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第 40 章

公寓樓下的人行道上，周诩站在小區圍牆外的綠化帶旁，從下往上認真數了十二層。

屋裏亮着燈。

他仰着頭，就這麽靜靜地看了一會兒。

夜風吹過，往領口灌着冷意。

周诩穿得單薄，只是站了一會兒，手腳就都凍得冰涼。

他讪讪地收回目光，視線定格在路邊的一棵樹樁上，內心複雜。

周诩自诩不是什麽好人，但這一次的良心卻是疼得有點過分。

也不是說真就喜歡，真就愛。

死去活來，心如刀割。

甚至和江珏認識不過一年多，能有多少真心他自己都不清楚。

只是此時此刻，他有點驚訝。

驚訝于江珏的純粹與幹淨，在這個年紀、這個社會，真就像那一朵出淤泥而不染的小白花似的，足夠真誠，足夠熱烈，也足夠勇敢。

只是勁使錯了地方，也找錯了對象，周诩有時會想，如果江珏遇到的是個和他一樣心思單純的男生，兩個人在一起會不會更好一點。

可惜沒有如果。

周诩回到車裏，打開手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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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兩條信息還在那裏，一字一句看着刺眼。

點開對方的個人信息，想要拉黑，卻遲遲難下得去手，最後還是閉上眼睛，深深嘆了口氣，把手機扔到了副駕上。

一夜難眠。

隔天，周诩摸到手機，關掉鬧鐘。

半夢半醒中打開和江珏的對話框，眯着眼把那兩條信息又讀了一遍，心裏不是滋味，長嘆一聲後把臉埋進枕頭裏，不想清醒。

去了公司，也是一臉頹廢模樣。

好在他負責的項目蒸蒸日上，一切都按着計劃順利進行，偶爾看看進度，各有各的負責人，也不用操太多心。

下午，周诩的胃有隐隐作痛，他抽空去了趟朋友家的醫院，結果沒檢查出什麽來，反倒閉眼一覺睡到天黑。

朋友覺得好笑：“縱欲過度啊，周總？”

這話以前說說也就算了，現在聽着越想越覺得刺耳。

周诩眉頭都擰成了一團，随口罵了句滾蛋。

“怎麽？情路不順？”

周诩實在忍不住：“你滾吧。”

以前不往耳朵裏進的玩笑話，現在全跟沾血淬毒似的，一刀一刀往他心口上紮。

周诩一想到江珏心裏就不痛快，堵着口氣似的，沒地方撒。

帶着“好好休息按時吃飯”之類沒什麽卵用的醫囑出了醫院。

開門的那一霎那冷風撲面，眯着眼擡頭一看，天已經黑了。

晚飯還沒着落，也不知道自己過的是什麽日子。

周诩邊想邊開，從市區拐去了郊邊。

公寓附近的大型超市似乎正舉行着年末促銷，路邊的廣場上擠着人，看起來十分熱鬧。

鬼使神差，也就是方向盤一轉的功夫，周诩拐進地下停車場，自己也郁悶半天。

和江珏在一起時，他倆喜歡一起來逛。

這也是因為周诩以前喜歡給自己立一些賢惠人設，導致江珏之後有事沒事就拉他出來，兩人一起推輛購物車，走走看看，買點蔬菜和日常用品。

跟過日子似的，說着笑着，也不知道都說些什麽。

同樣的過道，同樣的貨架。

周诩這次一人過來，也沒推車，幹走了幾圈之後覺得沒什麽意思，随便拿了袋面包回去了。

晚飯異常敷衍，周诩推掉了劉浩的邀約，覺得自己最近像是随時能夠猝死，已經沒什麽精力再出去花天酒地了。

而且，就算去了，也就多遇見幾個羅青。

十二樓依舊亮着燈，那一小片窗戶，點點大的地方，周诩看了會兒離開了。

等到晚上真關了燈上了床，腦子裏想的都是江珏。

分明都已經成了定局，可冥冥中又像是給自己劃了道線，一旦越過去，就真的覆水難收。

挺好笑的。

周诩笑過自己，又只剩心酸。

手機開開合合，信息反反複複地看上幾遍。

咬咬牙想回複些絕情的話，又怕自己心軟，一來二去掰扯不清。

其實就這麽晾着，晾上一段時間，讓這多小白花知道些人間險惡也不是不好。

最起碼吃一塹長一智，以後遇着他這樣的人也能多長個心眼不再被騙。

可是要晾多久呢？

一個月？半年？或者一年？

能不能到一年。

周诩莫名在這一個問題上糾結，回想起在樓下看見的那盞亮着的窗戶，心裏窩着疼。

在床上翻了個身，用手按按心口。

長長呼出一口氣，笑自己怎麽越來越沒出息。

不過就一小孩。

他皺着眉，安慰自己。

不過……就一小孩。

一場大雪之後，時間都快了幾分。

臨近除夕，整個公司都在做最後的盤點結算，一個兩個忙得屁股不離板凳。

可周诩卻閑了下來。

他這個職位，想操心能操到心肌梗塞，想劃水也能劃到太平洋裏。

突然對工作沒什麽熱情了，對什麽都提不起興趣。

以前拼了命的掙錢那是為了宋樂。

可能之後為着一口氣，一個執念。

為了變強大一點，變可靠一點。

為了以後不再會有人像宋樂一樣離開自己，但卻也沒允許任何人靠近。

或許江珏是走向他最近的那個，可也就僅限于最近了。

不該這樣。

除夕那天，周诩不在本市。

他最近都在天南地北地亂跑，沒有目的地，想哪去哪。

兜裏的手機開始收到來自四面八方的新年祝福，周诩身處異鄉，擠在人群裏歡呼又活了一年。

大家狂歡後散去，周诩一人坐在吧臺前，收下一個小男孩對他抛來的媚眼。

對的，他這個樣子也是打着燈籠難找的上位，也只有江珏那個膽大包天又沒有經驗的小處男才會腦子不好想上他。

“哥，一個人？”

對方唇紅齒白，長得漂亮。

周诩眼睛一眯，微微靠近：“現在不是了。”

半杯酒下肚，他擁着對方肩膀去樓上開好的套房。

開門前那一瞬間，周诩閉上眼頓了一頓，男孩順從的倚在他的懷裏，問他怎麽了。

周诩笑笑，說沒事。

房門打開，房卡被對方拿進手裏，扔在腳下。

“咔噠”一聲，落了鎖。

黑暗中，周诩想起江珏自上而下激烈的吻，單手把控着他的咽喉，憤怒而熱烈的鼻息。

帶着血腥味的吻，仿佛要将他嚼碎的恨意。

周诩最終還是沒能繼續下去。

他企圖用錢打發掉那個連名字都不知道的男人，對方十分有禮貌地站走廊上回給他五分鐘的經典國罵。

也不是不行。

洗了個澡，躺床上翻了翻手機。

亂七八糟的短信，朋友的、客戶的、銀行的，什麽都有。

江珏也給他發了信息，字不多。

【小白花：新年快樂，什麽時候回家？】

周诩扔了手機，把臉埋進枕頭裏。

家？

他哪來的家？

有兩個月了吧，怎麽還在等？

小狗似的，平時沒見得這麽乖。

周诩自己悶了一會兒，又撿起手機，拉黑删除一氣呵成。

閉上眼睛，壓抑住自己心底快要奔湧而出的心疼和難過。

算了吧周诩。

算了吧。

年假很快過去，在外面浪了一圈回來的周诩比所有人看着都要疲憊。

他開始逐漸把自己的工作勻給手下，或者劉浩，換得對方好一通抱怨。

“你是不是不想幹了？”

周诩點點頭。

劉浩震驚：“什麽？！”

“辭職信已經交上去了，你們能接下來我就走。”

這不是周诩一時興起，他早就想這麽幹了。

連軸轉的工作太傷身體，以前還能自己找找樂子，現在下了班就去公寓樓下仰望十二樓，跟陰溝裏的老鼠似的，暗戳戳偷窺着別人的生活。

他不想呆在有江珏的地方。

“你調走也行啊，”劉浩勸道，“項目沒多久就能收工了，你這樣不是很虧？”

周诩搖搖頭：“當初我差點把公司攪和黃了，就當功過相抵吧。”

他的錢足夠他安安穩穩過一輩子，周诩也不想自己過勞猝死，英年早逝。

近半月他都在琢磨辭職後要去哪兒玩，平時做做交接，按時上下班。

閑了就去公寓底下遛一遛，也不知道還能在再看幾次那一扇亮着的窗。

盤算着等江珏大學畢業離開B市後，自己玩夠了再回來找份工作。

都可以。

熬日子似的就這樣慢吞吞地過。

而就在快開春時，出乎周诩意料的是，羅青還真把當初借給他的錢還回來三分之一。

對方請他吃了頓飯，千恩萬謝。

“周哥，真的太謝謝你了。當初要不是您拉我一把，我現在都不知道自己會變成什麽樣。”

周诩沒多說什麽，只是讓對方別太在意。

“我爸現在也脫離危險了，剩下的錢我會盡快還給你。”

“不急，別為了掙錢把身體弄壞了。”

羅青眼睛一紅：“周哥，你真是個好人。”

周诩無奈地笑笑。

羅青沒什麽文化，這幾個月玩了命地在外面跑外賣單子。

即便過年的時候工資高一點，但這麽跑下來也是累得不行。

“我就想多掙一點，”羅青抹了把臉，“周哥，你不懂我們這些人的難處。”

有什麽不懂呢？

他也是窮過來的。

“給你一個掙錢的機會，”周诩嘆了口氣，“你去不去？”

羅青一聽，立刻直起了腰：“去！”

他信得過周诩的人品，覺得對方不會讓自己幹一些違法亂紀的活動。

然而經過半個小時車程，周诩讓他把車停在了公寓小區門外。

羅青聽周诩報出了一串詳細門牌號，大致任務就是“讓屋裏的人滾蛋”時，還是有那麽一絲絲的困惑。

“那是您的房子，他為什麽會在裏面？”

周诩不樂意解釋：“少說話，多做事，這一點不明白嗎？”

羅青為難道：“可他要是不出來呢？我算不算非法入侵啊？”

周诩差點沒笑出來：“你懂挺多？”

羅青面露難色：“周哥，你們神仙打架，我這個小鬼就不參與了吧？”

周诩的風流史羅青多多少少也有過耳聞，他是個直男，雖然很感謝對方，但着實不想參與進去。

“那滾。”周诩說。

羅青連忙道：“我去我去我去。”

他一步三回頭地下了車，淚眼婆娑的往小區大門走。

只是走了一半，就調整好情緒，換了副表情。

大概也是視死如歸，就想把事情辦得好一些。

以羅青的體格，真打起來應該也不會吃太大的虧。

周诩就這麽看着，給自己點了根煙。

江珏又會是個什麽反應呢？

憤怒？傷心？還是無動于衷？

他想了許多，想到最後就只剩下心疼。

晾着就好了，不愛也別傷害。

周诩劃開手機給羅青打過去一通電話。

懸崖勒馬，及時剎車。

羅青那邊也挺平和：“我剛進門，沒人在家。”

沒人？

這忠誠小狗終于走了？

周诩愣了愣，心裏說不清是什麽滋味。

也是，都新的一年了，總不能一直沉湎于過去。

“沒人就回來吧。”

挂了電話，周诩的視線落在車前方一個石墩，一眨不眨，直直地看着。

等到羅青回來，這才稍稍緩過神。

“周哥，”羅青小心翼翼地問，“就這樣嗎？”

周诩心不在焉地點了下頭：“就這樣吧。”

答非所問，卻也能對的上號。

不就這樣還能怎樣。

他和江珏或許也就這樣了。

看周诩神色不對，羅青往前探了探身子，關心道：“周哥，你還好嗎？”

周诩恍如夢醒，慢慢拍地“嗯”了一聲：“你有事嗎？”

“我？”羅青睜大了眼睛，“沒有。”

周诩有些累了：“陪我逛個超市吧。”

今天超市裏的人并不多。

周诩推了輛購物車，羅青很有眼力勁地接了過來。

“買點東西，”周诩說，“想買什麽就買吧。”

話雖這麽說，但羅青也很有分寸地沒有拿太多東西，只是買了些晚間打折的蔬菜，和周诩介紹着大雜燴的做法。

周诩興致不高，需要有一個人在耳邊喋喋不休。

他很懂事地及時提供情緒價值，嘴巴沒有一刻閑下來過。

“甜玉米能煲湯能紅燒，哥你比較喜歡哪一個？其實我覺得煲湯更好吃一點，又鹹又甜的，就是我不太會煮……”

羅青撿了幾個玉米裝進袋子裏，話說一半卻沒聽見身後有一絲動靜。

他略感詫異，轉頭見周诩停在自己身後，面向卻朝着另外一方，似乎有些發愣。

順着對方的目光看去，一米遠的距離，站着一個高大的男生。

“為什麽删掉我？”

那人開口，嗓音沉沉。

羅青看見周诩抓着購物車的手指驀然一緊。

半小時前的離譜事串成一起，他似乎有些明白了眼前這個人和周诩的關系。

千鈞一發之際，電光石火之間。

羅青一咬牙一閉眼，兜着一袋玉米上前一步，把手覆在了周诩的手背上。

“周哥，”他打斷周诩的愣怔，有些親昵地貼着他的肩背，“這是誰啊？”

小江：我是你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