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第 34 章
之後的倆天,路潮生那邊倒是真的有種放任她的感覺,連着兩天,都沒讓居柳喊她。
雖然不知道他打着什麽主意,但是楊吱也樂得清閑。現在既然解決了八百萬的事情,她郁悶的心情也一掃而光,剩下的事情好處理很多。等将錢交給李成鳴,要回他手裏頭的照片後,到時候再以敲詐勒索的罪名報警,一切都迎刃而解。
楊吱給李成鳴發了消息,表示自己已經湊好八百萬了。
對方也很快回了消息,交易時間在明天同樣的時間點。
楊吱回了“好”,而後冷哼一聲關了機。
這八百萬可不是這麽好拿的,怪就怪在李成鳴他太天真了。以為她還是幾年前的楊吱,以為被他吓兩句,自己就什麽辦法也沒有。
事情一切都按計劃走,楊吱也松了口氣,看今日天氣不錯,打算出去逛逛霧城。
霧城認真算起來其實也不是楊吱真正的故鄉。
她的故鄉,在霧城的某個鄉下。
楊吱在十三歲之前,都在鄉下跟着爺爺奶奶,直到十三歲,才被她父母接回了霧城。
在鄉下日子太久,想當初她操着一口方言,剛入學還被班裏嘲笑了挺久的鄉下妹呢。如今想來,記憶有時長有時短,怕是當時的人都沒有想到,最後她竟然還會做了配音員這門行當吧。
關于霧城的日子,楊吱并不怎麽想回憶,因為大多數時候,霧城帶給她的感觸都不怎麽美好,唯一有的那一點甜,大概也是撐着她如今還能有心情走在這裏的原因吧。
而今想來,她倒是挺感謝路潮生的。雖然遺憾那些日子有點短,但足夠讓她有溫度的保留對于這座城市的一點期待。
霧城帶給楊吱的,痛苦與快樂并存。
說起來,她剛到霧城的時候,其實也沒有那麽難過,那時候楊吱的父親還活着,至少每個周末,會帶着她去公園和霧城這些街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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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要認真說起來,她對自己父親的記憶其實也挺淡的。年紀小的時候,他不在身邊,等年紀能懂事了,他又為了救人死了,統共她跟他父親在一起的時間也沒兩年。
即使每年楊母都會帶着她去給她父親祭奠,但除了偶有傷感之外,她對于父親的記憶,也大多跟霧城這個名字似的,朦朦胧胧,只記得父親的笑起時,青色的胡渣就更明顯了……
楊吱一邊走街串巷看着還有些熟悉的弄堂,一邊又時不時的停留在街邊搭起的幾個臨時小攤。
霧城主要的城市區域沒多少變化,所以楊吱走的順暢,連導航軟件都沒打開過。就這樣慢吞吞的逛着,等意識到的時候,她發現自己竟然走到了從前的小區門口。
即使已經過了五年,大概身體的還是慣性的在走熟悉的路線。
楊吱頗有些驚奇又無奈的搖了搖頭,而後她倒是沒急着往回走。楊吱在小區旁那家依舊在開,只是重新裝修了的水果店買了水果。
楊吱和楊母五年前搬了家,但路爺爺還是在的,就當是回來看看老人。
撇除她和路潮生的關系,路爺爺從小也沒虧待過自己,還頗多照顧,說起來她沒有第一時間過來,就已經有些羞愧了。
老舊的小區沒什麽變化,楊吱循着記憶上了樓,敲開門。
路爺爺剛巧在家,看門門外站着的楊吱時,還愣了老大一會。等楊吱開口喊了他一聲,他才激動的用拐杖連敲幾下:“是小吱呀,真的是小吱呀!小吱你長大了!”
聽着路爺爺興奮的表情,楊吱就跟羞愧了。
路爺爺一把拉着楊吱進屋,邊走邊道:“哎呀你還給路爺爺帶什麽呀,人來就好了,爺爺不缺這些。”
楊吱卻顯的有些心虛的樣子,讪讪道:“應該的。”
路爺爺很開心的要給她倒水,被楊吱拒絕:“不用了路爺爺,我自己來就行。”
“哎呀,你來看路爺爺,路爺爺可開心了,你坐着,別動。”路爺爺很堅決的制止她,一邊泡茶葉一邊道,“你那時候跟你媽搬家的匆忙,路爺爺都沒來及跟你們好好道別,現在沒想到,你還能回來看我,路爺爺也就滿足了。”
這些話,聽的楊吱越發臉紅:“那時候走的急,對不起啊路爺爺。”
那些事情的發生,楊母并沒有過多解釋,在路爺爺看來,也只是她因着要上大學,所以匆匆忙忙搬了家。
“沒事,”路爺爺揮手,“知道你們年輕人忙,正常。像我那混孫子,一年到頭我也看不見一次,這不來霧城了也沒見他過來看我。只知道一個勁的讓助理給我送東西,有什麽用?我這一個糟老頭子能用的了什麽東西。”
楊吱這會才注意到房間內各色各樣的禮盒,看得出來,是最近剛被送過來的。
同時,還有客廳,那架被錦布遮住的鋼琴。
那年夏天的回憶,夾雜着鋼琴的音樂,猛烈又熟悉的氣息撲面而來。
“既然小吱你來了,那可得留下來吃頓飯。”路爺爺說着又站起來,杵着拐杖道,“你難得回來看路爺爺一次,可不許說拒絕的話。”
回憶被掐斷,原本拒絕的話也說不出口了,楊吱主動攬了去買菜的活。
等買完菜回來,跟在路爺爺身邊打下手,燒好飯已經是下午六點,正巧有人敲門。
這時間點上,楊吱還真沒想到是誰,正頂着一臉困惑的表情,就在門外瞧見了帶着鴨舌帽的人,頓住了。
那人正在摘口罩,雖然鴨舌帽被壓的很低,但那雙明亮又漂亮的眼珠子一瞬就讓人認出他是誰。
路潮生竟然來了。
大概沒想到他會在這個時間點出現,楊吱的表情顯的十分震驚。也許是這樣的表情逗趣了他,路潮生彎了彎唇,脫帽後明顯感覺到他眼尾彎了彎,眼底露了笑。相比昨天,今天臉色好了不少,就算依舊白的醒目,但唇色紅潤了不少,大概病好了吧。
“你個臭小子,來的還挺及時。”廚房裏路爺爺将最後一道菜端出來,不同于見到楊吱時的和煦春風,路國其冷硬的眉一挑,“要不是我打電話,你是不是今天也不準備來看看你爺爺。”
“哪能呀,爺爺。”路潮生有些無奈的走過去,自然的接過他手裏的那盤菜,“這不是劇組忙嘛,我這還是專程請的假過來的。”
“呦呵,瞧你爺爺都這麽多借口。”
路潮生耐心哄着:“我可就您這麽一個爺爺,來瞧你哪需要借口。”
“哼,”路爺爺道,“別以為你油嘴滑舌我就信了。”
“哪能呀。”路潮生無奈:“都是我的錯,可以了吧。”
“就這才像句人話。”
路潮生無奈的聳聳肩,表示自己無辜,将菜端上了桌。
另一邊路爺爺見楊吱還有些愣的站在原地,一拍腦門解釋:“哎呀小吱呀,瞧我這記性,忘了跟你說了,我剛才打了電話讓潮生來的。這不正巧看你也在,就讓我家這混小子一起過來吃飯了。”
“快快,咱們都坐下,吃飯吃飯。”
“來小吱,吃口紅燒肉,爺爺專門給你做的。”
“對了,喝個雞湯,補身子,瞧你瘦的。”
親熱的樣子對比旁邊一直“自己動手,豐衣足食”的路潮生來,楊吱更像是他親孫女,這導致楊吱不得不,時不時的“不經意”撇撇他。
卻見他也只是很安靜的吃着飯,姿勢有些慵懶雅正,杵着筷子的動作不緊不慢,表情很淡然。
正當路潮生擡頭正抓住她的視線的時候,楊吱又急忙收了回去,一顆頭像是要埋進了飯碗裏。
路潮生勾唇笑了笑,忽而也動手夾了一筷子紅燒肉,放進了楊吱碗裏:“多吃點,瞧你瘦的。”
對于最近剛胖了五斤的楊吱,她眼角抽了抽。
同樣不甘示弱,楊吱也夾了一筷子排骨,放到路潮生碗裏,頗為暗示道:“你也是。”
路潮生看她筷子在排骨的骨頭上點了點,頓時明白她說的什麽話,挑了挑眉,笑道:“彼此彼此。”
很自然的夾起排骨,挑着眉吃了。
這副樣子,落在路爺爺眼裏,就是十分“友善”的畫面,他深感欣慰,甚至嘆了口氣道:“哎,小吱要是我孫女就好了。”
“怎麽?不滿意您孫子啊。”
“廢話,誰滿意一個忙的連見自個親爺爺一眼都不行的孫子。”路爺爺說的理直氣壯,又給楊吱挑了一筷子肉,“來小吱再吃一塊,多補補。”
聽見旁邊有輕微的笑聲,楊吱臉微紅吞下:“謝謝路爺爺。”
“不過要是孫媳婦的話,我也滿足了。”
“咳咳。”
“哎呀小吱你沒事吧!”
被嗆了一口的楊吱接過路潮生遞過來的水,灌下,“沒事路爺爺。”
路潮生由顯不夠似的,補道:“那孫子加油。”
聽着像是哄老人家開心的話,楊吱也不好反駁。只是心裏嘀咕,這人還是生病的時候好,怎麽一病好了,就這麽着人煩啊。
這頓飯,路爺爺算是這桌上唯一吃的開心的人了。
飯後,楊吱坐在客廳裏跟路爺爺聊天,洗完收拾的活自然落在了路潮生身上。
很難想象,一個只拿樂器的手,在幹家務這方便竟也得心應手續。原本楊吱還想着自己替他的,被路爺爺一把按下:“小吱你就陪着路爺爺我坐着吧。”
于是她陪着路爺爺,就那麽有一搭沒一搭的聊着。
耳邊伴随着廚房內的水聲,楊吱有些心不在焉。眼神漫無目的在客廳瞧,随後就瞥見了客廳內的大福的窩。
大福在生完小福後,沒多久就走了,想來還是有些傷感,楊吱扯開了視線。
最後又落在那架被白布遮住的鋼琴上。
一塵不染的,絲毫未曾有歲月的侵襲。
“我還記得,潮生那會教你彈鋼琴。”老爺子今日話有點多,“原本我還以為,他不怎麽會碰了,沒想到……”
楊吱皺皺眉,想問怎麽了,路爺爺就已經轉了話題:“看到潮生那會教你彈鋼琴,爺爺真的很開心。”
他滿眼欣慰,好像她做了件十分不得了的事。
沒聊多久,路爺爺便困了,楊吱也就起身告辭,但被他阻止:“小吱你等會跟潮生一起走吧,你們年輕人,在一起有話聊,不像是我啊,老頭子一個,都快入土了。”
楊吱趕忙接道:“爺爺你才不老呢,您定會活得像常青樹,長長久久。”
明知道是句不現實的話,路爺爺卻開懷大笑。
廚房的水聲及時收住,路潮生捏着幹毛巾出來煞了風景:“嗯,咱們樓下的那顆常青樹,好像兩年就枯死了吧。”
楊吱:……
路爺爺:……
路爺爺氣的要用拐杖打他,楊吱趕忙攔着。
看着鬧騰的他們倆,路潮生卻毫無所覺般,閑庭自若的擦着手,一派的清風明月淡定。
瞧的楊吱都恨不得松手,任路爺爺上前去抽他倆拐杖。
下樓的時候,楊吱很安靜的跟在他後邊。
年久失修的樓道間,那股熟悉的味道貫穿她的鼻間,某一刻将她拽回到了從前,像是時光從未曾遠去。
楊吱盯着他比幾年前更寬闊些的背,入了神。
“嘶——”
楊吱揉了揉撞到人後背的鼻子。
“你臉紅什麽?”
方才不小心撞上,他後背上的體溫透過衣服傳到了臉頰,她倒是沒想到自己竟然臉紅了:“天熱的。”
她裝模作樣的仰頭,用手扇了扇風,待看見一片黑的天空,突然意識到現在已經是晚上了。
十月的天氣,已經有些冷下來了。況且還是晚上,就算風吹過也有些涼,怎麽也不可能是熱的。更何況,他們這會下樓,自己逆着光,他怎麽可能看見自己臉紅。
楊吱一下意識到自己被耍了,瞪着路潮生,卻見他插着兜笑了:“還是一副傻樣子。”
這句話太親昵,親昵到楊吱都覺得自己回到了從前。
看着溫情脈脈,眉眼含笑的人,似乎一切都顯的那麽溫馨,惹人臉紅心跳。
但吹來的那陣涼風,一下子驚醒了她。
哪裏是回到了從前,明明是他一直在刻意的迎合她,裝作倆人親密無間,貌似時光從未遠去的樣子。
而她竟然一時被他蠱惑了。
楊吱嘴角的笑收了下來,雖然不知道他目的是什麽,但是扪心自問,今天她無疑是開心的。
熟悉的景象和人,勾的自己也入了戲,好像那唯一的一點甜也從未遠處。
可遠去的東西哪是這麽容易就能被找回的啊。
像是大福,任憑路爺爺後來嘆多少氣,它也回不來了。
路潮生看她的笑收斂下去,皺了皺眉,想了下卻并沒有覺得剛才做的一切有哪裏不好。若是有的話,大概也是自己行為與之前太過反常,惹她懷疑了吧。
“我……”
“你是自己開車來的嗎?還是待會叫司機來接我們?”
楊吱打斷了他,語氣裏比之前冷淡了三分。
她右手撫上左手的表帶,不經意的摩挲,希望從這裏能壓下心底升騰起的情緒。
路潮生也注意到了,狀似很淡的瞥過,但眼底明顯縮了一縮,像是心口突然被剜人一道口子,臉色白了白。
他戴上帽子和口罩,立刻隐入自己的失态,強撐着笑囑咐她:“你在這裏等會,我把車開過來。”
楊吱點了點頭。
一路上,倆人再未開口交流什麽,等到酒店房間,路潮生才再次喊住了楊吱。
“我希望你今天是過的開心的。”
楊吱開門的手停了一下,扭頭看着他,表情稍顯困惑。
路潮生這次卻沒有正視她。
鴨舌帽這會不知道是他忘了還是怎麽,一直沒脫下。
于是從楊吱的角度,只能看到他長睫毛在酒店的暖燈光下,在白皙的眼窩處壓下一片陰影。
“不然的話,我會心疼的。”
“晚安。”
這兩句後,他率先進了門。
然後這最後的兩句話,在楊吱聽來,無疑是在頭皮炸開了毛。
心疼?
他的心疼是她理解的那個心疼?
他今日到底是怎麽了?
原本還以為是病好了,難不成還是病入膏肓了?
此刻因為某人“病入膏肓”的路潮生,正在房中接電話。
“……生哥,都查清楚了。李成鳴霧城本地人,父母也在本地,不過他媽七年前就死了,現在只剩下他一個瘸腿的爸。”
“李成鳴本人在高中時就辍了學,去工地上幹過幾年活。後來學人家出來創業做生意,沒想到被人騙了錢,最後創業失敗,欠了三百萬的債。”
“這幾年他也沒有幹過什麽正經活,頂多跑跑外賣,賺賺外塊什麽的。聽說那欠的三百萬還是從那些高利貸手裏借的,人隔三差五的就找他麻煩,還說他要是這個月不還錢,就跟他爸一樣,斷他一條腿。”
“他這人也是夠坑爹的,聽說連他爸賣房子的錢都賠進去的,現今還擱那威脅他爸每個月給他幾千塊錢呢。”
就是王小錘這種狗仔,說起李成鳴來,也是滿心的不屑。
路潮生洗完澡,這會在浴室的鏡子裏,擦着頭發,“他的電話號碼,家庭住址,都發給我。”
“生哥呀,這人怎麽還需要你動手呢。放心,我叫上幾個人,到時候跟那幫高利貸的通通氣,保管人還是東西,都給您拿回來。”
萬小錘拍着胸脯保證,對于這種小喽啰,他最是有經驗。
“嗯。”路潮生倒也沒拒絕,只不過——
他微微眯了眯眼,道:“雖然違法犯罪的事沒讓你幹,但是這人我以後不想在霧城看見了。”
“放心了您咧,小弟保管做到。”萬小錐嘿嘿一笑,“再說咱們現在文明社會,誰幹違法犯罪的事啊,生哥您就放心吧,就這小子那麽多的前科,稍微挑一挑都能讓他去牢裏蹲上那麽幾年。”
鏡子裏的人臉色依舊蒼白,但對比之前,眼神淡漠了很多。
“還有,你到時候問問他,是誰讓他來拍我的。”
“好嘞。”
挂完電話,路潮生輕撫了撫自己的左手腕。
那時的她,該有多疼啊。
路潮生苦笑了下,面色又白了幾分。
他不能原諒李成鳴,但大概更不能原諒的,是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