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三個世界
第三個世界
一百零八名嫔妃分成四組,每組二十七人次,岑瑤在主殿一組一組召見,餘下的人在偏殿等候。
第一組妃子出來後,個個神情古怪,有的面露喜色,有的眉頭輕蹙,還有的捏緊手指顯得極為緊張。她們手中都拿着一本小冊子,跟随宮人的指引離開。
緊接着第二組,第三組……
第三組有個嫔妃走出來時身體不能站直,需要依靠宮人的扶持才能走動,可她臉上盤旋着經久不散的紅暈,并非恐懼,仿似大驚大喜後難以抑制的激動。
此時已接近午時,偏殿桌案上有為嫔妃準備的茶水糕點。
色澤誘人的糕點并沒有引起衆人的興趣,倒是有位嫔妃過于緊張連灌好幾杯茶水,如廁好幾回。
只剩她們二十七人了。
偏殿安靜地掉針可聞,窸窸窣窣的衣擺聲擾得人心煩意亂,一個身着煙粉宮裝的年輕女子眉間輕蹙,煙眸含着水色,看向在殿中來回踱步的黃衣女子,“別晃了,轉得我頭暈。”
她蛾眉輕蹙,擡手間袖擺滑落雪臂微露引人遐想。
有人嗤笑一聲,“胡婉兒,別裝了,皇後娘娘可不是陛下,你這般作态演給誰看,舒采女冷宮寂寞,你這效颦東施想過去陪她是吧?”
說話的是一名桃紅宮裝的俏麗女子,她眉梢高高挑起,語氣嘲諷。
煙粉宮裝女子眸中含着水光,唇角輕咬,一副西子捧心的模樣。
桃紅宮裝的女子向來看不慣胡婉兒惺惺作态,嘲諷之語張口就來。
其他嫔妃紛紛攔在兩人中間勸解。
唯有一名湖藍宮裝的女子端坐在扶手椅上,神情無悲無喜,明明是青春妙齡,周身卻纏繞着暮氣沉沉的氣息。此女乃左都禦史之女紀念安,當年為皇帝強納入宮,其父死谏觸柱而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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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不論這邊眉眼官司,宮人推開偏殿的門,通知第四組的嫔妃觐見。
衆人排作三排,進了主殿,行禮後,邊聽見坐在首位的女子慵懶的語調,“賜冊。”
衆人打開小冊,不由一怔。
岑瑤漫不經心開口,“高僧指點,宮中陰氣過盛,不利于陛下修養,本宮決定裁減後宮為陛下祈福。你們有三個選擇——”
她指尖在椅背不輕不重敲打着,衆人表情一覽無餘,慢慢開口,“第一,自願歸家,日後嫁娶随意。第二,自願留下者,遷居一處。第三,宮中開放女官之職,諸位可将自身才能寫于冊上。明日午時前,将你們的選擇寫在冊子上呈于我。”
衆人神情恍惚,如堕雲霧中。
一煙粉宮裝的女子打破寧靜,她蛾眉輕蹙,身形弱柳扶風,嬌聲道:“妾不走,陛下龍體欠安,臣妾日日憂心難眠,只願長伴君側,不願離去。”
她深深叩首俯身。
周構喜歡弱柳扶風的美人,胡婉兒本是商女,與微服尋芳的皇帝相遇,幾番眉來眼去後,一拍即合。
皇帝将她接入宮中,寵愛有加,她好生風光過一陣,後來舒妃入宮,她漸漸被皇帝冷落。
舒妃淪落冷宮,她不懼反而狂喜,自己複寵的機會來了。
岑瑤提出裁減後宮,胡婉兒認定她是想排除異己獨占皇帝。
她要做的是裝乖扮弱,待得了皇後信任,獲得接近陛下的機會,憑她的姿色,重獲聖寵并非難事,假以時日誕下皇子,即使是皇後也要退居一射之地。
女子再強勢,拉攏不住皇帝的心也是枉然。
岑瑤臉色并無怒色,她神情平靜,沉靜的眸子似乎能洞察她的野心,胡婉兒心中惴惴,卻聽岑瑤開口,“本宮允了,若還有人有此想法,也可寫于冊子上,退下吧。”
遣散皇帝的後宮,是岑瑤早就打算好的事情。原主前世困于深宮,郁郁寡歡,葬送在後宮吃人不吐骨頭的牢籠中。
岑瑤要改變原主的命運,同時她會竭盡所能讓這些被困在深宮的女子都能有第二次機會。
第二日,岑瑤收到嫔妃遞交的書冊,一八零八人中有十一人和胡婉兒做出同樣的選擇,岑瑤毫不含糊,當天就令這十二人打包行李搬進紫宸宮。
至于這些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嫔妃在看見癱在床上動彈不得的周構如何花容失色就不在岑瑤考慮範疇內了。
另有五十一人選擇自願歸家,她們的家人有些在京城,有些距離京城甚遠。岑瑤并沒有貿然将其送回家。
還有一些人與家人關系不緊密,久居深宮又對外面的世界感到恐懼無措,岑瑤将她們安置在一處,并不使她們閑着,由着她們的特長安排些活計,刺繡繪畫書法等。
第一批參與女官選拔的僅八人,岑瑤針對她們所專進行考究,擇兩人善文者在禦書房潤筆,善畫者入宮廷畫坊,善醫者入太醫院。
後宮中的動靜終究為前朝獲知,舉朝嘩然。
岑瑤将彈劾奏折按下不提,只一理由,為着皇帝安康着想。
另一邊她大張旗鼓送五十一名宮妃歸家。有守舊之人将女兒送往家廟,随即被岑瑤派遣貼身保護宮妃的嬷嬷取出聖旨威懾,歸家之女乃是為皇帝祈福,傷害她們就是侵損聖上的福氣。
有赴京參加春闱的學子寫文章反對,認為宮妃當守婦德,沒成想宮中流出一篇文章針鋒相對,言語辛辣,字字珠玑,嘲得學子啞口無言,偃旗息鼓。
有傳聞說文章乃是由岑皇後身邊潤筆女官紀念安所書,其父是當年因死谏而名噪一時的鐵筆禦史。
經過數月積累,岑瑤在朝中建立起自己的勢力,朝中就宮妃問題展開輿論拉鋸戰。
就在此時,一個轟動性的消息傳遍京城——淮陽侯長子求娶兵部侍郎嫡三女。
雖說淮陽侯府門第遠高于兵部侍郎府,但男低娶女高嫁在勳貴之中并不算太稀奇的事,真正令人驚奇的是兵部侍郎嫡三女的身份,她曾是皇帝的妃子!
淮陽侯府請求賜婚,岑瑤痛快賜婚。這場婚禮辦得極為浩大,十裏紅妝,賓客如雲。
婚禮當日,岑瑤親臨婚禮現場,賜新人比翼雙飛玉如意一對,祝願兩位新人白首偕老。
新娘紅妝裹身,雙目噙淚,協同新郎對着岑瑤深深叩首,她從未想過有朝一日還能逃離深宮,還能披上紅裝,還能和心愛之人長相厮守,她對岑瑤的感激之情無法用言語訴說。
岑瑤扶起她,将新娘的手放進新郎手中,看着他們與彼此對望,容不下第二個人。
岑瑤沒有注意到,當她和所有人一樣望着這對眷侶時,有一個人越過嘈雜的人群,眼眸中将她的身影納入,獨一無二,遲來的心動。
歸家後妃再嫁開了先例,而且嫁得并不差勁,京中有歸家後妃的人家漸漸放下芥蒂,喜事頻傳。
這些女子嫁人後仍感念岑瑤的恩德,在女眷往來時對岑瑤亦是贊譽有加,一來二去,岑瑤的形象在女眷中傳得神乎其神。
時間來到秋季,落葉蕭蕭,岑瑤脫下夏衫,換上更為厚實的衣服。
她速來不喜繁複裝扮,日常處理政務時鬓發不戴珠釵,只用絲帶束起,飄逸随性。
裴遠之捧着公文走進來時,正好看見岑瑤坐在臨窗小榻上,素手執筆對着奏折勾畫,精致的眉眼專注有神。
紀念安坐在她對面整理奏折,擡眼瞧見裴遠之走進來,眸中并無驚訝,站起來将空位讓給他,自己出去吩咐宮人奉茶。
陰影垂在奏章上,岑瑤頭也不擡,“坐。”
半晌,岑瑤甩開筆,合上奏折,裴遠之安安靜靜喝了半盞茶,骨節分明的手指搭在青瓷茶杯上,賞心悅目。
岑瑤握住他的手将人往自己這邊拉,裴遠之烏黑的眼眸沉靜地望着她,她湊上去在他臉頰上親了一口。
而後坐回遠處,露齒而笑,手還不安分地揉捏他的手指,紅暈從他的脖頸滿眼至臉龐,眼尾泛起紅,平靜的湖水讓岑瑤攪得波瀾橫生。
“忙完這陣我們去明湖游船。”岑瑤許諾。
裴遠之目光落在桌案上寫滿密密麻麻文字的紙張上,“近來朝中并無大事,邊疆安定,民間也沒有旱澇災害。你令人籌備藥材糧食,還給林城官員遞密信,假借操練之由令百姓聞鼓而離屋,鬧得林城百姓怨聲載道,這是為何?”
岑瑤定定看着他,調笑道:“裴大人聰慧過人,難道沒猜出我的想法?”
裴遠之反手抓住她作亂的手,在她手心寫出兩個字。
岑瑤受不住癢,蜷縮住手,正好嚴嚴實實包住裴遠之的手指,裴遠之不動。
岑瑤松開手,正色道:“沒錯,我知曉林城即将有地動之災,但無法确定具體日期,只能早些做好準備。”
裴遠之張了張嘴,被岑瑤以手指封住唇,她輕輕搖了搖手指,“別問,天機不可洩露。”
窗外秋陽暖意融融,她臉上挂着慵懶的笑,“如此良辰美景,裴大人,來親個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