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第二十七章

吳書達打來的電話一向沒有好事。

又要出任務了,還是由他親自帶隊的重要任務。

林琅頓覺太陽穴很痛。

他接通電話,接連嗯了三次,音調一聲比一聲低沉。

滅掉手機屏,林琅在這無比浪漫的氣氛中,如洩了氣的氣球,整個人慢慢坍縮下去。

徐楚問,“有急事嗎?”

他的語氣是一堆死灰。

“嗯……我要走了。”

徐楚抿抿嘴,“那你去吧。”

“對不起,我沒想到今晚還要出任務……”

對她,他總有說不完的抱歉。

一見到林琅露出雨中小狗的眼睛,徐楚就感到心髒變成一顆檸檬,又苦又酸,還被削了皮榨了汁。

“沒事的。”她倉促微笑起來,“月餅吃了,月亮看了,生日也過了,今天已經很圓滿啦。”

圓滿麽?

可他的生日願望還沒有實現。

Advertisement

林琅啞然失笑。

本來,差一點就可以實現了。

在圓滿與缺憾之間,只隔着越不過的一寸距離。

一個未竟的吻。

林琅牽起徐楚的手,捏一捏她手心。她虎口那兒有個軟軟的肉窩。

“那,你到家了要告訴我。”

他不知道要如何更溫柔些了。

在阖家團圓的中秋夜留她一個人在山裏,他也無法原諒自己這場罪過。

“我知道。”

徐楚伸手揉了揉林琅的腦袋,莞爾一笑,“你不用擔心我,倒是你,出任務一定要注意安全啊,”

她用手指輕撓着他頭發深層的頭皮,也是安撫他的心,“我們之間不用着急的,因為我會等你。”

像是确認一般,徐楚又重複了一遍。

“林琅,我等你。”

那輕柔的撫摸讓林琅的頭皮都在痙攣,血液轟隆隆流遍他。

【林琅,我等你。】

簡單的五個字打開了他心中渴愛的水壩,他已預感到此後都會是巨浪滔天。

林琅偏頭一笑,避開徐楚灼熱的目光。

不能再與她對視下去了。

越是對視他就越是貪婪。

已有個蠢蠢欲動的聲音對他自己說——

別走了。

徐楚看出他的心猿意馬,率先站起身。

她可不想做紅顏禍水的那一類女人。

林琅也站起來,目光停在她臉上:“我真走了。”

“好。”

他轉過身,走向山腳停車場。

這一次,輪到徐楚的視線追在他身上。

深吸一口氣,他走得更快了些。

\\

吳書達限林琅一小時內到達北崗新村附近的垃圾場。

他從鳳凰山打車過來,到達時,隊裏的人都在了。

技術科的人在忙着現場勘驗和給屍塊拍照,相機的閃光燈不停在響。

現場十幾輛警車交替閃爍着紅藍警燈,幾十名武警、幾十支槍豎在垃圾場周圍。

這本該是個寧靜的中秋夜。

“怎麽說,這和夏春又有關系?”

林琅戴着乳膠手套,蹲下來,扒拉了一下那堆爛糊的肉塊。

漚人的腐臭味直沖面門,他皺起鼻子屏息,立刻站直身子,又捂上了口罩。

楊小江說,“目前還不能完全确定。但那個質檢員也是在這兒被發現的,短期內的抛屍地點一致,夏春的嫌疑很大。”

“這堆東西……”林琅比劃着地上的一團血污,“是大腿吧?看肌肉走向是女性。”

楊小江點頭,“DNA已經提取了。屍體的其他部位還沒找着,咱們這幾天有得忙了。”

他無奈輕嘆口氣,林琅這才掃他一眼。

“你這是,剛從婚禮現場趕過來?”

楊小江還穿着西服。

“嗐,今天晚上見家長了。”他讪笑,“正和我未來老丈人喝酒呢,一個電話過來了。”

林琅心裏有些不是滋味:“你進度可真夠快的。”

想他,嘴還沒親上呢。

吳書達召集大家在空地裏開會。

就着微弱的燈光,他點了根煙,疲憊地蹲下來,說,“這次的死者和質檢員李鋼不太一樣。”

所有人圍成圈,也蹲在地上議事。

林琅說,“這次的作案手法變化太大了,大腿骨剁成那麽細,全身上下起碼分出上千塊肉,抛起屍來跟天女散花似的,很大概率是仇殺。”

有人嘟囔,“那得多大仇啊!雲城多少年沒出這樣慘的碎屍案了。”

吳書達虛指林琅,“質檢員的案子你跟過,講一下詳情,看能不能和這次發現什麽共同點。”

林琅沉思一會兒,開口道。

“質檢員李鋼的死亡太奇怪了。他是高空墜落,頭骨碎裂而死,屍體從死亡地點被抛到了北崗新村的垃圾場,明擺着是要做給所有人看的。可這樣一場聲勢浩大的謀殺,卻查不到任何蛛絲馬跡。李鋼父母很早去世,他沒有結婚,沒有子女,走訪時也沒聽說他有任何朋友。一切,都太幹淨了,幹淨的……像一場戲。”

楊小江分析,“如果李鋼的死是一場戲,那夏春的目的已經達到了啊,他成功幹擾了北崗新村的競價,又何必要再殺一個人,還大費周章地把屍體……毀成這樣?”

“現在城建局明顯更偏心把地皮批給白永征,所以夏春要再鬧出點風波來?”李師庭探問。

“不。”

林琅摸了摸下巴,肯定道,“犯人并不希望我們知道死者是誰,所以才銷毀屍體。他本意并不想鬧得人盡皆知,只是被威脅到了根本利益,才會不得已滅口分屍。從李鋼之死到現在這段時間,一定出現了某個與他有關的人,做了某些事,讓這次競價出現了轉機。”

吳書達在青煙中眯起眼,對上林琅的目光。

“先去失蹤人口處看這幾天的報案信息吧,接下來的你知道該怎麽做。”

林琅應聲,“嗯,我去重新梳理李鋼的社交網,确定這個女人的身份。”

法醫來了,衆人又圍聚到屍塊邊。

林琅站在人群的最外層,看了眼不遠處的村落。亟待拆遷的北崗新村一片漆黑,與任何一個沉睡的村莊無異。

但為了相争這塊地,已經有兩個無辜的人慘遭毒害。

後天即将展開第200次地皮競價,在這個節骨眼上又死了個人。他感到不安。

所有人,包括他自己,似乎都被一雙無形的大手牽着鼻子走。

而暗處的人早已備好一場血宴,來供奉這塊廣闊無垠的地皮。

一想到接下來要忙得昏天黑地,林琅煩躁地彈起了手腕的皮筋。

用力拉開,重重彈回。

一陣細微的疼痛讓他清醒了些。

現在是晚上10點,才分開兩小時,他就開始想念她了。

林琅走到遠離屍臭與人群的地方,打開手機短信。

他唯一的聯系人。

【你在做啥呢?】

太乏味了。删去。

【我想你了。你呢?】

真肉麻,人家還沒答應在一起呢。

删去。

【今晚的月亮很美,謝謝你,讓我看到這麽美的月光。】

……無病呻吟,這他媽哪兒來的土狗。

删去。

林琅不自覺咬了咬指甲,最後敲出四個字。

【到家了嗎?】

徐楚秒回。

【早就回啦!】

她又發來一條。

【好好工作,別分心,安全最重要~】

這個略帶嬌嗔的波浪號讓林琅的心一下子就化了。

又是一條。

【我等你。】

他的腿瞬間酥了。

這就是戀愛嗎?

……

這就是戀愛吧!

\\

徐楚握着手機,摸了摸自己的嘴唇,笑了。

她從沒談過這樣的戀愛。

以往的戀情都是水到渠成,牽手,擁抱,接吻,上床,按照既定模式往下推進,一帆風順,毫無困阻。

喜歡一個人,很像學生時期确定了論文題目就要一心一意做下去。

但她和林琅見第一面就緊緊相擁了幾小時,彼此把對方的體溫與身體熟悉了個遍。

那轉彎抹角,那小阜平岡,一草一木都知道的清清楚楚。

于是之後的反複觸碰就都成了溫習。

為的是有一天,等他們在黑暗裏互相愛撫時都不至于迷途。

為了那一天,她會耐心等下去的。

中秋之後,就到了國慶假期。

這期間,林琅發過一句“國慶快樂”的短信。徐楚沒有回複。

她按着自己的心,努力不去想他。

短信與電話都無法填滿她心裏的饑荒。

小長假裏,徐楚參加了不少婚宴和百日宴。

宴席上老同學們都來催促,說她和宋勉文是班上唯二還沒結婚的女生,替她們着急得很。

遇到這類催婚,宋勉文就點支煙默默吸着,把徐楚推出去做發言人。

“問楚楚,她最近釣了個二十出頭的弟弟。”

這話果然勾起所有人胃口,攻勢全對準徐楚,纏着她問戀情經過。

“這麽年輕,肯定是富二代吧?”

“帥不帥呀,有照片沒,發來給大夥看看!”

“做什麽工作的?年薪多少?”

徐楚開了個很苦的玩笑。

“他就是個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條子。”

“交警吧?聽說待遇不錯。”

“不是,他是刑警。”

“噢——”

大家興趣一下淡了不少,音調降下去。

在徐楚的大學班上,英語系同學們大多嫁得很好,律師,大學教授,金融圈新貴,總之是體面光鮮的中産階級,更有甚者嫁了外交官。

刑警這種一窮二苦三危險的職業,是入不了她們眼的。

有人揶揄,“我聽說做警嫂跟軍嫂差不多,都是常年見不到老公,跟喪偶式婚姻一樣,楚楚你可得想清楚。”

徐楚怔怔一笑,眸子卻沉下去,沒再接話。

宋勉文掐滅煙頭,說:“你們就別替楚楚操心了,一個個整天在那抱怨老公,還想把楚楚也拉進你們婚姻的圍城。”

酒席散去,人們漸漸離了桌,徐楚又給自己滿上一杯紅酒。

“嗳嗳,你是準備把份子錢喝回來啊?”

宋勉文擋住她酒杯,“別對弟弟太上心了,患得患失的多不痛快,玩玩就行,啊。”

“可是……”徐楚眼眶紅紅的,奪來酒杯一飲而盡,“我壓根沒機會玩他啊!”

\\

假期最後一天,徐楚去看了看房子。

長者小鎮對面的小區叫江欣苑,2010年建成,還算新。

這是她第一次租房,也是第一次學會看南北朝向,看房屋格局,為了更好的房源和中介周旋砍價。

就是在這些操辦生活的細節裏,她感覺自己真正成為了獨當一面的人。

回到棕榈園時,徐楚已經很累。

游樂場此刻聚了許多孩子,玩瘋了般享受最後一天假期。秋千架也坐滿人。

她走上前,饒有興致地看了會兒蕩秋千。

忽然,她發現那孩子的腳邊散落着幾個淡黃的煙頭。

徐楚的心又一次劇烈跳動起來。

她俯身撿起煙頭,撚在指尖看了看,慢慢蕩出一個微笑。

是他常抽的牌子。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