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番外(我叫林霍)
番外(我叫林霍)
我叫林霍,随母姓。
我的母親林瑤,據說過去是一個明星,上過電視拍過戲,有過很多粉絲。
但在我眼中,她只是一個瘋瘋癫癫的女人,終日做着不切實際的白日夢。
清醒的時候她會抱着我笑,眼睛閃爍着奇異的亮光,她說我是霍氏總裁唯一的兒子,我将是霍氏的繼承人。
有時她會歇斯底裏大喊大叫,摔碎視野裏所有能看見的東西,她抓着我的肩膀,指甲嵌進肉裏,看着我的眼睛寫滿癫狂與仇恨。
禍害!禍害!
她沖我吼叫,說我是一個禍害,毀了她的一生。
我叫林霍,不是禍害。
霍峻辰,我名義上的父親,是一家大公司的總裁。
他工作很忙,我們很少見面,他的助理會定期給我們母子打生活費。
從我很小很小的時候,母親就常給我看他的照片,一遍又一遍告訴我照片裏的男人是我的父親,我一定要乖一點,要讨他歡心。
當第一次在電視裏看見他的時候,我就認出他就是照片裏的男人,我的父親!
我興奮地指着電視機大喊:“爸爸!爸爸!”
其他小朋友哄堂大笑,拍着手圍着我轉圈圈,“林霍亂認爸爸了!”
我至今還記得那一天,我站在原地,手足無措,漲紅了臉,眼淚在眼眶裏打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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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告訴他們我沒有認錯,我也不是野孩子,我有爸爸!
我哭着跑回家,一輛豪華的大汽車停在家門口。
陌生的老婦人挑剔地打量我,像是在評估一件商品的價值。
我母親谄笑着站在一旁。
那時我還看不懂這些複雜情緒,只能本能覺得老婦人的眼光令人不舒服,像是童話故事裏的老巫婆,滿臉的褶子,面甜心苦。
我躲在沙發後面,母親強硬地将我拖出來推到老婦人面前,說這是我的奶奶。
眼淚糊住我的眼睛,我抽抽噎噎打了個嗝,我第一次見面的奶奶,絲毫不肯與我有肢體接觸,卻用親熱的語氣稱呼我,要帶我去見爸爸。
父親的房子很大,也很空。
聲稱是我奶奶的巫婆,令人給我換上嶄新的衣服,洗淨臉頰,坐在沙發上等待。
等到夜幕降臨,即将見到父親的興奮在漫長的等待裏化作疲憊和困頓。
老巫婆讓人用涼毛巾給我擦臉,我狠狠打了個寒顫。
就是在這個時候,身形高大的男人走進來,我擡起頭一眼就看到了他。
他盯着我的臉,皺起眉頭,眼神冷得像是寒冰。
老巫婆推了推我。
我怯生生喊他:“爸爸。”
他沒有看我一眼,大步上樓,老巫婆緊跟着上樓,沒多久激烈的争吵聲從樓上傳來。
老巫婆下樓時,臉僵硬得很,她瞪了我一眼,眼中淬着惡毒的光,徹底撕開僞裝的面具,“沒用的東西!”
我吓得不敢動,直到老巫婆的高跟鞋聲消失在耳畔,蓄着的眼淚瞬間落下。
我抽抽噎噎哭了很久,不知何時父親正站在樓上看着我,他離得很遠,面容籠罩在陰影中,對我說了第一句話,“哭完了就走。”
那天以後,我只叫他霍先生。
那一天也是我最後一次見到老巫婆,等我長大以後才隐約聽說,她被出獄的老情人騙光錢,氣得中風癱瘓,後半輩子癱在床上,不能自理。
父親母親并不是必然關系親密,就像是父母不是必然愛自己的孩子,這些道理我一開始不懂,後來就懂了。
有段時間我喜歡看線上直播,特邀嘉賓是一個很漂亮很優雅的女人,是和我喜怒不定的母親截然不同的人。
她的名字也很好聽,岑杉月。
她是一個很厲害的人,是一家大公司的老板,比霍先生的公司還要有名氣一些。她成立了一家專門幫助在婚姻中遭受身體暴力和精神暴力女性的基金會,在直播中也會回答觀衆的問題。
想到母親常常看着霍先生的照片癡笑,而霍先生從來沒有來看過母親,我想或許她能幫助母親。
我鼓起勇氣打通直播連線,把母親的情況告訴她。
當我說到母親不開心會打我時,她沉默了一會,才開口。
電話那頭女人的聲音清冷卻令人安心,她讓我留下地址,會有人來幫助我和母親。
我有些開心,如果母親能和霍先生離婚,她就能放棄過去,變得更好。
我把這個好消息告訴母親,母親的表情很奇怪,尤其當她看見直播中岑女士的身影時,她變得面目猙獰。
她狠狠推開我,砸碎電腦屏幕,嘴裏說着我聽不懂的話。
我叫她,她轉過臉來,掐住我的脖子,将我重重掼到牆上。
我痛得蜷縮起來。
鄰居聽到動靜救下了我。
岑女士親自來醫院看我,她真人比網上還好看。
她的手撫摸我的頭發,很軟,很溫柔,即使她臉上并沒有多餘的表情,但我能感覺到。
霍先生也來了,他似乎來得匆忙,領帶有些歪斜都沒注意到,他沒有看我,而是第一時間用一種奇異而灼熱的眼神看着岑女士。
岑女士的表情冷淡,她把霍先生叫出去說話。
我偷偷透過窗戶看,聽不見聲音,岑女士的表情很冷,霍先生低着頭,表情羞愧難當。
真神奇,總是高高在上的霍先生,也會被罵得擡不起頭。
岑女士在我心中變成了超級英雄。
母親被确診患有精神疾病,送到專門的醫院治療,我交由霍先生撫養。
我沒有改名,依舊叫林霍。
霍先生依舊很忙,但有保姆照料我的生活,至少不會擔心挨打挨餓。
我從傭人的閑談中才知道原來岑女士是霍先生過去的妻子,霍先生對她念念不忘,一直沒有再婚。
我的母親只是一個可恥的第三者。
她前半生都渴望嫁入豪門,可惜即使生下我,她和霍先生自始至終都不存在婚姻關系,何來離婚之說?
只是當初的我過于天真了。
岑女士是一個好人,霍先生配不上她。
霍先生是總裁,岑女士也是總裁,但總裁和總裁是不一樣的。
霍先生的公司一天天走下坡路,藝人流失,項目流産。
岑女士的公司越辦越好,影視作品走出國門,走向國際。
霍先生追不上岑女士的腳步,他只能抱着瘠薄的回憶站在山腳仰望她。
我不是霍先生唯一的孩子,至少在霍先生眼中是這樣。
霍家有一個單獨的房間,是留給霍先生第一個孩子霍念的。這個先于我存在的孩子卻沒來得及先于我出生,岑女士在懷它三個月時意外流産。
它可能是男孩,也可能是女孩。
但這不妨礙霍先生愛它。
虛僞。
霍先生的情敵兼朋友高朗先生如此評價。
我很難不贊同。
高先生愛慕岑女士,正大光明,又毫無希望。
說起來我和高先生還是有些淵源的,當初高先生公布了我母親的孕檢單,向大衆證實我是婚內出軌的産物,這才使得我母親和霍先生被釘在恥辱柱上。
高先生暴露患者隐私的行為違背了醫德,那件事後他就不做醫生了。
他成為一名自由攝影師,專門跟拍岑女士,岑女士走到哪,他跟到哪。
按照高先生的說法,即使岑女士不肯接受他,他也要一直站在岑女士擡眸就能看見的地方。
在這方面霍先生比不過高先生,霍先生不可能做到這一點,他舍不下自己的事業。
岑女士并不介意我的身份,甚至後來我不肯遵循霍先生的意願修讀商科,她慷慨解囊,資助我出國留學,專修雕塑藝術。
岑女士的親生父母在S國定居,我曾拜訪過他們一次。
早年他們曾誤會過岑女士,雖然後來誤會解除,但岑女士和他們的關系再難恢複從前,一直不遠不近。
岑女士的哥哥岑元越先生對此感受最深。
他甚至公開表示過對我的嫉妒,因為我能親昵地稱呼岑女士為姐姐(按照輩分我本不應這樣稱呼,但岑女士并不在乎這些),而岑先生已經很多年沒有聽岑女士叫過他一聲哥哥了。
在我大學畢業那一年,發生一件大事,影響了我們所有人。
岑女士失蹤了,準确地來說是她主動離開,而我們所有人都找不到她。
離開之前,岑女士卸任杉月集團董事長的職務,并将名下財産一分為二,一半用于慈善事業,一半捐獻給國家科研機構。
她本人宣布周游世界,自此了無蹤影。
很多人在找她。
霍先生動用所有的人脈想找到岑女士留下的痕跡,可惜一無所獲,還不到五十歲,他就白了頭。
高先生帶着攝像機,走遍全世界的每一個角落,拍下一張又一張的照片,期待某一天在異國街頭與岑女士不期而遇。
高先生說,他說過會永遠站在岑女士擡眼就能看見的地方。他會永遠等着她。
岑先生找我喝酒,喝到酩酊大醉,一把年紀的人抱着我哭得像個孩子,“小杉月啊,再叫我一聲哥哥好不好?”
注定沒有人回應他。
我或許是表現最平靜的一個,我沒有向任何人透露過,岑女士的離開或許是早有預謀,而我曾隐隐察覺到。
不會有人能找到她,我又何必徒勞。
在我的工作室裏,有一尊尚未成型的雕像,我雕刻了很久,都沒能雕刻出她的神韻。最後我不得不承認,雕像本就是有瑕疵的複刻品,又怎能期望與真人無二呢?
打開窗戶,晚風吹拂,我擡頭望向天際,星河璀璨,浩瀚無垠。
人生百年,彈指一揮間。
如此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