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第三十三章

林琅住院這幾天,林偉每天上午來送一趟飯,保溫桶裏裝着中午和晚上的飯食。

得知林琅有可能感染艾滋後,林偉再沒提相親和離隊的事。如果真染上了,警隊不會不管他。這是老父親的盤算。

楊小江和吳書達期間也來看了林琅一次,此外就沒人了。

徐楚又從他的世界裏消失的幹幹淨淨。

林琅一個人躺在病床上無聊的時候,就會摸出錢包看徐楚的照片。盡管相片中的她還是童稚模樣,但他還是能一眼看出那雙眼睛裏的真誠熱烈。

七歲與三十歲,中間隔着他生命的二十三年。

但她從來沒變。

他也會翻看他們以前的短信記錄,看一會,笑一會,再滅掉屏幕,閉上眼一遍遍去想她的神色。

她要他記住她說過的話。

他便老老實實回憶起那天所有的對話。

【我會等你好起來的。】

在那個缱绻的子夜,所有愛撫都可以化為這一句話。

某一天清晨,林琅提前辦理了出院手續。他找護士包了新的紗布,去藥房領了一大袋阻斷藥,跛着右腳在路邊攔了輛車。

他心裏有個不成形的猜測,迫不及待地想要驗證。

緩慢爬上六樓後,林琅看了眼地面,開鎖進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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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裏很安靜,窗簾散開,有灰塵在陽光下飛舞,一切似乎保留着他出發那晚的原樣。

林琅扶着門框,屈身換鞋。

他在等,等那一雙極大的拖鞋吧噠吧噠踩過來,出現在他眼前。

就像小孩偷穿大人的鞋,孩子氣到了極點。

果然,徐楚穿着粉圍裙從廚房出來,兩手叉腰,擋住身後的陽光。

“嗳,你看到我都不驚訝嗎?”

林琅難得看她如此居家的模樣,眼裏浮上笑意。

“你怎麽知道我今天出院?”

“我不知道啊,碰巧今天上午沒課,就來了。”

他看了眼徐楚的鞋,是自己那雙過大的棉拖。她粉粉的腳後跟都被包進偌大的鞋跟裏。

林琅掏出檢查單給徐楚看,“初篩是陰性,但病毒可能還在潛伏期,得兩星期後再去做一次複檢。”

徐楚在圍裙上擦了擦手,接過檢查單,很仔細地讀完每一個字。

“行啊,結果挺好的,我就說你沒事的。”

林琅一走一頓地坐到床邊,看到枕頭上有好幾根細長的黑發。

他一根一根地拾,沒地方放,又舍不得扔,只好繞在了右手食指的指尖上。

徐楚跟過來坐下,有些難為情。

“年紀大了,也開始掉頭發了。”

林琅看着指尖上的發絲,心裏有一陣沒名堂的溫柔。

他說,“我爸那天說的話,你別往心裏去。他說話一向很難聽,我很多年不和他講話了。”

徐楚笑起來,“我媽之前不也那樣說過你麽?正好叔叔罵我一頓,咱倆扯平了。”

林琅抿上嘴,苦苦一笑,“你為什麽要對我這樣好?”

徐楚對上他的眼睛,歪頭想了想,然後說:“我也不知道。”

好吧。

他在心裏想,這是個挺好的回答。說太滿或說太淺,反而會讓兩人都亂了陣腳。

像現在這樣,不知道,稀裏糊塗的,也挺好。

但他還是有股說不上來的失落。

摸出煙盒,又想抽一根了。

徐楚很快從林琅手裏奪走煙盒,把一顆粉色顆粒狀的糖果放到他手心。

“說好戒煙的,改成吃糖吧。”

他囫囵扔進嘴裏,咬開,還是爆珠的,濃郁的桃子香氣瞬間溢滿口腔。

從出事到現在,好久以來,他第一次嘗出了甜味。

徐楚揉揉他濃密許多的頭發,“你坐着等我,我去殺魚。”

林琅眨了眨眼,很難把徐楚與殺魚這樣的行為聯系在一起。

他看她昂首挺胸地走進廚房,不一會兒就傳來菜刀剁肉的咔咔聲,還有活物撞擊案板的悶響。

林琅聽得驚心動魄,趕快跳着左腳去查看情況。

“啊啊啊——它複活了!”

狹小的長廊形廚房裏,徐楚握着菜刀左右橫跳,腳下是一條渾圓的大黑魚,正在瘋狂擺尾地逃命。

“你把菜刀拿穩了。”

林琅一面叮囑,一面蹲下來,守門員一樣捉拿那條大魚。

“捉住了!”

林琅眼疾手快地用雙手圈住魚身,堅硬的魚鳍劃過左手手心,傳來一陣刺痛。他猛地把魚甩進洗手池,水龍頭擰到最開,不停放水,大家夥才不鬧騰了。

徐楚握刀僵在原地,“本來說給你炖個魚湯……沒想到砍了一刀,它還能複活……”

林琅揭開左手掌心的紗布看了眼,沒有滲出血。他說,“我先用清水養着它吧,等我手好了再弄。”

徐楚點點頭,放下刀,撸起袖子。

“那中午就吃面吧,我來下面,你出去休息,等我。”

林琅将信将疑,轉身蹦出廚房。

身後又是一聲驚呼。

“诶這個煤氣爐子怎麽擰不開……”

林琅終于忍不住,跟傻子一樣樂笑了。

他蹦回竈臺邊,擰開藍火,對身後人比劃了個圈,“你就乖乖站在牆角不要動。”

他單手颠起鍋,放水下面,打了兩個雞蛋。幾分鐘面就做好了。

很簡單的雞蛋青菜面,倒點醬油,灑了把香菜,端上沙發邊的小圓桌。

徐楚埋頭大口嗦面,吃得很香,不忘誇獎幾句,“你比我想象的全能多了。”說着把一顆完整的蛋黃夾進林琅碗裏。

林琅看她吃得歡,把自己的面給她挑了很多過去。

他一上午沒吃東西,但對眼前的食物毫無食欲,甚至有點犯惡心。

徐楚以為是面太素了。

她問,“你晚上想吃什麽,我帶回來。”

林琅搖搖頭,臉色白淨得失了血色,“沒什麽想吃的。”

不知怎的,他胃口全無。

一個不安的念頭翻攪着他的五髒六腑。

林琅一瘸一拐走到五鬥櫃邊,主動吃起阻斷藥。

五六顆花花綠綠的膠囊攤在手心,他用食指和拇指伸到手心上拈,拈一粒,放在嘴裏,吞一口水,再拈下一粒,像個吃藥不老練卻很乖的孩子。

只有這樣重複的仰頭吞咽動作才讓他感到安心。

他第一次發現自己也只是個俗世裏的普通人,他很怕死,他不想染病,他不想被所有人抛棄。

他恨不得把這幾盒藥一口氣吞完,殺幹淨那些已在他體內滋生繁殖的病毒。

沒過多久,林琅開始覺得四肢乏乏的,他脫掉衣褲,想躺上床眯一會兒。

聽見徐楚正在廚房裏善後,他扯嗓喊了句,“髒碗放水池子裏就行,下午我來洗。”

牆那邊,徐楚很爽快地應了聲好,水聲立刻停了。

他就喜歡她這點,從不扭捏,講些多餘的客氣話。懶也懶得大大方方的。

一唱一和中,莫名就有了老夫老妻的跡象。但明明她只是第二次來他家裏。

這大概是電影與生活最大的不同。電影裏,接吻了就要結束。而現實生活中,接吻只是個開始。

接吻給他們的親密加了速。

他與她之間那些懵懂而青澀的感情,終于要瓜熟蒂落了。

“離上課還有兩小時,我能躺一會兒麽?”

徐楚再出來時,脫掉了圍裙和外衣,只穿一件白吊帶和睡褲,內衣肩帶也是白色。

“當然。”林琅單手撐床,往內側挪了挪,拍拍旁邊的位置,“上來吧。”

不由多看了眼徐楚。

她肩頭就有了交錯的三四根細帶,搭在突起的鎖骨上,看上去繁複又性感,叫人很想扯一根帶子彈彈她。

林琅坐在床上,背靠高枕。他也穿着白背心,微低下頭,很安靜地在嗅煙。

他對女人有種徹底的無知,并不知道聚攏內衣的存在,是專給徐楚這樣的貧乳女人偶爾施展性感的武器——反正男人都是視覺動物,只要胸前一團看上去是洶湧柔波,就夠讓他們神魂颠倒了。

徐楚摘下皮筋箍在手腕處,散了散柔順的黑發,披下來正好及胸,看上去更妩媚了。

她鑽進被窩,雙掌并攏,枕在臉上,直直看着林琅。

勾魂似的,他也睡了下來,和她并躺着,久久凝視彼此的臉。

一米三五的床很小,剛剛容納兩個人,他們因此貼得很近,不斷交換彼此的鼻息。

林琅發現自己是第一次近距離地端詳徐楚。

她臉色白嫩像奶脂,嘴唇永遠是微微翹起的弧度。

最美的是那雙林間小鹿般的眼睛,還有細而長的頸。他想象她在溪邊漫步啜水的模樣,就是一幅寧靜深遠的古典油畫。

午後的陽光很暖,徐楚把被子掖在腰間,雙臂都露在外面,胸脯的兩團乳被擠得更深了。

林琅咽下很重一口唾沫,立馬聽到自己喉結滾動的聲音。

他趕快說,“打算幾點起,我叫你。”

徐楚說,“一點半。”

“好,那睡吧。”

他說完閉上眼睛,卻感到她灼灼的目光正在探視。

她知道他在裝睡,聽呼吸就知道。

兩瓣肉嘟嘟的嘴唇忽然貼上來,根本不給他後退的空間。

林琅的身體有一瞬痙攣。

如果水要流向他,他拿什麽阻截?

沒有多想,他扣着徐楚的後腦,含住她嘴唇,配合兩人接吻的動作,輕輕動着下巴,吸裹她嘴裏的每一處空檔。

徐楚也壓住他腦袋,喘息着往他舌尖裏鑽。只恨每人多生了一條胳臂橫在中間,幾次三番藏掖不了。

林琅預感到即将到來的危險。在渾身起火之前,他用大拇指貼上她的唇,輕輕一按,做休止符。

“該睡覺了,乖啊。”

林琅艱難地翻了個身,拿還在抽痛的右小腿抵着床板,面壁思過。

他必須維持處男的矜持。

徐楚暖洋洋的呼吸吹在他耳朵上,後頸上。她的目光也熱乎乎地在他背上,順着他側卧的肩膀、腰、明顯聳起的髋部直打量下來。

又一次,在眼神的游擊戰中,他甘拜下風。

而徐楚明顯被勾起了興致。

她又湊過來,含住林琅薄而燙的耳垂,輕輕舔一口。

林琅渾身一顫。

她的手徑自去摸他大腿。

他握住她手腕,語氣厲了幾分,“徐楚,我們之間的第一次,不要只是這樣而已。”

起碼,要等到他做完複檢,确定自己健康才可以。

“好吧。”

見林琅态度嚴肅起來,徐楚有些敗興。

身後人靜了下來。

林琅略有意外,在想她今天出乎意料地懂事。

沒過多久,一只軟刀子似的手又撫了過來。手心濕濕熱熱的,環住他的腰。

“摸摸肚子總可以吧?”徐楚委屈道。

她毛茸茸的頭發擦着林琅的後背,在他背上扭來鑽去。

看來還是躲不過。

林琅面壁輕嘆口氣,又無奈又幸福,笑了。

他覺得自己很像等待判決的死緩犯,在宣判——複檢的日子到來之前,只能戰戰兢兢地度日。

多想轉過身把她抱進懷裏吻到窒息,随她如何剝光他擺弄他都好。但理智總會壓過沖動。

林琅毫無睡意,等時間分秒流逝,等着喊醒徐楚。

午後的陽光透過窗簾縫隙,在他們的被褥上灑下一道金色弧光。

他一輩子也沒有感受過這樣的平靜安穩:被喜歡的人抱住睡一場午覺。

她的手指偶爾在他平坦的小腹上撓一撓,他忍着癢,紋絲不動。

再過半小時他就要叫她起床了。區區半小時。

但,即使他們只有這樣的剎那又如何?

跟徐楚在一起,林琅對時間的感知總會出現偏差,仿佛已經一整天了,時間緩慢下來,就成了永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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