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第十五章
海浪翻湧,海水像幽暗的深淵暗流将人悄無聲息地吞沒,片刻就已經看不出去向。
蘇格蘭接過救生員扔過來的另一個救生圈,迅速往亂步落水的地方趕去。
那一瞬間蘇格蘭的心髒砰砰直跳,雖然隔着的距離比較遠,但他一直關注着亂步的位置,亂步掉出游泳圈的時候,腳底下好像被什麽東西抓住了。
如果蘇格蘭沒看錯,那應該是個孩童的手。
亂步說自己會游泳,他也記得亂步脖子上的吊墜,那東西他拿到手裏的一瞬間就知道那是個挂墜形狀的折疊刀。
那麽以一個組織成員的視角來看,在自己即将喪命的危機情況下,顧忌別人的安危簡直是自尋死路。
蘇格蘭不想承認,但他代入一個裏世界成員的身份,能想到的最快脫離險境的方式就是讓那個孩子放開手。
用腿重擊昏迷,亦或者,直接下刀,頸動脈是最适合一擊斃命的位置。
蘇格蘭一顆心沉下去,這個地方的确有些偏僻,距離最近的蘇格蘭也是憑借自己訓練後的優越視覺才隐約看見了抓着亂步的是個男孩的手。
而以亂步的能力,想要解決一切粉飾太平簡直是易如反掌。
蘇格蘭承認這是他對亂步抱有的妄想,他不希望亂步在這裏對一個無辜的孩子動手,尤其是在一切都有轉圜餘地的時候。
這是不能宣之于口的希冀。
不管怎樣,亂步,不要動手。
蘇格蘭一顆心跟着海浪起起伏伏,用盡全力來到亂步落水的地方,一手拉着救生圈,正屏住一口氣,準備向海面底下探頭,潛入海面下查看。
海面上卻突然湧上一陣氣泡,像生命無聲地在海水下掙紮沸騰,轉瞬間又被海浪撞碎。
下一瞬,亂步猛然從海面上破水而出,另一只手還拉着個人,但能游到海面上來已經是勉強,這會兒已經沒有力氣再把那個溺水的熊孩子拉上來了。
亂步睜眼就看到蘇格蘭已經帶着救生圈游到這邊。
蘇格蘭眼疾手快地探身,兩只手一邊一個,将呼吸不暢的兩人推着挂上救生圈,然後拉着兩個救生圈的邊緣向岸邊游去。
亂步仰着頭,狠狠咳出幾口水,盯着一片蔚藍的天空大口呼吸。
一雙翠色的眼眸短暫失焦,在缺氧的狀态下耗盡了全身的力氣,這會兒他幾乎已經動彈不得。
以他的身體素質,把一個男孩從水底帶上來實在有些強人所難,過度消耗的後果就是他現在整個身體都麻木住了。
亂步甚至沒注意到自己是怎麽來到岸邊的,等雙腳踩到濕軟的沙子,才回過神來。
亂步從沙灘上緩慢站起身,蘇格蘭正蹲在那個已經失去意識的男孩旁邊,和從不遠處的救生員慌忙趕過來的救生員說了什麽。
耳邊仿佛被罩上了一層隔音棉,不遠處的嘈雜窸窸窣窣地化成一團雜音湧入耳朵,讓他分辨不出其中的一字一句。
他和哪些人相隔不過兩三米的距離,卻好像有着一層隔膜即将在眼前形成。
一秒,兩秒,十秒,半分鐘,蘇格蘭還在嘴巴開開合合地說着什麽。
吵死了。
亂步看着蘇格蘭的身影住在在視線裏模糊起來,嘴角緩慢拉成一條直線,麻木的感覺褪去,身體在感官回籠的刺激下,肌肉的疼痛和腿骨超負荷的反應讓他已然站不穩了。
好累。
腿好痛。
這和他想象的結果不太一樣。
亂步大人應該帥氣地救了一個小孩然後在沙灘邊受到稱贊,會有人摸着他的腦袋告訴他做得很棒。
但是沒有。
他身邊空蕩蕩的,海風吹過,海水在身上蒸發,帶走了一部分體溫。
有時候讓一個人進行從快樂到悲傷的情緒轉變甚至用不上一分鐘。
亂步支撐不住地向前倒去,卻沒有撞上濕冷的沙灘,而是跌入一個溫暖的懷抱裏。
水滴從他頰側滑過,分不清是海水還是其他什麽。
來人用手帕輕輕擦拭他的臉,将寬大的衣服籠罩在他身上,試圖讓殘存的體溫傳遞到他身上。
他握着來人黑色的衣角,意識模糊地喃喃:“吊墜……丢了。”
他聽到了一聲緩慢而堅定的:“沒關系。”
視線裏有一道銀色的影子墜到眼前,亂步伸出手,緊緊握住。
這樣,就不會溜走了吧。
……
蘇格蘭只是下意識地出現了一名警察的條件反射,在亂步本人還有意識的情況下,率先送那個已經休克的男孩進行急救是每個公安的第一選擇。
然而短短半分鐘,他留下了一個如此致命的破綻,他本應該為此而感到警惕,可奇怪的是,他心裏居然沒有半分緊張感。
在海面上尋找亂步的身影時,蘇格蘭是懼怕的,他沒想好自己要怎麽面對一個對于生命置之不理,露出冷漠一面的亂步。
可亂步從海面上破水而出的那一刻,蘇格蘭在這段時間經常會猶豫着的選擇題,答案突然在眼前明晰起來。
亂步拖拽着生命的手臂好像将蘇格蘭拉進了另一條道路。
如果說從前只是猶豫不決,對是否能策反亂步這件事還很忐忑,但這件事之後,蘇格蘭已經堅定了選擇,即便會和自己上線殘酷的想法背道而馳。
在zero組織進行訓練的時候,他的摯友曾經私底下詢問過,如果在遇到很可能被拯救的對象時,是否會選擇伸出援手,還是會以任務優先。
在加入zero的那一刻起,他們就知道自己即将面對的是怎樣的未來。
蘇格蘭那時覺得,如果在面對卧底任務的風險時,他或許會毫不猶豫地犧牲自己,保全任務,保全同伴,保護自己的家人。
很遺憾,蘇格蘭沒辦法看到一個本該生活在陽光下的人,在黑暗中被迫沉湎。
他一定會讓亂步離開裏世界的一灘污水,不管這條路有多艱難。
而現在他遇上了策反亂步道路上的最大阻礙。
蘇格蘭轉過頭和一身黑衣的琴酒對上了視線。
他離開亂步身邊不到半分鐘,完全沒有注意到這人是什麽時候到的。
他看過去的時候琴酒已經将亂步打橫抱起,看着他的視線是沒有任何感情的淡漠,帶着冰冷的殺意。
蘇格蘭身為琴酒行動小組的一員,已經很多次直面琴酒冰冷的殺氣,最嚴重的一次被琴酒拿着槍指着眉心,這是組織第一殺手送給行動小組每個新成員的見面禮。
但這一次琴酒給他的感覺有些不同,銀發男人在抱着亂步的時候流露出了十分明顯的傲慢。
好像誰也不能從他手中将亂步奪走。
可蘇格蘭卻覺得這是一個十分色厲內荏的姿态,和琴酒能動手就絕不多說一句話的風格并不相符。
除非是因為他有所顧忌,并不能真的對他下手。
電光火石之間,蘇格蘭想起了自己脖子上的微縮炸彈,這個沒能從亂步身邊找到引-爆-器的危險物品,此時存在感格外鮮明起來。
隔着兩三米遠的距離,蘇格蘭本來被這兩人之間奇怪的氣場壓得有些喘不過氣。
但他突然揚唇輕笑,伸手在脖頸上的金屬頸環上輕輕觸碰,好像在說,我知道引爆器在你那裏。
他溫柔的皮相逐漸沾染上瘋癫的色彩,和每一個不将生命放在眼裏的裏世界亡命徒一樣帶着濃重的自毀傾向,絲毫不顧及是否會被随時可能啓動的炸彈奪走生命。
好像這種在刀尖舔血的行為極大地取悅了他自己。
這一刻他表現得和亂步眼中溫和的形象完全不相符。
這是獨屬于黑衣組織成員蘇格蘭的僞裝面具。
這樣的動作無異于是對琴酒的挑釁,脾氣不好的殺手先生或許不會衆目睽睽之下拿出□□,但只要引爆炸彈,蘇格蘭就會當場斃命。
蘇格蘭的心髒在狂跳,這是一場豪賭,他在賭琴酒會投鼠忌器,會因為亂步對他的看重不對他出手。
下一秒,他果然收獲了琴酒殺氣更加濃烈的眼神。
銀發男人裏面穿着略緊的打底衣,肌肉線條流暢而有力,雙手把亂步穩穩抱在懷裏。
琴酒抱着亂步從他身邊走過,冷冰冰地丢下了一句:“廢物。”
等琴酒漸漸遠離,蘇格蘭全身緊繃的肌肉才陡然放松下來,他全身心的防備看來是毫無意義的,琴酒在亂步面前的溫順讓蘇格蘭覺得不可思議。
先是有琴酒的tips事件在前,再聯想到琴酒與阿斯蒂之間的嫌隙,蘇格蘭覺得自己仿佛窺探到了某種真相。
比起忠心于阿斯蒂這件事,琴酒明顯更加忠于亂步。
這能算是組織裏的某種分化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