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竹青青接到消息時第一節課剛開始上,梁雨薇在電話裏哭了,說竹義鋒突然暈倒在辦公室,幾個人合夥才把他送回來,這會兒剛打完強心針,她吓得連書也不收拾,站起來就往外沖。回到家時竹義鋒正閉眼躺在床上,周圍擺着醫用器械,醫生說幸虧搶救及時,還說心髒的問題是老毛病了,最近大概操勞過度所以加重了些。

她從未想過那麽強悍的父親會有這一天,雙鬓發白,面無血色,病怏怏的躺在那裏沒有一點生氣,竹義鋒從未和她親近過,無時無刻不透露認真嚴謹,可這一倒下也變得和所有生病的老頭一樣,而他看上去似乎更加可憐。情況嚴重,連醫生都預計最快明天醒來,可只過了兩個小時,竹義鋒卻睜開昏睡的眼,示意梁雨薇摘了氧氣罩,他朝竹青青伸出枯癟的手,竹青青忍住哭聲到他跟前:“爸爸你好些了沒?”

他長悠悠地吐了口氣,氣息還算穩定:“爸爸沒事,躺上幾天就好了。”他說上一句話需要歇上一口氣,“青青吶,我聽說你又和章家那孩子好上了?”竹青青頓住,眼眶裏含着淚,爸爸這麽快就知道了?她擡頭看着梁雨薇,梁雨薇也一臉詫異,沖她悄悄擺了擺手。竹義鋒很失望地嘆口氣說:“上午我剛聽說這消息,想到那人以前對你的欺騙,氣不打一處來,就這麽倒下了,畢竟還是年紀大了啊,這麽點事都扛不住。”

小姑娘心裏無限自責,這麽強壯的父親竟被她氣得生了病,咬咬牙,她哽咽道:“爸爸你放心,

我跟他沒什麽關系了。”竹義鋒沒回話,好半天才傳來一聲長長的吐氣聲,梁雨薇要給他罩上氧氣,他擺了擺手,閉上眼睛:“這一生病吶,就不想幹了,我年紀也大了,咱們一家人移居國外吧,找個清靜的地方生活,遠離這些紛争。”

梁雨薇紅着眼睛吸口氣,終究還是給他罩上氧氣:“你會這麽想當然好,我早就勸你不要太勞累,這下生病可想開了!”他聽在耳裏,沒法說話,閉上眼睛沉沉睡去。竹青青呆滞在房間裏,耳邊回蕩竹義鋒剛才說的話,他說要離開這裏,她從未想過要離開這裏,以前獨自離開安順,心裏委屈彷徨,現在一家人和她一起離開,按理說是很高興的事,她本來也對這個地方沒多餘的感情,可為什麽一聽到這個消息,心裏會慌張不安,甚至還有些難過。

帶着這些情緒,晚上和章書傲見面時,她一直悶悶不樂。他帶她吃西餐,點她最喜歡的甜點,她捏着調羹半天才動一下,對面的人看不下去了,扣着桌面朝她招招手:“過來!”她反應慢半拍,放下東西走到他面前,他攬着細腰一用力,把人放在自己腿上,臉帖得極近,看着她漂亮的翹睫毛問怎麽了,問之前在臉上親一下,問之後在唇上親一下,她扭開頭皺眉:“別親我!”

他把她往懷裏攬了攬,聞着她身上的味兒,心情十分好:“那你親親我?”她沒說話,目光又開始飄遠,章書傲熬了一晚上,知道前因後果的他心裏約摸有些底,抵着她的額頭問她怎麽了,她鎖定漂亮的草莓布丁,腦子裏全是心電圖的聲音,嚅嗫道:“我爸爸生病了。”章書傲沒接話,目光放空,不知道在想什麽,就聽她小聲地接着說,“被我氣的……他不喜歡你……不想我和你有瓜葛。”

他渾身開始散發冰冷的氣場,屏息等待她接下來的話:“我想過了,我們還是不要在一起的好……我也不想和你有什麽瓜葛。”沒等他反應,她還雪上加霜地埋怨,“你怎麽就不能和他好好相處,他是我爸爸呀!”

他不記得什麽時候做過類似的設想,反正現在她說的話和他預料的一模一樣,為了在乎的人随時可以犧牲他。她抓着他硬邦邦的手臂,不在乎地偏頭:“反正好好相處也沒用,我們都要搬家了!”章書傲料到竹義鋒會行動,那些證據是真是假,他一個權謀場裏混跡多年的人一看就明白,只是沒想到會這麽快,而且還是在發病的當天,他摸着她的頭發:“你爸去國外養病,你跟着湊什麽熱鬧!”

“什麽湊熱鬧!我們全家一起走……我今天來是向你告別的。”他偏頭凝視她,擰她的鼻子:“小別扭!明明舍不得,還口是心非。”他抱着她,頭埋在肩上,“追你比寫計劃書還累,我拿你沒辦法,如果你不肯為我留下,我只好跟着你走了。”她紅着臉往外掙了掙:“我們要去美國,長期不回來,沒跟你開玩笑。”

他依舊抱着她,動也不動,說話的時候下巴一張一合:“沒開玩笑,哪裏都行,南非好望角我都跟着。”她歪着脖子往後仰,看他的臉:“你不工作了?你的事業你的目标都不要了?”他一下下點頭,下巴磕在她肩窩上:“我以後的生活無非是釣魚養花下象棋,既然遲早都要過那種日子,不如早一點兒脫身,我們可以住有花園的房子,種花種草養狗養貓,你說好不好?”其實他想說的是,事業目标都很重要,可是跟你相比,又都變得不重要。

竹青青愣住,看着面前這個有點兒陌生的男人,支支吾吾開口:“可……可是我不太相信你說的……”他從衣服裏掏出一個本,腦袋依然埋在她肩上:“戶口本我随身帶着,你要懷疑,我們現在就去民政局登記。”頓了頓又補充,“早點兒登記好,免得出國之後再弄,麻煩。”原來他真下決心要跟她走的,這一下她倒覺得為難了,一是沒想過他會這樣做,二是現在想到了,可是竹義鋒能同意嗎,她還覺得她爸就是為了分開他們才提議出國。

她還在走神,章書傲忽然悶聲悶氣問:“你怎麽看你爸,他對你很重要?”她不可思議地瞪他:“那當然了!不管怎麽他都是我爸爸,每天那麽忙,好不容易說要和大家過輕松日子,我很感動,盼這一天都盼好久了……”他松下一口氣,自己的決定沒做錯,幸好她什麽都不知道,竹義鋒在她眼裏是慈父,那就讓他繼續當慈父,死心眼兒的孩子不能被傷了一次又一次,只要她快樂,活在假想中又何妨。

連續幾天家裏都亂成一團,家裏躺着一個老的,醫院還躺着一個小的,好在兩邊都有專門的醫護人員照料,竹青青在梁雨薇的強烈建議下,仍然保持每天去學校上課,章書傲在她明令禁止出現在竹家門口之後,每個上學時間都在拐彎的下個路口等着,他最近變得愛說話,但絕口不提感情的事,這讓她感到很放松。

梁雨薇多少也明白一點兒兩姐妹的心思,可老爺子一病就沒個主心骨,也管不了那麽多,只是讓竹青青在家守着竹義鋒,她去醫院看着竹簫簫。那層樓有五六個都是章書傲的人,每天輪流照料竹簫簫的一切,連她這個做母親的都經常插不着手,她很久沒生過病,好像回到了最開始的狀态,每天對着牆壁發呆,從不主動和人交流,歐翔抱着哈密瓜闖進來時,屋裏安靜得就像沒有人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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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我親手摘的!周二家後面那半匹山就一塊兒風水寶地,這季節還有哈密瓜吃,我挑了塊兒最大的,來來,都來嘗嘗!”梁雨薇看到他的那一刻很感慨,這麽多年發生這些事,似乎只有這個孩子一直未曾變過,說他聰明伶俐,他卻稀裏糊塗只知道吃喝玩樂,說他沒心沒肺,他卻比誰都看得通透。

“你們吃吧,我去看看最新的化驗單。”梁雨薇攏了攏披肩,憂愁地關上了門。歐翔拿着切好的瓜,抽了張椅子挨着床坐下:“我早跟你說了吧,你看你不信,他早就變了,你真應該把目光轉移,多看看我也來得及嘛!”竹簫簫沒反應,他把一塊瓜啃得汁液橫流,邊啃邊咋呼,“你來一塊兒不,真好吃!不吃要後悔啊,我給你弄一塊兒?”

竹簫簫終于翻過身,冷冰冰地看着他:“真煩!”他擰眉表示不滿:“你跟着他就不學好,惹了一身壞脾氣,當自己南極冰山啊!我告你啊,身體可是自己的,這人首先得自己照顧好自己……”話還沒說完,竹簫簫卻流了眼淚,同樣的話章書傲也對她說過,歐翔在耳邊這麽一咋呼,她觸景傷情就覺得特傷感。歐翔看她流淚了,自覺閉嘴不再多說,可同時他也豔羨,女人多好,不爽的時候還能哭,忽然胃裏悶悶的,他朝垃圾桶裏丢了瓜皮,抓起紙巾心不在焉地擦着手。

那個下午很悠長,時間仿佛靜止了,他們坐在病房裏,像小時候無數個黃昏一樣,不同的是那時無憂無慮,如今肝腸寸斷。夕陽将屋裏灑了一層光,秋風刮得樹木不停地彎下腰,歐翔背靠椅子,盯着半空中被卷起的枯葉,緩緩開口:“其實我有一個方法可以幫你。”竹簫簫很有默契地沒有接話,只聽他接着說,“你爸一直想撮合我和那土老帽兒,如果我和她結婚,他們就不會在一起……我就當是為你犧牲了。”

竹簫簫面如白紙,過了很久才擡起頭看他:“謝謝你,歐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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