏出來就悶悶不樂,徐楚努力把一盤平平無奇的素菜吃得津津有味。

她像外出探店的美食博主,把素雞和豆腐也能誇得天花亂墜。

“有這麽好吃麽?”

林琅眉心微微一蹙,苦笑道,“等看完月亮下了山,我們再去吃點別的吧。”

“不用啊,我已經飽了。”

徐楚惬意地打了個小小的飽嗝。

現在唯一的難題是她盤裏這些剩菜。

餓的時候就容易眼大肚皮小,一不小心夾了太多菜。

齋飯館與自助餐廳不一樣,阿彌陀佛杜絕浪費的廣播在耳邊環繞,她不好意思在尼姑們的注視下将這些剩菜倒掉。

她眼看着林琅吃完自己盤裏的菜和飯,羞赧一笑,他瞬間懂了她意思。

“剩下的我來消滅吧。”他笑說。

确實是很普通的素菜,沒有油葷,算不上好吃。

但他吃着吃着,心裏對自己的那股怒氣慢慢轉成了文火,又跳起一絲喜悅的火苗。

徐楚确實是個挑食的人,不吃蛋黃,也不吃青菜,胃口還特小。

但這樣多好,正是因為她挑食,他才會被她需要。

僅僅是被她需要……

就夠了。

南方的日落是快的,黃昏只是一剎那,這邊太陽還沒有下去,那邊,在天空的盡頭,月亮就升起來了。

今天晚上的月亮比哪一天都好,高高的一輪滿月。

兩個人吃完晚飯走出來時,見到的就是這輪碩大的圓月。

徐楚很激動,掏出手機哐哐拍照,又拉着林琅去山頂觀景臺。

這裏站滿了黑壓壓的人群,大家都齊刷刷擡頭賞月。

游客越來越多,不時有人推擠他們,争着往前走。

林琅站在徐楚身後,一直護着她的肩膀。

人一多,賞月的情致就變了味,變得像在熱門景點湊熱鬧。嗡嗡的人聲令他頭疼。

林琅俯身,在徐楚耳側問,“我們要不找個人少的清淨地方?”

他的聲音很輕,徐楚卻聽出幾分蠱惑意味——

找個人少的,清淨的地方。

在這樣的地方,除了賞月,還有很多事可以做。

領悟到這一層,徐楚想也沒想就說了好。

山頂是呆不下去了,巴掌大的地方擠滿人。

兩人決定下山,沿山路走走看看,哪兒人少,有長椅,就停下來歇息。

\\

林琅仍保留着飯後一支煙的習慣。

走在下山的斜坡路上,他摸出一根煙,剛想捺燃打火機,徐楚的聲音幽幽響起。

“醫生不是要你戒煙嗎?”

她在昏黃的路燈下尋找他的眼睛。

找到了,便直直盯住。

林琅的動作頓在空中,想了想,還是把打火機塞回了兜裏。

“行,不抽了。”

林琅看向徐楚,眼裏有了種輕微的招惹,或說挑逗,“聞聞總行吧?”

得到默許,他微低下頭,把煙放在鼻下,對着幹燥的煙絲深深嗅了一把,再把煙夾到耳邊。

舒坦了。

徐楚看着這一幕,想到的卻是她的高中時代。

徐芳琴無論工作多忙,都要開車接她放學,怕的就是她在路上碰到那些叼煙的壞男生。

母親太知道這一類帶着痞氣的男孩,多着迷于女兒這樣的乖乖女。

恰巧,這些男孩也是絕大多數少女白日夢的誘因。

因此她必須把徐楚對于吸煙的憧憬和好奇,早早掐死在青春期。

徐楚在心中為母親感到遺憾。

愛情總是防不勝防的到來。她天性中對這類男孩的鐘情根本無法被矯正,被改良。

這不,她30歲了,還是碰到了這麽一個人。

她遲來的青春期。

天色徹底轉為墨黑,山裏起了薄霧,山路在燈下呈現出柔和的藍灰色調,營造出夢幻的氛圍。

他們是絕無僅有的逆行者,因此下山的坡道上只有他們兩個人。

徐楚彎着腰,小心翼翼地踱步下坡。

她開始後悔,不該穿匡威出來爬山。帆布鞋很磨腳,她兩只腳的小拇指外側被磨得生疼。她猜那裏已經破皮了。

林琅一眼就看出徐楚的動作不對勁。

他站到她前面,背對她屈下膝蓋,轉頭說,“上來,我背你。”

“啊?不,不用吧。”

話一出口,她也覺得這是很明顯的欲拒還迎。

“上來呗,我不累。”

林琅蹲得更低了些,一整面寬闊的脊背在徐楚眼前展開。

像一種熱情的邀請:壓上來吧。

徐楚怔怔道了聲謝,爬上林琅的後背。

他立刻用胳膊托起她的兩條腿,确保她的腿牢牢卡在他腰間。

徐楚環摟住林琅的脖子,不敢用力勒着他。他像巨人一樣直起身,她竟有一瞬的暈眩,發現自己變得好高好高。

原來一米八五的人眼裏的世界是如此開闊。

“疼嗎?”林琅問。

“啊?”

徐楚問完才意識到他說的是手有沒有掐着她,“不,不疼。”

山風拂面,把她的臉吹得又紅,又燙。

這會兒萬裏無雲,圓月挂在他們頭頂,像是黑漆的天上懸一個白太陽。

高高的山毛榉枝葉間透着風、月光和一兩聲夜貓的啼叫。

林琅心情好了許多。

他問,“徐楚,想不想體驗騎單車沖下去的感覺?”

徐楚笑起來,“好啊。”

“那你抓穩啦!”

林琅輕呼一聲,沿着一條長長的緩坡俯沖跑下去。

兩人的衣袖灌滿晚風,徐楚感受着他脊背的颠簸,世界都在眼前旋轉。

她開心得哇哇大叫,雙臂不自覺摟緊了許多。待林琅停下來時,她才發現自己已經用下巴填滿他的右肩頸窩。

那是天造地設的,該她去靠的地方。

“好玩嗎?”

“好玩!”

徐楚看着林琅的側臉直笑。

他的鬓邊有細細絨毛,在月光下是透明的。

“這一路上都沒有椅子,我們下山看月亮好麽?“

“都好,聽你的。”

林琅一身大大小小的腱子肉鼓起來,讓她分外安心。

她現在舒服得只想睡覺,賴在他背上不走。

過一會兒,徐楚真的睡着了。

林琅聽到耳邊傳來輕微鼾聲才發現這一點。

她的呼吸小風般柔軟,吹得他脖子有些癢,這是他全身上下最知癢痛的一帶。

林琅小小地打了個挺,徐楚就在半夢半醒中說起夢話來。

“林琅,你上輩子……真的是我養的小狗嗎?”

她嗫嚅着。

這是她繞不過去的心事,連夢裏都在牽挂。

林琅在思考如何回答這個問題。

他心中冒出幾個詞,他把它們排列組合又全部打散,只能想出這麽個答案。

“可我不想只做你的小狗,徐楚。”

他喃喃道。

她聽到了嗎?

林琅偏過臉,去看徐楚緊閉雙眼的睡顏。她嘴唇嘟起來,“啵”的冒出一個口水泡。

一個三十歲的女人,怎麽可以那麽妩媚又那麽蒙昧?

明明……

她才是年紀稍長的那個人。

他轉過頭繼續看路,悵然地笑了。

走到山腳,林琅終于在榉樹下看到一把長椅。

他颠了颠背上的人,輕聲說,“徐楚,醒醒,看月亮了。”

“哇——”

徐楚醒了,從林琅背上滑下來。

她只感到有一個黃色的大月亮,低低地懸在夜空中,完全像一盞街燈,照亮他們的臉。

林琅也仰起頭,目光缱绻。

“真美。”

“快快,該許願了。”

徐楚從夾克衫口袋摸出一個月餅,又掏出一根彩色蠟燭,向林琅攤開手掌心,“打火機。”

林琅不可思議地看着徐楚,一邊從褲兜摸打火機一邊笑,“你什麽時候買的?”

“在便利店的時候,我偷偷買的。”

徐楚将蠟燭插進月餅,點亮火光。

“今天來不及給你買生日蛋糕,就拿月餅當蛋糕吧。來,許個願。”

林琅含笑搖了搖頭,對她突然孩子氣的一面很沒辦法。

他嘬圓了嘴,一口氣呼地吹滅蠟燭。

閉上眼,心裏在一遍遍看她的臉。

林琅睜開眼:“許完了。”

“這麽快?”

“嗯。”

他的願望,再簡單不過。

“那我們吃月餅吧。”

徐楚在長椅坐下,拍拍自己旁邊的位置。林琅坐過去,與她肩并着肩。

“蛋黃蓮蓉味的。”徐楚将月餅一掰為二,遞給林琅一半,“蛋黃這邊歸你,蓮蓉這邊歸我。”

林琅舉着月餅,小口地吃着。

他的目光爬上徐楚的臉。

她真的很愛看月亮,癡癡望着那輪光暈,頭仰得高高的,長發傾瀉在臉邊,茸茸的耳垂上有個眼兒。

人仿佛在月光裏浸透了,遍體通明。

一股兇猛的溫熱湧上來,林琅心頭燒燒的。

從這一刻起,他的心裏發生了一個變化。

那時他尚不知道,一種叫做愛情的事情突然發生了。

林琅伸出手臂,搭在徐楚背後的椅靠上。

徐楚聽到沙沙的響動,轉過頭。

他們的目光相碰。

如同狹窄山路上的兩對車燈相碰,都預感到有翻下公路、墜入深淵的危險。

但沒有人相讓,沒有人熄燈。

墜入深淵,就墜入深淵吧。

林琅看着徐楚浸在月光下的臉,一手捧住她臉頰,再也沒有猶豫。

他傾身吻下去。

徐楚閉上眼睛。

尖厲的電話鈴劃破了夜色溫柔。

在兩片嘴唇就要相貼的時候。

明明已經那麽近了,一寸之隔。

他呼吸着她香軟的氣息。

徐楚笑起來,輕輕側過臉:“你先接電話。”

她聽見他懊惱地嘆了口氣。

林琅撇頭,從褲兜裏猛地掏出手機,看是哪個死人打來這一通奪命電話。

屏幕上跳着三個字,吳書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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