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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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漸晚,黑河池水微涼,連衣橫跨過曼珠沙華花海,蹲在方才放提亞的位置,小聲喊她。
好幾聲過去,回應她的僅僅是被風吹過來的,圈圈漣漪。
水邊倒影出藍色身影,清冷的面容在鏡面上抿唇嘆息,她雙手撐着腰起身,看着遠無邊際的黑河,想必提亞已經去到安全的地方了吧。
她慢悠悠地從河堤往外走,沿着曼珠沙華,經過時,手指輕拂每一朵紅豔的鮮花,鵝黃的花粉沾染在指尖,冰涼的凝露弄濕指腹。
她的手指微微屈了屈,對了,七日過去,玉玲珑都能掙脫鐵鏈,她為什麽不能喚出命劍。
連衣蹲下腳步,看着遠處茂密樹林,緩緩閉上眼睛,屏住呼吸。
她雙手張開,在身前畫出個太極圓,雙掌由遠及近,手腕轉動,最終合十歸一。
靈氣下沉于丹田之中,慢慢地,感受到心房有一處洶湧的力量,似乎要沖破血肉,湧出來一般。
那便是她的命劍,斬天。
連衣憋住一口氣,右手豎起兩指,朝着一旁一揮,大聲呼喊:“斬天!”
少女手臂發出幽幽藍光,正是從右心房蔓延到右手指尖,跳躍的火在短暫閃爍後,偃旗息鼓。
連衣癟了嘴:“怎麽回事,分明身體有很大的力量,難道是念法不對。”
她搖搖頭,一切都是按照書上來的。
她閉上眼,雙手再次畫出太極陰陽魚,合十,右手一指:“斬天!”
胸口傳來刷拉聲音,光亮在她身上閃爍十分,她猛一睜開眼,見指尖有一道炫白的光崩出,白光影子像是劍身,是斬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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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那道白光很快逆轉,沖回心口,像是一圈打在身上,疼的她哎喲叫兩聲:“我就不信了,還喚不出個命劍。”
“斬天。”她低頭看着心房:“主人遇到了困難,你要見死不救嗎?”
裝模作樣訓斥了一番,心情自然舒暢不少。
連衣深吸口氣,雙腿盤坐在地,閉上眼睛,細腕在空中畫圈,她感受到一股風從指縫間流過,一股霸道的靈氣從丹田陡然升起,像是傾瀉山泉在心口湧出,快要出來了嗎?
靈力彙聚指尖,往右一指:“斬天!”
只聽得怦然一聲,心口像是崩出了什麽東西,劍氣噌了一聲,射出去後,惹得林間飛鳥驚起。
連衣緩緩睜眼,轉頭看向那把瑩白的劍。
劍身橫着,懸在半空中,周身散發着藍白的光。
她小跑過去,雙手拍了拍,歡心不已:“我能召喚命劍了。”
她彈了一下劍柄,笑着說:“看來,你是需要被威脅的,不過我也不會為難一把劍,你載着我繞一圈,我便原諒你了。”
連衣腳尖輕點,踩在劍上,一手在前指引方向,身體竟輕飄飄地浮了起來,這種感覺太棒了,她就像長了翅膀一般自由。
穿過四米高的樹林,連衣幾乎踩着樹頂遇見,畢竟她還不穩,若是不小心掉下去,還可以挂在樹上。
劍身穿梭林間,樹葉被卷得嘩啦作響,腳底像是一片綠色的海浪拍打不息,微風拂過面容,吹得她頭發迎風浮動,像是绫羅錦緞飄蕩。
連衣頓時身心舒暢,來這個世界這麽久了,這是她覺得最自由的一次。
暮色将近,晚霞染紅半邊天,照得整片魔域泛着紅光,魔域和人間并沒有什麽不同,甚至她就像人跡罕至的瑰麗奇觀。不同的是,這裏有妖獸,到了傍晚,林間傳來一陣一陣妖獸鳴叫的聲音,還有幾處叢林閃着零星白光,應當是某種身體會發亮的妖獸。遠遠看去,斑斑點點,就像人間的螢火蟲。
“好美啊。”連衣低頭看去,第一次見星星長在下面,覺得很是神奇,究竟是什麽,沒等她反應過來,只聽劍噌了一聲,身子一歪,她無力地在空中撲騰了兩下,而後墜了下去。
“啊!”
連衣舉手擋臉,只覺得樹枝劃過裙衫,扯出撕裂一般的聲響。
眼看臉就要着地,只覺得身體忽然停止降落,她整個人倒立在半空中。
連衣松了手,定睛看向身後,是樹枝勾住了腰帶,才将她禁锢于此。
她徒手捏訣,将那截腰帶斬斷,蹭了一聲,腰帶斷開,她調轉個身,雙手一展,穩穩落在地面。
眼前是一片星星點點的白,樹枝上挂滿了手指頭大小的蠶繭,有的蠶才剛剛吐絲,圓蔔隆冬的小腦袋似乎念着知乎者也,将嘴裏的絲吐出來,把自己透亮的身體包裹住。
這裏有成千上萬個亮晶晶的蠶在吐絲,綿軟細膩的聲音刺得耳朵發癢。
連衣眼睛閃了閃,原來是這個東西在發光,好漂亮。
她忽地想起,玉玲珑還差一件衣服,用這桑蠶絲做衣服剛剛好。
連衣嬉笑一聲,拍拍雙手,開始拾繭。
一路上哼着小曲,邊走邊采,蠶繭成熟的标志就是可以晃動,連衣撿到的每一只蠶繭在耳邊晃動一下,蠶蛹在裏面晃出聲音,有的幹燥輕盈,有的濕潤沉重,總之都是好繭。
水藍衣衫的身影在林間穿梭不停,閃過大片大片的桑樹葉。她又撿了許多,用整個裙紗包起來,比一個籃球還大。
“應該夠了吧。”
連衣喃喃自語,轉頭又摘了兩個,這才打算離開。
她抱着蠶繭轉了幾圈,見前方有條白色的路,那路原本不是白色,很像什麽東西爬過,落了一地白色。
不管了,總之那條路應該可以出去。
連衣抱着蠶蛹,甩袖往前走去。藍色裙衫拂過堅硬的白路,腳步聲混合着一聲輕輕嘆息。
她頓時感覺到不對勁,又不知道哪裏不對勁,只覺得一股涼風吹來,吹得她背脊發寒,汗毛聳起。
似乎有一雙眼睛在盯着她,盯着她,不讓她離開。
連衣緊了緊懷裏的蠶繭,屏住呼吸,大步往前跑。
果然,腳下的“路”動了起來,它拔地而起,無數根觸腳甩開泥土,繼而甩了甩頭,将頭頂那膽大包天的小女娃扔在了牆上。
連衣吃痛一叫,正要喚出命劍,只見眼前那團白色怪物張開大嘴,吐出白色蠶絲。
定睛一看,眼前是一個比她大十倍的僵蠶,它似乎很生氣,腦袋上的兩個眼睛眯起來,瘋狂朝她甩頭嘶鳴。
嘶嘶嘶,嘶嘶嘶。
連衣雙手抵着,卻抵不過那蠶絲的圈進,很快,她就被僵蠶王勾勒成一橢圓的白色蠶繭,不對,人繭。
只是繭剛剛才成形,呈半透明狀,可以看見外面的的動靜。
連衣試圖運功,卻發現自己被封鎖起來,一時間調動不了靈力,她只好敲打着蠶繭,對着遠處的大蟲呼喊:“僵蠶大王,你別生氣了,我不偷你的蠶蛹就是,還給你。”
說着,連衣把懷裏的繭扔了出去。
那僵蠶哪裏聽得她說什麽,只自顧自吐絲,白絲越來越厚,外面的情況越來越不清楚了。
連衣一屁股蹲在地上,伸手觸摸着後背,尋思着,同心符咒怎麽還不起效,她難道要死在裏面了。
不對,不對,同心符咒只要遇到危險,她就會回去,這僵蠶王雖然把她關在這裏,但似乎并沒有對她造成傷害。
與其說沒有傷害,不如說這種傷害微乎其微,她被關在這裏,不是受到巨大的外力,只會困在裏面,慢慢地缺失氧氣憋死,同心符咒即便是起效,她也沒命了。
為了替玉玲珑找衣服,連命都要搭上去。
連衣拍打着柔軟的蠶蛹,大聲呼喊:“大王,我不是故意要闖進你的林子,我是看你這洞府十分漂亮,又有那麽多繭,就想着拿點回去做衣服,不打招呼自取便是偷,可我并不知道你是這裏的主人,我錯了,以後再也不敢了,你能不能放我出去。”
怎麽辦,她又不懂妖獸的語言,很明顯,外面的蠶王根本聽不懂她說什麽。
掙紮幾番後,連衣幹脆坐下來,頭靠在軟軟的蠶繭上。
別的不說,這個蠶繭倒是遮風擋雨的好東西,十分溫暖,比那個谷底舒服多了。
而且,好像并沒有呼吸不暢。
白天和玉玲珑修煉兩次,救下小鲛人,同鐘流螢她們周旋幾遭,再禦劍飛行到此,她早已精疲力竭。
連衣一聲嘆息,抱着膝蓋,眼皮子重重垂下,不知不覺睡着了。
其實不用伺候玉玲珑也好,不然腱鞘炎都要複發了。
這是她這睡得最為穩妥的覺,沒有夢境,沒有害怕,一夜睡到公雞打鳴。
連衣陡然驚醒,雙眸一整,眼前一片雪白,她還在蠶繭裏!
不行,昨天亥時,今天卯時,她都沒同玉玲珑修煉,聽她說過,雙修大法是不能間斷的,并且要有規律地進行,否則一旦停下,前面的修行前功盡棄,又要重新開始。
思及此,連衣又開始準備敲打蠶繭了,這蠶王明顯不是要她的命,就想着把她關在這裏,耗死她。
她剛擡手,只聽外面傳出一陣歌聲。
聲音悠揚、婉轉、竟能穿透蠶繭落到耳朵裏,空靈,清澈。
她仿若跌進一片大海,身體漂浮輕盈,心靈被洗滌般幹淨。
好美的聲音,好動心的旋律,竟讓她鼻子一酸,差些潸然淚下。
很快,眼前的蠶絲竟動了起來,一根一根地,從她面前抽離。
抽到半透明時,她依稀看見了外面的場景。
藍色的身影匍匐在一邊,仰着小腦袋,正對蠶王唱歌。
是提亞。
随着聲音一停,蠶絲也從眼前抽離幹淨,連衣雙手一展,輕盈落在提亞面前。
方才的蠶絲也變成了一條白色錦緞,疊好落在了提亞手裏。
提亞仰着頭,對蠶王有說了幾句話,說的是她聽不懂的語言,估摸是妖獸才會懂的。
蠶王重重呼出口氣,腦袋往下一沉,趴在地上。
提亞轉過頭,笑着對她說:“可以走了。”
原來提亞跟蠶王說,她是她的朋友,才僥幸逃出。
算來算去,還是提亞救了她。
兩人出了桑樹林,連衣轉身,對着她雙手一拱:“多謝你的救命之恩。”
提亞靜靜地看着她:“我也要謝你才是。”
連衣摸了摸後頸,十分自謙:“對了,我還有事,不敢和你多說,我怕回去.....。”
“你怕玉玲珑嗎?”
“你也認識她?”那大妖女,何人不認識。
提亞垂着眸:“我家主人認識她。”
“真的嗎,她可壞了,你家主人也應該怕她。”
連衣抓着人,順便說說她壞話,心裏好多了。
提亞笑笑不說話,她舉起雙手,将她得來的綢緞遞到連衣面前:“這個給你。”
她驚詫:“這個是蠶王送給你的啊。”
“我用不上。”
連衣也不推脫,雙手接過來:“多謝。”
提亞一甩魚尾,轉身對着她:“以後有緣,我們還會再見,告辭。”
她來不及追問,便見提亞躍進水中,擺動藍色的魚尾沒到底處。
連衣楞了一會兒,回過神來,頓時一敲腦袋,一宿沒回去修煉了,錯過了兩節課,少交兩次作業,玉玲珑又該大發雷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