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第三十二章
“徐楚你別鬧了。”
林琅艱難擡起右手,隔着病號服去捉她滑溜溜的手。
徐楚突然停止摸索,他一下便抓住了,像是故意把自己送進他手裏。
趁林琅不備,徐楚啓開他微張的嘴唇,舌頭探進去,舔舐他柔軟的舌尖。兩人的舌頭在這時會說的話比嘴巴還多。
“唔……”
林琅沒想到自己有生之年會被女人強吻,卻動彈不得,只有睫毛細微地掙紮。他呼吸粗重起來,仍捉着她的手,手心越攥越緊。
身體忽然燒得慌。
徐楚另一只手也摸過來,手指插進他亂糟糟的頭發裏,緩緩地給他梳着頭發,揉捏頭皮。林琅無力抗拒這樣的撫摸,他的上半身已經全被她拿捏。
“明明就很喜歡,對不對?”
徐楚說話時就停下了吻,雙唇卻還蹭着他嘴唇。說出的話都成為戀人之間呢喃不清的絮語。
林琅握住她的手撫摸起自己,沿胸膛不斷向下,他動作越來越快,不由得夾了夾腿。
右小腿的刀口瞬間傳來針刺的痛。
他倒抽一口涼氣。
徐楚停下動作,把被子掀開一角,去看林琅腿部的情況。
她才發現他右腿的病號褲撸到了膝蓋,整條小腿都纏滿紗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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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別亂動了,我給你弄。”
徐楚把手從林琅手心鑽出來。
“不要……這樣不行……”
林琅慌了,半閉的駱駝眼全睜開了。
他死死捂住褲子,卻慢徐楚一步。
林琅又變回了那個體溫37.2度的男人,他嘴唇緊抿成一條線,渾身都燙起來。
“喜歡嗎?”
徐楚笑問着。
林琅青灰的臉浮上紅暈,他轉頭看窗,梗着脖子不說話。
身體像待表揚的小孩,高高昂起腦袋與徐楚打招呼。
面對将要到來的初篩結果,兩人都在苦中作樂。
徐楚就要埋下頭。
“不可以,真的不可以。”林琅捂住她的嘴,看着她的眼睛寒噤了一下,“我髒。”
她被捂在他濕熱的手心裏,聲音也悶悶的。
“你一點都不髒,髒的是那些傷害你的人。”
林琅搖搖頭,他閉上眼睛,睫毛上暈起淡淡的水漬。
“我已經……沒辦法像以前那樣了。”那只捂嘴的手也随之疲憊癱下去。
“慢慢來吧,心理調适總有個過程的。”
徐楚也覺得這時用嘴有些太過火了。
她又覆上去,指尖溫柔地打着圈兒按壓,自言自語說,“你不要再推開我就好。”
林琅仍閉着眼睛,忍住不去看徐楚,但渾身都感到她的存在。
她離他很近,每說一句話,溫熱的呼吸都吹拂過他的臉,癢癢的,又很酥。
不要害怕啊,相信醫學啊,吃過阻斷藥就一定沒事的啊……
然後她說,“我會等你好起來的。”
林琅鼻子一酸。
腦海中驟然浮現她跪地哄學生的模樣。膝蓋緊貼冰涼的瓷磚地,給啼哭的小女孩揩拭眼淚。或是跪坐在籃球地板,給抽泣的小男孩輕輕拍背。
她天生帶有的母性一旦毫無保留釋放,他就變回了一個十歲的小男孩,抽噎着巴巴等待她的垂憐。
他無法決絕地趕她走,因為他知道自己有多麽渴望她留下來。
留在他身邊。
相互背叛的精神與身體在此刻終于達成和諧。
他不再做聲,咬住牙不去低吟出來,但仍發出馬兒一樣吃力的喘息。很少有男人不為頭一次發生肌膚親昵的女人動心的。他也沒辦法。
他的眼睛始終閉着,是為他自己的溫和、多情和欲望而窘迫。
林琅頂了頂腰,徐楚會心一笑,雙手間的動作更快了些。
病房門忽然被推開。林琅猛地睜開眼,伸手去拉被子。
但晚了一步。
\\
“你是哪個?”
帶着鄉音的渾厚男聲從徐楚身後傳來。
她縮回手,想挪身子擋住林琅。那人卻快步上前,一眼目睹了病床上的淩亂。
林琅飛快扯被子蓋住腿,被褥間突起一團。
“你在對我兒子做什麽?”
徐楚是被身後那雙大手拽起身的。
她被迫面對着他,微微低頭,看到一張盡是溝壑的黑瘦馬臉。
是做多了體力活的臉。
林琅撫平混亂的呼吸,啞着嗓子說:“爸,她是我女朋友。”
他嘗試用右手撐床坐起來,失敗了,上半身又栽下去。
“你別動!”
林偉臉沖林琅,眼睛卻狠瞪住徐楚。
她忽然覺得這眼神十分眼熟。
徐芳琴看林琅也是這樣,三分鄙薄,七分嫌惡。
“我兒子傷成這樣,你在做什麽呢?”林偉手指就快點到徐楚的鼻尖,“你要不要臉?”
“叔叔,我……”
林偉煩躁地擺擺手,壓根不聽她辯解。
“什麽女朋友,我一看你就不是正經女人。這裏是病房啊!外面都是醫生護士,你做那種事,你龌不龌龊?!看着也老大不小了,真是沒一點羞恥心!”
林偉扒開徐楚去看林琅,她朝旁邊趔趄兩步,有點站不穩。
“別碰我。”
林琅甩開林偉的手,顧不得疼,纏滿繃帶的左手撐起床鋪,一咬牙坐直了身。
“你給我躺着——”
林偉去捺林琅肩膀。
林琅又躲開,只是死死盯着背對他的纖薄身影。
她的肩膀一顫,一顫。
他心都要碎了。
他伸臂去夠她衣角,卻夠不着。
“徐楚,徐楚,對不起,不要哭。”
右小腿撕出鉛線拉扯的疼痛,給了他一個臉部痙攣。
林偉橫在他們中間,截住林琅的手臂,甩回去。
“你眼裏還有沒有我這個當爹的?跟這種女人早點斷了,滿腦子黃色垃圾。”
“你他媽閉嘴行不行!”林琅忽然爆發一聲怒吼。
病房靜下來。
林偉一愣,回過神,一巴掌呼上去。
初秋清晨凝滞的冷空氣“啪”地被打碎了。林琅臉上立即顯出五根指痕。
徐楚聽得心驚膽戰,第一次覺得自己真成了紅顏禍水。
她抹掉眼淚,轉身去拿椅子上的包。
林琅尋找着她的眼睛,“徐楚,別走……”
她沉默地彎腰收拾手提包,而他找不到她的眼睛了。
一個人不給你看到她眼睛的時候,不管她怎樣把整個面容給你,你都是找不到的。
林琅徹底慌了神,才意識到有什麽東西像流水一樣從他手心溜走了。
徐楚背起包,最後還是看了林琅一眼。
她淡淡說,“記住我跟你說過的話。”
眼風掃過林偉,她颔首致意一秒,轉頭出了病房。
\\
父子無言了一陣,林偉坐下椅子,忽然問:“那個女的背的包,不便宜吧?”
林琅別過臉去看窗,不說話。
他不知自己到底怎麽了,仿佛感到哪兒傷了,只能一動不動,以知覺去摸索那隐秘的一股疼痛。
“我不管你從哪裏認識她的,但是這樣的人,咱家攀不起。你老子我做五金生意,兩個月的營收才抵得上她一個包。你那點工資,就更別提了。務實一點,想談對象,我在建材市場有不少朋友,他們家裏都是女兒。等你好了,我給你挨個介紹去。”
林偉邊說邊去飲水機打熱水。
林琅回過頭,看了眼父親的背影,他駝着的背鼓出幾節脊梁。
紙杯從林偉手中遞過來。
林琅坐直身,單手握住杯子,任熱氣氲上眼睛,仍是一言不發。
“你總說我不懂你,跟我沒話聊,但我哪能不知道你的心思呢?你媽出事的時候,那輛交警隊的車肇事逃逸跑了,當時咱爺倆那叫一個苦啊,求路無門……”
林偉的眼淚打在褲腿上,打出響聲來。
他低頭抹了把眼淚。
林琅握杯的手指一緊。
“你記不記得,派出所的門檻都快被咱爺倆踏破了。你那會還在讀六年級,每天放了學就背上書包跟我去求人,但無論求多少人,送多少煙酒,那些民警收完東西都不辦事,打發我們回去,說一有消息就通知。媽了個巴子,還是你偷偷告訴我,你問我,爸爸,怎麽警察叔叔一轉頭就把我們送的袋子扔垃圾桶了啊?”
林偉的臉埋進大手,嗚嗚哭起來。他的兩只大腳外側撐着地面,鞋尖相對,窘迫又可憐的坐姿。
林琅喝了口熱水,滿腔苦味。
“我當時……我當時心一橫,恨不得抱着你媽媽的骨灰壇去跳江,冤吶,活生生的人被撞沒了,那幾個王八蛋還照常穿着警服上班。後來要不是遇到那個幫忙查案的好警察,捉走那幾個敗類,我真不知道去地底下怎麽跟你媽交代。那是個大好人啊!”
手心裏的紙杯已被林琅捏癟了。
“爸,別說了……”
“你想當警察,考警校,都是為了報答他,我曉得的。你畢業的時候本來可以考北京的警局,但你非要回雲城,也是想跟着他做事吧?十幾年了,他不記得咱爺倆了,但他一跟我打電話,我就認出他聲音了。姓吳,對不對?”
林琅不答,鑽進沉默的甲殼。
二十多年,他沒在父親面前掉過眼淚。這次當然也不會。
“你跟他做事也有一年多了,破了不少案子,這份恩情咱們就當還完了,好不好?等養好傷,就從一線退了吧。爸現在不反對你當警察了,你可以轉去做內勤的嘛,寫寫文書查查資料,坐辦公室多好,這也是警察啊!爸再給你介紹個老實本分的好女孩,談兩年結個婚,生個小娃娃,你說這日子多好,多安穩。”
林偉自問自答地轉淚為笑。
他臉上是消瘦者深刻的笑容。溝是溝,壑是壑,眉毛頂起一大摞皺紋,兩個嘴角一邊推出兩條刀刻般的褶子。
光是看父親笑,就讓人累死了。
這番不切實際的美好暢想讓林琅意識到,吳書達并沒有告訴林偉艾滋病的事。
他以為兒子只是受了刀傷,匆匆趕到醫院時也全然沒注意,這裏是感染科病房。
林偉用手掌把淨是細長皺褶的馬臉揉搓一把,表示他得醒醒神,提提勁。
一般他有什麽重大主意出來,總要這樣揉搓一氣,改頭換面。
“就這樣說定了!你要不好意思跟吳警官提要求,爸替你去說!”
有人篤篤敲了敲門。
穿粉衣的護士走進來,手裏捏了幾張紙單。
“林琅是吧?你的初篩結果出來了,抗體是陰性。從血常規結果來看,目前紅白細胞、血紅蛋白和血小板都比較正常。但現在還沒過窗口期,這期間繼續吃阻斷藥,2周後再來做複檢吧。”
她懷抱一個硬殼表單,唰唰寫着什麽,末了擡頭說,“大夫建議你先轉去普外科住院,調養外傷,如果出現其他症狀再來我們這邊。”
林偉聽語速過快的護士說完一大堆話,很迷茫。
他抓住她衣袖問,“什麽意思?我兒子得了什麽病,這裏不就是普外科嗎?”
護士愣住,狐疑的目光在林琅和林偉身上游走,最後停在林琅臉上。
“您還是聽您兒子說吧。”
待護士走開,林偉撐開通紅的雙眼,恨不得沖上去搖撼林琅的肩膀。
“你到底怎麽了?”
“我怎麽了?”
林琅嘴角泛起一抹苦笑,“唯一一個要我的人,剛才也被你趕走了。你說我怎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