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第三十七章
程蕭疏被禦醫判斷腦內有淤血,記憶應當是回到了幼時,李清妙心疼不已,可全然拿這個倒退了八年的幼子沒法。
應亦骛卻是巴不得他将自己忘得一幹二淨,偏偏心中那樣歡喜,卻還要裝作平靜模樣。
但不想還是沒逃過被盤問的命,禦醫退下後,程蕭疏審視般盯着他看了會兒,問:“所以他究竟是誰?”
他家中人皆是無言以對,從不曾想過他心心念念如癡如狂都要娶回來的人眼下被忘了個一幹二淨。
最終還是程蕭昕先柔聲道:“這是你夫婿,他叫亦骛。”又在他掌心裏寫下應亦骛的名字:“小蜧可記住了?”
程蕭疏卻是小孩做派,當即搖頭道:“不學寫字。”直叫衆人都忍俊不禁。
唯有應亦骛心情複雜,道這不愛進學原來是自小都有的毛病,一屋子長輩還慣着,也不教他上進,這真是死性不改,游手好閑的命。
可好巧不巧,他的神色又被程蕭疏注意到,這人冷哼一聲:“你好像很不滿?”
衆目睽睽下,應亦骛極力忍耐下和九歲小孩吵架的心思,答:“未曾。”
程蕭疏卻不依不饒,他自小就是這樣的性子,冷言冷語道:“裝模作樣什麽。”他又扭頭對李清妙道:“我還小,怎麽會娶夫?我不喜歡他,不要他。”
應亦骛一時瞪大眼睛,不知道是喜悅更多還是震撼更多,心中打鼓不停。
李清妙想來是對他不滿意的,若是能趁此機會給他和離,放他離開,那……
不想李清妙瞥過應亦骛一眼,立刻否決:“當初你在我這兒跪了一天才把他求回來,現在忘了可不能一筆勾銷,你叫旁人怎麽看他?不準再說這些胡話。”
希望被瞬間澆滅,應亦骛不免氣餒,可下一句話又叫他火冒三丈。
“跪了一天?”程蕭疏詫異地驚嘆:“我怎麽可能求他?誰要他?難道後來我瞎了麽?”
應亦骛捏緊拳頭,只想上去給他一拳,如李清妙所言,因他摔了腦子變回小孩,如此造過的孽如此便可以不認了?
但程蕭若看熱鬧不嫌事大,繼續補充:“是啊,那時你癡情一片,非亦骛不娶,在雪裏跪了整整一天,你都忘了,我們還記着呢,你可要好好待他。”
“四姐閉嘴。”聽到自己竟然這般丢人,程蕭疏更加不高興,他生着悶氣撇過頭拿後腦勺對着人:“那叫他出去。”
“你……”應亦骛深吸一口氣,卻被程隐澹先呵止:“好了!不準再鬧,你才剛醒來,給我好好養着,別亂動。”
可程蕭疏大了還聽話些,小時候偏是最混不吝要風得風要雨得雨的年歲,哪裏聽得進,腳一踩便踏在地上:“不,躺得難受。”
程隐澹急起來,可打又打不得,罵也罵不得,全然無法,最後還是程蕭廬蹲下為他穿好靴子:“躺得悶了也正常,大哥背你在院子裏逛逛好不好?”
“還是我來吧,怕大哥背不起他,”程蕭年已經做好姿态:“三哥背你,頭要是疼了記得馬上說。”
程蕭疏果然順勢趴上去,倒沒半分客氣。程蕭年笑着站起,果然帶他去了院中:“好多年沒背你。”
“我長大了就不背了?”程蕭疏問。
“怎麽會?等三哥八十歲了還背你。”
他果然沒大好,不一會兒就在程蕭年背上睡着,又被背回榻上小心翼翼地照看,忙碌好一通後,衆人方才盡數離去。
這蛇當真可惡。應亦骛只覺得看了場鬧劇,自己竟然也以己推人心疼起他父母兄長和姐姐來。
他是想走,這幾日一直在為這蛇憂心,都還未曾好好歇息,也想回書房好好看看書,叫下人來看顧他就是,可才踏出兩步,便聽得榻上人喃喃叫娘。
我又不是他娘。應亦骛又邁開一步,卻又聽見他混亂的語調:“娘……不要做皇帝……”
應亦骛整個人如遭雷劈,頓時不敢再挪一步,謹慎打量完四周後,見空無一人,方才安心。
但榻上那混蛋蛇氣息未定,似乎還要口出狂言,他連忙回到榻邊,捂住了程蕭疏的嘴。
程蕭疏連連搖頭,應亦骛卻是怕了他了,只想等他安靜下來再走。可不過須臾,程蕭疏便睜開眼睛,一對黑漆漆的瞳仁直直盯着他,神色同那日揮劍殺人時沒什麽區別,倒是将應亦骛吓得一驚,連忙收回手。
“你做什麽?”程蕭疏立刻坐起質問,只聽聲音全然沒有之前的迷蒙之态。
想到他說的那種大逆不道的話,應亦骛呼吸不覺加快,一時答不上。
程蕭疏卻已經下了床,繼續問:“你想殺我?”
“程蕭疏你是不是瘋——”
他發不出聲音,脖頸被捏得好痛,應亦骛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的人,連忙伸手去推他,可惜全然推不動。
視線漸漸模糊,雙腳也幾乎離地,面前的人疏離而陌生,他腦子裏莫名其妙冒出程蕭疏過去柔和下來哄着他的語調。
“不要怕,我有沒有讓你受傷?”
怎麽撞了一下,就把所有的事都忘了?他程蕭疏真是很混賬啊。
身體驟然失力,應亦骛跌坐在地上。
空氣驟然注入胸膛,他捂着脖頸費力咳嗽,緩了緩再看程蕭疏時,他已然捂着頭重新坐回榻上,神色極其痛苦。
應亦骛只得勉強爬起來靠近問他:“你怎麽了?我叫人叫太醫——”
一只手大力将他推開,毫不設防的情況下,他再度重重跌在地上,這下應亦骛眼前也開始冒金星了。
這樣大的動靜也引來外頭的下人,又是好一通兵荒馬亂,程蕭疏再度昏睡過去,應亦骛則心慌不定,眼下灌了安神的湯藥也睡不着,最終只能握着小圓環遠遠睡去外間。
可始終未能好眠,一夜夢魇不斷。
晨時他被幼兒的笑聲鬧醒,聽得程赤寰喊“五叔”的聲音,連外衣都來不及穿上,便快步走到廊下。
程蕭疏已然陪這個小侄子玩了一早上的投壺,再度三支全中後,他伸手朝程赤寰索要:“你輸了。”
程赤寰拿了一枚金葉子給他,拉着程蕭疏:“五叔,繼續玩。”
程蕭疏掂了掂手上贏下的一堆金葉子,一撒全賞給了院中的下人,扭頭:“不玩了,你太差勁。”
“五叔!”程赤寰抱着他手臂喊道:“就一次,就一次嘛!”
程蕭疏不理他,程赤寰知道五叔腦子撞壞了,開始連他也不認得,直到他報出父母的名字來才理會他,若非如此更不會陪他玩一早上的投壺,也不再奢求,眼珠子一轉見應亦骛,立刻想到了辦法,直直朝他奔去:“五叔夫!”
應亦骛很喜歡這個和自己志趣相投的小侄子,投壺是風雅之事,他準頭也是不錯的,便朝他笑了笑:“要我陪你玩?等我更衣先。”
程赤寰卻搖頭:“我要五叔夫和我組隊,我們一起把五叔打得落花流水。”
五叔那麽喜愛五叔夫,肯定不忍心他們輸,到時他就可以順理成章讓五叔叫他哥哥了。程赤寰光是想着都開心。
應亦骛正躊躇着是否應答時,對面的程蕭疏卻聽得一清二楚,問:“誰要和他玩?”
他說完後竟是轉頭就出了院子,再不回頭看一眼。唯有程赤寰大受震撼,不覺喃喃:“……五叔真的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