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第十六章
嚴格意義上來說亂步是被疼暈的。
過度勞累的後遺症在他身上體現得很快,幾乎能瞬間将他擊入痛苦的深淵。
他進入了黑暗而無窮盡的夢魇,那些曾經被藥物乃至特殊能力隐藏過的部分,在思維混亂的時候悄悄浮上潛意識的海面。
那是一個寬大而黑暗的房間,有人按着他的頭,将他沉入冰冷而刺骨的水中,呼吸不暢的感覺讓他瞬間嗆水,但只要還剩一口氣就不會被放過。
求饒是徒勞的。
“你很讓我失望。”
“真正的天才應該是各方面都超出常人的,而你,你的父母,其實都只是殘次品。”
“如果不能達到我想要的門檻,至少也要學會怎麽活着。”
睡夢中,亂步的拳頭逐漸握緊,并不尖銳的指甲卻狠狠掐入指縫裏,在有着一層薄繭的手心裏留下幾道月牙形的血痕。
亂步皺着眉頭,被自己的動作弄疼了。
有人坐在床邊,動作緩慢地将亂步握緊的手指掰開,将什麽東西放到亂步掌心,再度彎曲的手指扣在帶着觸感溫柔的皮肉裏。
緊接着額頭傳來一陣冰涼的觸感,讓亂步在混沌中思維逐漸清明。
亂步睜開眼睛時已經是傍晚,天花板是熟悉的純白色,他頓時判斷出自己還在度假別墅的房間裏,覺得有些詫異。
亂步還以為自己一睜眼看到的就是琴酒冷着的一張臭臉。
以他對琴酒的了解,還以為對方會把自己帶回東京,他還被留在這裏,說明琴酒手裏的任務進展得并不順利,暫時被絆住了腳步。
以至于沒有等到亂步醒來就離開了。
房間裏沒有第二個人的身影,卻處處留下了另一個人的痕跡。
亂步的額頭貼了個降溫貼,冰涼的觸感讓人很容易從混沌的狀态裏被喚醒神智,這似乎是他極快地從夢魇掙紮而出的根源。
窗簾被嚴絲合縫地遮住,落日昏黃色的光亮照在窗簾上,暈染出一片黯淡的光影。
桌面上是一個用透明禮盒包裝好的鋼筆,看起來是意大利的一個手工品牌,挂墜用漂亮的意大利文寫着“伴手禮”。
這樣兩種風格結合的東西一看就是琴酒的手筆,像他這個人一樣帶着些許矛盾的感覺。
他側過頭,立刻在自己枕邊發現了一個銀色項鏈,吊墜還是原來的樣式,銀白色的貓貓蜷縮着身體,青色的眼瞳半睜着,嘲諷地盯着人看。
其實這上面還有另一個精巧可愛的設計。
亂步伸出手,在折疊刀的環扣上按了一下,有些鋒利略彎的刀刃彈了出來,于此同時,吊墜上的貓貓眼睛被機括裝置改變了形狀,立刻瞪圓,變得警惕起來。
很精巧的小玩意兒,是很久之前在意大利找一個武器大師打造的,亂步自己的創意,草稿圖倒是找人畫的。
武器大師受到制作訂單的時候大發雷霆,認為是在玷污他的名聲,最後還是被琴酒親切友好的交流打動了。
這東西具體有多少個備用的亂步不太清楚,反正每次弄丢了琴酒都能變魔術似的再拿出一個來。
這個吊墜是精鋼打造,外殼很堅固,能夠完全避免傷到自己,而鏈條卻很脆弱,幾乎是用力扯一下就會斷掉,很方便緊急情況中使用。
譬如今天這次特殊情況。
亂步趴在床上滾了兩圈,身上的疼痛感逐漸消弭,接踵而來的就是胃部的饑餓感。
他在床上多賴了一會兒,終于忍受不住這種胃部空虛的灼燒感,慢吞吞地下床,穿好鞋子從樓上飄了下去。
一樓客廳裏沒開燈,昏暗的室內讓亂步忍不住睜大眼睛辨別方向,沙發上有個坐在那裏的人影,雖然知道是蘇格蘭在那裏,亂步還是忍不住打了個冷戰。
一時間腦子裏什麽貞子花子伽椰子都冒了出來。
他不太開心地在樓梯中間的一級臺階上停了下來,問:“蘇格蘭?我好餓,有晚飯嗎?”
蘇格蘭好像正坐在沙發上撐着下巴,似乎陷入了的某種沉思,被亂步放大了音量的呼喊聲叫醒。
他用中控遙控器打開了客廳裏的吊燈。
客廳裏燈光大亮,亂步這才一邊揉着眼睛一邊從樓梯上慢吞吞地磨蹭下來,最後往沙發上一倒,嘟囔:“好餓好餓好餓好餓——”
蘇格蘭在亂步走到近前時,已經将自己略有些沉重的思緒收攏回去,挂上那個溫和的笑,他還是亂步手下能幹的好下屬。
“稍等。我去準備晚飯。”蘇格蘭從沙發上站起,将袖口向上挽了挽,叮囑他:“餐桌上的甜品是他帶給你的,別忘記了,時間長了口感會變。”
“知道了——”亂步慢吞吞地回應,側過腦袋瞥了一眼蘇格蘭不太自然的背影,猜測琴酒應該和蘇格蘭打了照面。
兩人相處得不太愉快。
也對,亂步就沒見過琴酒和哪個組織成員能相處愉快,馬丁尼被他那張冷臉吓哭過好多次,還向亂步申請拒絕做琴酒行動小組的成員。
蘇格蘭也被吓哭了嗎?
好像沒有。
并且這人身上隐隐有一種想要以下犯上,挑戰琴酒權威的沖動。
很隐秘,但亂步當然看得出來。
亂步懶怠地蹬了蹬腿,覺得怎樣都無所謂,有句話怎麽說來着,一定程度的內部競争可以提高員工的工作積極性。
就像鑽石必須要靠鑽石來打磨。
嗯……是誰說的來着?忘記了。
亂步拒絕在這種各種debuff拉滿的時候去回憶一些早就忘記的事。
蘇格蘭在廚房裏忙碌,第一次開火的廚具還需要消毒,估計要吃上晚飯還需要好一段時間。
蘇格蘭記得買食材和調料,卻在回到別墅之後忘了做準備工作,蘇格蘭不是這麽粗心的人,估計是被琴酒的突然到來絆住了。
亂步從沙發上爬起,走到餐桌邊上,上面果然放着一份包裝好的草莓慕斯。
最下層薄薄的一層海綿蛋糕,粉嫩的奶油慕斯做主體,最上面還有一層淡紅色透明狀的草莓果醬,看着讓人食指大動,唯一的缺點就是分量太小,還不夠塞牙縫的。
琴酒其實不常帶吃的東西給他,畢竟穿着一身黑一看就很像混黑的老大哥,去甜品店這種地方實在是過于違和了。
估計這次的東西應該是伏特加幫忙買的,伏特加除了是個沉默的司機,還是個不太合格的跑腿工。
亂步敢肯定琴酒的本意一定是選個含糖量最低的,最好是咖啡果凍之類的敷衍一下,沒想到伏特加在經歷過紅豆年糕事件之後長了記性,對和阿斯蒂大人有關的事都慎之又慎。
他拆開包裝,勉為其難地享用了這份不太符合琴酒預期的禮物。
等他吃完,坐回沙發上癱了一會,蘇格蘭也從廚房裏端出了兩份豚骨拉面。
香味和昨晚在小吃街裏聞到的不相上下,亂步懷疑蘇格蘭是對昨晚沒能吃到正經晚餐的事心有芥蒂。
也沒辦法嘛,畢竟那個老板心理素質完全不過關,第一次犯罪,即使在那種人群密集最容易隐藏自己的地方也根本靜不下心,在煮湯底的時候忍不住手抖,把半罐鹽都倒進去了。
後邊又被人威脅,勉強穩住了心神,但估計現在還在旁邊大山的哪個犄角旮旯惶惶不可終日吧。
想到這裏,亂步看了一眼挂鐘,立刻從沙發上蹦了起來,卻不是奔向自己的晚餐,而是問蘇格蘭:“除了GIN,今天還有其他人來過嗎?”
蘇格蘭剛把晚餐放到桌上,擺好了餐具,聞言立刻篤定道:“沒有。”
亂步立刻哀嚎一聲:“完蛋了——”
他腳步沉重地走到餐桌前坐下,有氣無力的。
蘇格蘭有些疑惑地瞅他,問:“是還想繼續玩嗎?那也要等休息好了再說,沒關系我們還有好多時間。”
亂步卻一臉遺憾:“沒有時間了啦。”
他癱倒回沙發上,腦子裏昨晚小吃街上的景象一幀一幀地閃回,最終定格在那個逐漸遠去的白色貨車上。
都怪那個突然溺水的小屁孩,本來亂步有充足的時間報警,讓警察攔住那輛貨車,不然就會造成現在這樣的後果,景區會很快封閉。
亂步說:“很快你就會知道了,如果靜岡縣的警察有點本事的話,就會找來了。”
蘇格蘭雖然有些好奇,但亂步在嚷嚷要吃晚飯,便也順從地不問了。
但兩人坐在餐桌邊,拉面才吃到一半,玄關處突然響起了門鈴聲。
蘇格蘭起身去開門,下意識瞥了一眼玄關抽屜,裏面放置着一把手/槍,算是蘇格蘭當卧底這段日子的好夥伴。
亂步好像看穿了他的猶豫,叮囑道:“是這邊的警察,來詢問案件的,不用擔心啦,警察也不會知道我們的身份。”
蘇格蘭一邊走向玄關一邊問道:“警察?景區發生什麽案件會找上我們?真要說的話,亂步你不是才做過好人好事嗎?”
“好人好事”四個字來得有些遲了,但亂步輕哼了一聲,勉強原諒了蘇格蘭遲到的稱贊。
他解釋道:“是昨晚小吃街的事啦,那個你認為無害的老婆婆,是個誘拐犯哦。應該是流竄作案的吧,畢竟那家游戲攤剛剛換的新老板。”
蘇格蘭的動作一頓,記憶迅速回籠,在腦海中搜尋着,畫面最終定格在黑發少年捧起籃子跟着老婆婆拐進小路那裏。
他其實沒有親口說過,但的确很肯定那是個十分和藹慈祥的老人。
而現在看來,他的判斷出現了失誤。
蘇格蘭開了門,門外是兩位身穿制服的警官,打頭的那一位讓蘇格蘭覺得有點眼熟,似乎在警察本部的新晉人員名單裏見過。
只是沒有記錯的話,這人應該是隸屬于京都府警視廳搜查一科?
靜岡縣距離京都府還是有一段距離的。
這位警官神情十分嚴肅,但肩膀上站着一只金花鼠,那點生人勿進的氣場立刻又被沖淡了些。
绫小路文麿開口說明情況:“您好,打擾一下,我是京都府警視廳搜查一科的绫小路,正在抓捕一個跨區流竄作案的誘拐團夥,想向您咨詢一些情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