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七章

賀光徊沒開玩笑,下班之餘就在測量院子面積,測繪對他來說不算什麽難題,在網上随便找了點景觀設計的幹貨,沒幾天就弄出來了張圖紙。弄好後他把圖紙往秦書炀身上一扔,捧着熱茶一口一口輕啜着,接下來只等秦書炀把該買的植株買回來種下就好。

兩個人行動力都很強,第三天秦書炀幻想中的那兩株櫻花苗就運到了家門口。

小樹苗還沒人高,連主幹都細細的,貨運師傅把它們從車廂裏拿出來遞給賀光徊的時候賀光徊接它們的動作都一再小心,生怕給它弄折了。

畫圖設計不難,真上手種花花草草對賀光徊來說還是為難了一點。圖紙畫成前他就一直在查資料,但好像效果甚微,肥料和營養土都還沒到。唯一到的快遞——一把小鏟子,尺寸還買錯了。

現在花苗靠在院子的牆角,賀光徊一手拎着小的可憐的鏟子傻了眼,抿着嘴想了好久終于嘆了口氣,扶着牆沿蹲了下去。

等秦書炀回到家,第一眼就看見賀光徊盤腿坐在外面院子裏,吭哧吭哧地用那個“玩具鏟”在地上刨坑。

賀光徊穿了件穿舊了故意放在家裏當居家服用的套頭運動服,他骨架不大,整一個縮起來坐在地上的時候從背影上看一點看不出來他已經三十出頭,俨然一大學生的模樣。

他挖得太認真,從堆起來的小土堆能看出來已經初見成效。原本沒什麽,但賀光徊動作間令秦書炀看到那個小的離譜的鏟子就非常好笑了。跟演小品似的,秦書炀笑得幾乎背過氣去。

賀光徊遠遠扭着身子轉過來,臉色十分不悅,眉梢嘴角都往下垮着“再笑這鏟子就飛你腦門上。”

秦書炀憋着笑走近,“好好好,我不笑了。”

他彎腰伸手拉賀光徊起來,“怎麽坐草皮上?一會着涼要拉肚子的,先起來。”

賀光徊挪了挪屁股,沒能爬起來。而後面色如常地回答道:“蹲不住,腿沒力氣,坐着方便還省力。”

最近肌肉跳動越來越頻繁,持續的時間也越來越長,賀光徊走路時間長會覺得腿軟,往下蹲也逐漸變得困難。為了避免消耗更多的體力,想來想去還是坐在地上更方便些。只是草汁染色,整條褲子不是泥土的黃就是草的綠,相當不好看,估計也相當不好洗。

秦書炀頓了下,嘴上嘀咕:“那也不能坐地上。”

他折回屋裏搬來一把餐椅,彎下腰把賀光徊扶了起來坐回餐椅上,自己拎起那把小鏟子繼續賀光徊沒挖完的“艱巨事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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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挖幾下,秦書炀實在忍不住,扔着那把滑稽的小鏟子開始笑,“不行了,我真受不了了。”

看賀光徊用小鏟子那畫面就已經足夠好笑,到了人高馬大的他身上,那畫面簡直辣眼睛,賀光徊只看了一眼就絕望加無奈地閉上雙眼,上下唇死死地閉着才沒笑出聲。

不能再讓這麽滑稽的場面繼續下去了,賀光徊擺手朝秦書炀說:“行了行了,別弄了,等新的鏟子到了再挖。”

說話時他笑得肩膀都在抖,仿佛再多看一秒都能笑暈過去。

“不是,”秦書炀覺得沒必要花這個冤枉錢,“咱爸那邊不有這些東西嗎?他又是種花老手,周末他不是要過來接你回家住嚒?順道讓他把工具什麽的帶過來幫我們種了呗。”

前一秒還笑得眼睛都找不見的人,現在眼神冷得過分,想都不想就拒絕了。

“不用,我已經重新下單了,找的本地商家,人家保證明天傍晚就能到。”

秦書炀從地上站起來,用手背蹭了蹭賀光徊下巴,挑着眉問:“怎麽?賀老師好像最近對太後和太上皇有小情緒呀?”

賀光徊嫌秦書炀手上有泥,身體讓了讓,“我能有什麽意見?我就是覺得自己能做的事情就不要麻煩他,省得我哪裏做得不對又被教育。”

說話時他眼神仍舊冷冷淡淡的,不知道是不是秦書炀錯覺,他總覺得賀光徊不太敢看他眼睛。

賀光徊的心思說好猜也好猜,說難猜也也難猜。秦書炀定定看了他一會,試探着問:“那……二十二號晚上你還要跟着回去嚒?不行我和婚慶公司說,繞遠一點去大學城那邊接你。”

賀光徊搖搖頭,撐着從椅子上爬起來走到屋裏拿了條毛巾來。

“都說好了就不改了,我怕麻煩你不是知道嗎?”随後他笑了笑,指尖涼涼的碰碰秦書炀的臉頰:“炀炀,你的婚前焦慮症是不是有點過頭了?”

秦書炀站起來接過毛巾擦着,被賀光徊一問下意識地反駁,聲音都提高了些。

“哪有!我焦慮什麽焦慮?我有什麽好焦慮的?你不早就嫁給我了,擺個酒而已我焦慮什麽?”

他一心虛就嗓門大,從上學那會開始就沒變過,像個陡然炸毛的大貓。

一般來說賀光徊都主打看破不說破,今天卻一反常态毫不留情地問秦書炀:“真的嗎?那怎麽昨天晚上都半夜兩點還突然坐起來背我爸給你寫好的發言稿呢?”

秦書炀沒想到自己昨夜爬起來的動靜都那麽輕了竟然還會被賀光徊發現,臉騰地就紅了起來,慌慌張張地推着賀光徊往屋裏走。

“哎呀,我餓死了,做飯做飯。”

賀光徊腿麻酥酥的還沒緩過來,踉跄着往前跨了一大步,險些沒摔地上,還好又被秦書炀牢牢扶着才穩住。

進屋前他俨然還沒打算放過秦書炀,仍挑眉問:“所以,你到底在背什麽呀?”

賀光徊好奇死了,伸手問秦書炀要那份發言稿:“給我看看,我爸最喜歡掉書袋了,別回頭寫一大堆沒用的你還老老實實聽他的話全背下來。”

玩笑歸玩笑,秦書炀思路清晰着呢,聽見老婆大人的命令後堅決地搖頭拒絕,“嗯~不行,現在給你看了,我到時候沒驚喜感算誰的?再忍忍,橫豎沒幾天了。”

衛生間裏,賀光徊把手洗得幹幹淨淨的,故意玩笑着用濕漉漉的手拍了拍秦書炀的臉,“成,我期待你能背得下來,到時候給我個大驚喜。”

“瞧好吧,賀老師,我背書那可太擅長了。”秦書炀拎起擦手巾替賀光徊把手上的水擦幹淨。

他臉上的水珠沒來得及管,亮晶晶的在臉上挂着,眼底的皎潔堪比明月。

按照傳統,賀光徊周五晚就被賀求真接回了家。他得在家住一晚,等周日婚禮當天秦書炀一行人過來接他。

盡管後面已經和婚慶公司商量後劃去了很多流程,但還是無法避免地累人。賀光徊離開開秦書炀就叮囑他這兩天就多休息,等賀光徊已經到家了,秦書炀還發了好多消息過來。又讓賀光徊多喝牛奶,又讓賀光徊沒事就多休息儲藏體力。啰嗦到賀光徊覺得秦書炀簡直不單單是婚前焦慮,他可能是被老太太附體。

事實上不用秦書炀提醒,賀光徊也能照顧好自己。周六一整天除了喝水吃飯和上廁所外他連房間門都沒怎麽出,甚至連喝水都沒過多地在客廳裏停留,端着水杯出去接好水就又鑽進房間裏。仿佛不是回自己家,只是為了這個不成文的規定給自己找了個酒店暫住一天。

不過在房間裏賀光徊也沒真的睡着多久,他四肢肌肉跳動太嚴重,剛睡着沒多久又會被這種不受控制的震顫弄醒。醒過來後小腿、胳膊都在隐隐抽痛,很難再繼續睡着。

醫生說肌肉跳動不是因為病情,而是因為病情導致的焦慮才會那麽嚴重。但在賀光徊看來,這種解釋說了等于沒說,他無法不焦慮,特別是自己一個人的時候。

睡不着,又不想出去和父母呆在一起,賀光徊只能半靠在床上看手機。沒想到翻着翻着,還挺想秦書炀。

他們倆不是一直住在一起,在沒生病前賀光徊完全就是拼命三郎,能在教課和發文章的間隙還帶着學生比賽,忙得腳後跟都不沾地。他經常住大學城那邊的小破公寓裏,兩口子經常周末才能見一面。大家都是成年人,也有彼此的事業要忙,分隔兩地互不影響才是最正常的狀态。

可能婚期将近,除了婚前焦慮外,想念也會成倍地遞增。

倏然間,房門被輕輕推開。

賀光徊下意識地把手機關閉反撲在床上,然後利索地從床上翻身站起來。只可惜雙腿酸軟異常,站起來的一瞬間小腿肚疼得他後背的肌肉都縮緊起來。

但他避開了汪如芸伸出來的手,轉而費勁地反手撐着床頭。

汪如芸臉色微變,但很快又恢複原先的神色,不着痕跡地把剛剛伸出去的手收了回來。

自從上次聚餐後她隐約感覺到自己兒子好像有哪裏不對。不光她發現了,就這兩天賀光徊反常的舉動賀求真也察覺到他們的兒子有哪裏不對勁。但長年累月的相處模式已經固定,夫妻倆誰也拉不下臉去問問賀光徊到底怎麽了。

到了此刻,最先開口的還是緩過來的賀光徊。

他垂着眼,默默和母親拉開了一點距離坐到了書桌前,眼睫低垂着問母親:“這麽晚了您還不休息嗎?明早可能會比較累。”

汪如芸擺擺手,“白天你一直沒出來,我和你爸也忘了,睡前整理東西的時候才想起來要把這個給你。”

說着,她從身後将一個小盒子拿出來,盒子裏是碼好的幾根投資金條,還有一張銀行卡。

很貴重的東西,汪如芸的解釋卻輕描淡寫到仿佛裏面裝的是非常不起眼的東西。

“從你出生開始,每十年我和你爸就給你買一點,想的就是以後你結婚給你。卡也是,都是給你攢着結婚用的。現在都給你,以後你就自己保管,繼續留着也行,回頭和小秦商量好了,變現換套好點的房子也行。”

說到這裏,汪如芸不滿地撇撇嘴,“也不知道他爸媽怎麽想的,給自己孩子買的房子竟然買一樓,地氣那麽潮,以後家具都要黴掉的。”

賀光徊還沒來得及插話,汪如芸又繼續說:“我聽你爸說,你們還打算種花?”

提到這茬,汪如芸眼裏的不屑更上一層樓,雙臂都抱了起來,雖然她坐在床邊和賀光徊視線平齊,可仍舊是自上而下地看着賀光徊。

“花有什麽好種的,弄一身泥不說還浪費時間。你爸是馬上要退休了,我不講他。你能和快退休的人比嗎?有這時間多發發文章,把職稱評上去比什麽都強。”

再說下去話題就真收不回來了,賀光徊終于忍不住打斷:“已經種好了,那是露天小院,我連水都不用怎麽澆。不會浪費我太多時間的,您放心吧。”

母子倆臉色冷下來的模樣幾乎一模一樣,不是滿含激動的倔強,而是漠不關心的冷淡。

賀光徊沒伸手接那個盒子,只冷冷淡淡地問母親:“您還有什麽要說的嗎?我明天五點就得起床,這會困了。”

這幾乎已經是從賀光徊嘴巴裏說出來的比較重的話了,一時間汪如芸被問得失了神,恢複理智後她終于不再繞彎子,揚着下巴輕咳一聲。

“周五回來你情緒就不對,是和小秦鬧矛盾了嗎?”

賀光徊否認:“沒有,我們相處得很好。”

“那你有什麽好不高興的,今天一整天都拉着張臉?”

母親眉心皺了起來,平素冷靜淡漠的臉上很難得的出現了這樣的表情。

賀光徊認認真真地看着母親的臉,好一會後開口:“我就是突然想到了以前……”

下一秒,汪如芸的臉色一變,眼底一絲震驚閃過。她揚着的下巴變了個方向,視線從賀光徊的臉上挪開,不知道看向哪裏。

“以前怎麽了?”

賀光徊目光定定,只一瞬間,較真的那個從汪如芸變成了他。

“我在想,如果以前的您知道最後我還是和炀炀在一起了,我們還要舉行婚禮,你要坐在主桌上親眼看着我爸把我的手放到炀炀手上,您和爸爸還會對我做同樣的事情嗎?”

房間裏安靜了下來,靜得能聽見 窗外樹葉北風吹動時發出的沙沙聲。

賀光徊不知道什麽時候站了起來,雙手垂于身側,靜靜地看着汪如芸。

他不再說話,但也沒打算把這個問題略過過去,就像很多年前在父母口中他“遲來的叛逆期”那會一樣,神情平淡,但眼裏有絕不退讓的倔強。

過了好久,汪如芸也站起身來。她不輕不重地把那個盒子放在書桌上,手指帶了點力将盒子往賀光徊的面前一推。

“我仍舊會這麽做。”

汪如芸鎮定地回答,“就算知道我最後還是會同意你們走在一起,就算明天我還是會出席你的婚禮,親眼看着你爸把你的手交給秦書炀,我也還是會這麽做。”

“我想我的孩子過正常人該有的人生,我有什麽錯?”

咚的一聲,賀光徊跌回座位上。

他晃晃腦袋,随後蒼白一笑,點着頭對汪如芸說:“嗯,我知道了。”

汪如芸離開房間前,一直沒再擡起頭來的賀光徊将頭擡了起來,他指尖用力地摳着汪如芸送給他的那個盒子,“我還是希望,以後您和爸爸對秦書炀能好一點。他……”

話語被汪如芸打斷,她手搭在門把手上,冷冷地打斷賀光徊:“太晚了,休息吧。”

房門被毫無預兆地打開,又被不容置喙地關上。

賀光徊獨自坐在桌前,看着那一盒子的心意久久不能回神。情緒翻湧,他感覺到雙腿的肌肉又開始劇烈跳動,疼得他不自覺地抓緊褲子兩邊的縫線。

後面跌跌撞撞終于爬回到床上的時候,賀光徊滿頭冷汗地将手機翻回來。

手機界面被消息預覽鋪滿,賀光徊沒能把手機拿起來,只是手指輕輕滑動将消息點開。

【炀炀】:小光,十四年前的明天,三月二十四日。你被我們班班主任借來我們班講題,當時你整雙眼睛都盯着黑板上的物理題,應該沒有看到坐在教室最後面的我。

【炀炀】:小光,祝我們新婚快樂。

【炀炀】:也祝我,愛上你十四周年快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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