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第六十八章

“林琅,我們一起去旅行吧。”

徐楚從後摟住林琅脖頸,臉貼着他熱熱的後腦勺。

這只小獸腦袋上有淡淡的頭油氣味,卻被體溫烘托得格外熱烈,蓬勃,她永遠都會耽溺他這種動物性的味道。

沉默良久,林琅啞着嗓子開口。

“你想去哪兒?”

徐楚說,“你先轉過來,看着我。”

聞言,他也就乖乖翻了個身,碎發散落額前,漆黑瞳仁裏的神色在黯淡的房間裏晦暗不明。

“你想去哪兒?”他又問。這次終于看着徐楚。

她笑起來,手撫上他只有薄薄一層皮肉的臉頰,與他鼻尖抵着鼻尖:“你想去哪兒?”

林琅擰起眉毛,倒認真思考起這個問題。

過一會兒,他眼睫微顫,無波的眼神亮起些微光芒。

“或許,你想去看雪山嗎?”

徐楚又湊近些,靠着他額頭,“好啊。去哪一座雪山?”

“梅裏雪山,玉龍雪山在雲南,貢嘎雪山,四姑娘山在四川,長白山在東北,還有哪兒,我想想……”

徐楚看着林琅若有所思地數數,垂眼泛起一抹苦澀的笑。

只是這樣,哪怕他的思緒能從慘淡的現實中抽離片刻,游走片刻,她都會感到久違的幸福。

“還有一個地方。”林琅看着徐楚的眼睛說,“但很高,很冷,也很遠。”

她對上他的視線:“哪兒?”

“西藏,去看珠峰。”

徐楚長長地啊了一聲,想了想從雲城和拉薩之間的跨度。

她問,“你去過西藏嗎?”

林琅:“沒有。”

她又問,“你想去嗎?”

林琅:“你想去嗎?”

“我想去一個人跡罕至的地方,誰都找不到我們兩個。”

林琅勾起一只嘴角笑了笑。

他伸手扣住徐楚後腦勺,把她的唇按到自己唇上,輕柔地用舌頭厮磨。

良久,他說,“我也想去那樣的地方。”

偌大的中國,似乎也只有西藏足夠遙遠,荒涼,足夠讓他們被困住的靈魂得到釋放,流浪,或是滌蕩。

徐楚伸手箍上他後腰,仰臉問,“我們什麽時候走?”

“我已經是個無業游民了。”林琅輕笑,“随時都能走。”

“那我來看看票。”

雖是什麽都還沒确定的旅行,但徐楚已經興奮地掀被起身,拿起手機就打開購票軟件查看航班。

林琅也跟着坐起身,雙手捺住徐楚的腰,抒開全副襟懷,把她拖到自己身前,環住,囿小小的她于其中。

“一起看。”他把下巴擱在她肩窩上。

徐楚翻着過年前後的機票,從雲城直飛拉薩的航班很多,也很貴。單程三千多一趟。

林琅不知什麽時候摸出了自己手機,打開軟件,鎖定徐楚查看的那趟航班。

“年前走嗎?旅行完回雲城過年。”

“好啊。過年前機票還能便宜點兒。”徐楚說着就要點擊購票。

“等會兒——”

林琅點開自己手機的購票界面,“我來買。”

徐楚偏過頭,認真盯着他。

“你的工資卡都上交給我了。”

林琅盯回去:“買機票的餘額還是有的。”

徐楚将他的手機屏熄滅,“聽說從上海開往拉薩的一班火車是全國最美列車,中途會經過雲城。”

林琅微微皺起眉:“你別是想坐上火車去拉薩吧?”

徐楚笑了笑:“感覺會很有意思。四十多個小時坐過去,一路上能看見雪山,戈壁,還有無人區呢。”

林琅挑一挑眉:“就這麽想給我省錢?”

“我還沒坐過綠皮火車呢。”她轉頭環上他脖頸,在臉頰上“吧唧”來了一口,“陪我坐一次呗。”

林琅舔了舔後槽牙,似乎在做一番深思熟慮的打算。

徐楚又道:“聽說第一次進藏的人多少有點高原反應,咱們坐火車一路過去,才能慢慢适應海拔高度,坐飛機一下飛過去,很容易高反的。”

“……行。”林琅攬住徐楚的腰,很近地看着她,“那回來的時候坐飛機,好不?”

徐楚搖搖頭,“不好。回來的時候我還想坐火車,倒着看一遍雪山,戈壁,還有無人區。”

“……”

林琅無奈地笑了。他低頭蹭着徐楚的臉頰,手仍捺在她腰間,不輕不重,但她感覺他的抱在深起來,成了種湮沒。

兩人就在這樣不語的靜默中,感受臉頰與臉頰的摩挲,他下巴新長出的胡茬刮得她輕微作痛,但她這會兒什麽也不想說。

“楚楚。”

林琅停在徐楚耳廓邊,嗓音聽起來前所未有的低沉,幹啞。

“嗯。”她應着。

“我想給你更好的生活,而不是……讓你跟我一起吃苦。”

他鼻息重起來,似在壓制某種翻湧的情緒。

徐楚仍維持着轉身的姿勢。她不知道,她已經整個人在他手臂圈出的堡壘裏。

“現在的生活就很好啊。”她微側過臉,如此近地對上林琅雙眼。

這雙雨中小狗的眼睛裏永遠盛滿溫柔,深情,還有淡淡的自抑。她要怎麽告訴他,他們的感情從來就不需要用世俗那些标準去定義。

“你平平安安地陪在我身邊,就很好,非常好。”

她濕熱的手心撫上林琅面頰,指尖拂過他高聳的鼻梁,滑下來,捺住薄而焦幹的嘴唇,停在那裏。

“勇敢一點,林琅。我喜歡你勇敢起來的樣子。”

話音未落,她就被林琅張開臂擁進了懷裏,他無聲地把她抱作一團,像只拼死守住珍珠的蚌殼。他的體溫烘人,她深深地呼吸,聽見那顆起搏得很懶的心髒,蘇醒一般,再次拼搏着跳動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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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琅說一月份的西藏很冷,得準備些保暖裝備。徐楚便由着他去采買了。她沒問他錢還夠不夠用,反正問了他也不會說,只是一個人死撐。

等所有東西買齊,就到了出發這天。

火車站,林琅穿一身黑色長款羽絨服,背一個黑色雙肩包,此外就沒任何行李了。徐楚拖一只超大行李箱,氣喘籲籲看着他。

“你那些保暖加絨自動加熱的毛衣毛褲呢?”

林琅指指胸口,“全穿裏面了。”

裹得嚴嚴實實的徐楚正熱得慌,取下紅圍巾,一圈又一圈套在他脖子上。

“那再幫我多穿一點吧。”

雲城到拉薩需要坐41個小時火車,徐楚本想青春一把,硬座直達拉薩,林琅只當她在說瘋話。

“老胳膊老腿的,屁股都給你坐廢。”

他轉開身,一只小臂擋開她搶奪手機的手,勾選兩張軟卧車票,付款。

一進車廂,列車上便有濃郁的藏式風情。他們沿着鋪滿绛紅色地毯的過道找床鋪號,每扇窗戶旁邊都有輸氧口,漢字标識下有一行密密麻麻的藏語。

他們的床鋪在同一個包廂,只是沒搶着下鋪,兩個人都得睡上鋪。

已是晚上八點多。下鋪各躺着一男一女,似是一對老夫妻。徐楚擠坐在下鋪的床尾,和兩人聊了會兒天,得知他們是從湖南來的一對夫妻,今年是金婚,老兩口特意想去一趟西藏紀念結婚五十年。

“真好啊。”

她聞言笑道,擡頭看了眼在上鋪整理床鋪的林琅。

他太高,坐在上鋪立不直身,只能佝偻着腰,此刻正從黑色背包裏翻出各類洗漱用品。

察覺到意味深長的視線,林琅擡眸,回徐楚一個嘴角彎彎的笑。

看來是壓根沒聽他們在下鋪說什麽啊……

火車開起來,一路向西。窗外夜色沉沉,映出模糊飛逝的車內人影。

熄燈睡覺之前,徐楚習慣上個廁所。她想從上鋪床尾爬下去,腳卻半天踩不着下鋪的踏板,尴尬中又有些難為情。林琅見狀坐起來,長腿一蹬就夠着下鋪的床。

“我抱你。”

他下了地,托着徐楚的腿,待她站直了再慢慢橫抱在懷裏,放到地上。

“小兩口真是感情好。”

下鋪的婆婆還沒睡,躺在枕頭上笑眯眯看着他倆:“也是新婚來度蜜月的吧?”

徐楚莫名臉就紅了。本來三十歲的人還不會爬下鋪就夠難為情。

林琅對婆婆笑了笑,轉頭拉住徐楚,“我陪你去廁所。”

“不用了啦!又不是三歲小孩。”

她側過臉,輕輕一推他胸膛,轉身就往車廂盡頭的衛生間去了。

幾秒鐘後。

站在過道等徐楚的林琅見到她一路小跑回來。

“這麽快?”

他叉腰站着。

“……”

徐楚抿着嘴,直搖頭。一臉的五官都擠在一堆。

他瞬間懂了她意思。

一到晚上,火車上交接班的保潔員少了,廁所就會變得不堪入目。

“你等會兒——”

林琅從包裏翻出一袋濕巾,“我跟你一起去。”

他牽着她往另一頭車廂走,到衛生間門口,徐楚本能地捂起嘴,退後數步。

林琅說,“我先進去。”

沖水馬桶的聲音之後,大概又過了五分鐘,林琅才出來。

他用濕紙巾擦着手,對徐楚笑,“別怕,進去吧。”

徐楚幾乎是屏息推開了門。

不過,這次的衛生間确實幹淨不少。沒有異味,馬桶圈邊沿也沒有不明液體。甚至,有點锃亮。

徐楚洗完手出來,見林琅站在一片黑暗裏等她。

過道熄了燈,他是呼嘯而過的光影裏一抹瘦長的影子。

“難為你了。”徐楚說。

“說啥呢你。”林琅包住她的手,拉起她,摸黑走回他們的床鋪。

列車這時鑽進隧道,傳來轟隆隆的聲響。稀疏的隧道光一縷一縷撲進來,過道一下變得空蕩蕩,只剩他們兩個人。

徐楚忽然想到困在地鐵的那個夜晚。無論夜多冷,水多髒,只要他一直緊緊抱着她,她就什麽都不怕了。

只要是他。只能是他。從前,現在,還有以後。

走到床鋪前,老夫妻提早關起了包廂門,林琅剛想打開鎖扣,徐楚覆上他的手,拽到自己腰間。她張開雙臂抱住他。

林琅的雙手在空中默了會兒,害羞似的,才慢慢撫上她的後背。

隧道很長。撲進來的光很暗。每一縷光束都會掠過他們頭頂。

徐楚的臉藏在林琅胸懷裏,發出來的聲音也是悶悶的。

“你會一直和我在一起嗎?”

林琅埋在她肩窩裏笑,“我當然要一直和你在一起。”

“五十年?”

“不。”他力道大起來,抱得她雙腳離地,噴在她耳際的熱氣卻是暖的。

“……五十年哪裏夠呢,楚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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