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三個世界
第三個世界
戶部,吏部,禮部,工部,刑部,兵部六部之中皆有官員告假,其中以戶部尤甚。
西北軍軍饷及陣亡将士補貼遲遲不發放,兵部催過好幾次,戶部的答複是告假官員太多,人手不夠,核算完畢仍需時日。
岑父親自前往戶部催促,戶部尚書搪塞了事。無奈之下兵部折子遞到岑瑤這。
岑瑤早已通過暗衛收集的情報了解朝中形勢和朝中大臣間的關系。這次明着是稱病,實則是以沉默的方式向岑瑤施壓,背後的主使正是右相。
右相閉門思過的期限沒有被言明,只要岑瑤假作不知,他的閉門思過将遙遙無期。
岑瑤冷笑一聲,右相分明是坐不住了。
岑父勸岑瑤,右相在朝中經營多年,根基深厚,不如暫時隐忍,等待時機一舉擊破,如今貿然對上,無異于以卵擊石。
岑瑤不可置否,她輕描淡寫對岑父說,七日之內,西北軍的軍饷定會如數發放。
岑父望着女兒自信明亮的眼神,選擇相信她。
戶部左右侍郎是右相親信,他們稱病告假,閉門不出,統籌之事無人做,戶部尚書慣來是和稀泥的,底下核算小吏各懷心思,效率極低。
七日後,西北軍軍饷在原有基礎增進三分之一發放,多出部分的銀兩從岑瑤的私庫出。除此之外,岑瑤還下旨為戰鬥中表現突出的将士授勳,賜功勳之家的牌匾,以傳後世。
全軍軍心振奮,岑瑤之名傳遍全軍,人人贊嘆皇後賢德。
右相表面閉門不見客,消息卻并不閉塞,得知他的刁難之舉非但沒有使岑瑤犯難,反而增進她的聲望後,表面的氣定神閑煙消雲散。
戶部盤根錯節,一般人接手猶如進入迷宮,若無人點撥,僅僅理清頭緒便需一年半載的時間。
右相算盤打得響亮,戶部人手不足,岑瑤在戶部無人,定會選擇從外部調取人手,這些人短時間內根本不可能掌控戶部,更不要說高效率完成任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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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岑瑤并未如右相所預料的一般從調遣人手頂替告假的官吏,而是從內部着手,借力打力。
根據皇家暗衛搜集的情報,岑瑤從戶部書吏中挑出四位有野心且在書吏中人緣極好的人暫任主事,并允諾若事情辦得漂亮,他們能獲得由吏轉官的機會。本朝官與吏之別鴻溝千仞,這樣一個機會對于小吏來說是無法抗拒的誘惑。
他們必定竭盡所能,又依靠自身在書吏中的影響力,帶動其他書吏,夜以繼日,核算工作回歸正軌。
稱病在家的幾位戶部主事傻眼了,侍郎也傻眼了。
右相聽完下屬陳述,面色陰沉,吩咐下屬繼續說。
下屬暗自捏了把汗,咽了咽口水,才繼續說下去。
他稱岑瑤仿佛通了天眼,對朝中大小官員了如指掌不說,一些內宅陰私竟也了然在胸。
吏部左侍郎稱病在家,實則在青樓與妓子厮混,那青樓白日失火,左侍郎來不得及穿褲子便逃竄至街頭,被人當街識破身份。左侍郎的夫人性情向來彪悍,得知此事當街毆打夫婿。
左侍郎被打得鼻青臉腫,前腳看過大夫,後腳聖旨到家,稱左侍郎稱病欺君,且當街與妓子厮混,有傷風化。左侍郎又被當場打了板子,屁股開花,徹底躺床上起不來了。
不止如此,禮部右侍郎素來以清廉儉樸自稱,某次穿着打補丁的官袍上朝,還被禦史贊譽。而他稱病在家期間,家中遭遇竊賊,多年私藏滿室金銀珠寶被洗劫一空。右侍郎晨起望着空蕩蕩的藏寶間,大為悲恸,又不敢報官,只能咬牙吞下血淚,竟因此郁悶悲憤至極,中風癱瘓在床。
類似的例子不勝枚舉。
若只是個例還好,但這些事情短時間內密集發生,假病變成真病,任誰都知道絕不會是巧合。
右相一系官員叫苦不疊,膽小的人灰溜溜銷假回去上職,卻發現自己的下級被提拔隐隐有取代自己的趨勢。
而朝中官員再看金銮殿上杏眼桃腮膚若凝脂的美人,再生不出一分輕視,這哪裏是小白兔,分明是殺人不見血的笑面虎。
下屬說得口幹舌燥,小心擡眸看右相,右相唇角拉平成一根直線,臉色比死了爹娘還要難看三分。
正在下屬琢磨着早點離開是非之地時,右相府的小厮急匆匆趕來,神情驚慌:“相爺,不好了,不好了!”
右相正在氣頭上,不問緣由抓住小厮一頓訓斥。
小厮跪在地上連聲告罪,右相平息胸中語氣,端起茶杯飲茶潤喉,邊漫不經心問小厮為何事驚慌。
小厮戰戰兢兢禀告有大隊人馬敲鑼打鼓來到相府,說是奉皇帝旨意将兩位娘娘歸還相府。
右相漫不經心的神情猛然凝滞,他猛得站起來,大步朝府外走去。
還未到府門口,便遠遠聽見敲鑼打鼓吹喇叭的聲音,敲打聲間歇時,一個嘹亮高亢的聲音拖長音調反複重複此行來的目的,将麗嫔妍嫔兩位引得皇帝不思政事的女子送回右相府。
右相聽聞此話只覺急火攻心,待他走到府門口看到幾十人的車馬以及跟在後面浩浩蕩蕩的圍觀群衆,眼前發黑,恨不得暈厥過去。
百姓對着右相府指指點點。
“知人知面不知心啊,右相原來是這種人。”
“送美人蠱惑聖上,不安好心。”
“我姑婆的兒子的孫子的鄰居的女兒在宮裏當嬷嬷,聽說皇上生病是被右相的女兒下了春藥。”
“噓,小點聲。”
“你說的不全,我還知道春藥是右相給的。”
“真的嗎真的嗎?”
“當然是真的,我跟你們說我消息靈通着呢。”
右相拂袖而去,管家将隊伍迎進來後,火急火燎關上門,将門外無數雙好奇的眼睛擋在門外。
百姓們交頭接耳議論着最新得到的八卦消息,琢磨着回去說與領裏炫耀。
沒有人注意到,最初說得最起勁的幾名百姓悄無聲息離開人群,身形如魚兒般敏捷,消失在街頭。
岑瑤在收到龍一的傳信,關于右相專門調教美人讨好皇帝的小道消息已經傳播大街小巷,成為百姓茶餘飯後的熱門話題。
她将紙條燒掉,臉上挂着輕松自得的笑。
“殺人誅心,右相最愛惜名聲,娘娘此舉裴某嘆服。”裴遠之放下筆,看向禦案上笑容狡黠的年輕女子。
岑瑤挑挑眉,似笑非笑看着他,“裴大人佛經抄完了?”
裴遠之搖頭,“不曾。”他眼眸沉靜像是蓄着一泓碧水,微笑時撒上碎金般的陽光,“皇後娘娘意不在此,不是嗎”
岑瑤請護國寺高僧入宮為皇帝祈福,高僧稱宮中陰盛而陽衰,陰氣入體,傷損皇帝身體,宜驅陰補陽。
補陽之法乃是選擇福澤陽氣俱身後的男子為皇帝抄佛經祈福。
至于驅陰,岑瑤早有打算。
高僧之言是否屬實,當然是岑瑤有意為之。
被人戳穿岑瑤并不生氣,她胳膊抵在桌案,身體前傾湊近裴遠之,盯着他漂亮的眼睛,嘴角噙笑,“叫我阿瑤。”
說這話時不溫柔甚至有些強勢及篤定。
裴遠之從善如流,“阿瑤。”
岑瑤伸手摸了一把他的臉蛋,眯着眼睛笑了。
對岑瑤宛若登徒子的輕薄行徑,裴遠之眼眸中掠過微不可及的詫異,但并沒有受辱的情緒。他詫異的是岑瑤與記憶裏的性子似乎差了很多,他與岑瑤雖曾是未婚夫妻,實則沒有太多接觸機會,不過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他約摸知道自己未來的妻子是個端莊娴靜的女子。
後來岑瑤被皇帝強納入宮,世人皆以為他會悲憤難當,實則他并無太多感觸,唯一的是淡淡的遺憾,遺憾于如花妙齡的女子即将在深宮中枯萎。
此次歸來,岑瑤活出不一樣的色彩,她在腐爛陰暗的環境中反而更加明媚奪目。
裴遠之承認,他對這個女子,感到好奇。
沒能使裴遠之露出淡定以外的神情,岑瑤有些遺憾,不過來日方長,她不着急。
周構昏庸好色,只要看上的女子定會想法設法納入後宮,等到新鮮勁兒過去,又無情将人抛之腦後,任其在深宮中自生自滅。
盡管對周構後宮的龐大有心理準備,岑瑤還是被烏泱泱的人群震驚到了。
上百名打扮各異的宮裝女子齊聚一堂,殿內卻安靜地落針可聞,嫔妃們壓抑着呼吸,不敢擡眸注視坐在上首的女子,天生上位者的氣勢壓得人喘不過氣來。
岑瑤掌管後宮以來第一次召見後宮嫔妃,妃嫔們對這位代替皇帝監國的皇後既害怕又好奇,一時之間沉默在殿內蔓延。
皇帝病中休養,後宮盡數掌握在岑瑤手中,眼前的女子一句話便能決定她們的生死。
口腹蜜劍的舒妃給後宮留下很深的陰影,岑瑤是連舒妃都能扳倒的狠角色,衆人如何不懼?
岑瑤纖長白淨的指尖按壓住額頭,脂粉香氣熏得她頭隐隐發脹,她眼神落在一衆嫔妃身上,她們心髒高高懸起,只聽岑瑤語氣不緊不慢,說出一句話來。
所有人怔然,露出不可思議的神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