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二章

第二章

回到A市我第一件事就是把辭職信交給護士長,護士長原本想留我,我和她說了一下真正想要離職的原因:“以前高中畢業不知道自己要做什麽,家裏覺得女孩子當醫生護士挺好,就學了這個,工作了才發現自己根本不想當護士。”

“要是因為不想當護士才辭職的話,那我留你也沒有意義,”護士長很善解人意,“有想好辭職了做什麽嗎?”

我沒說實話:“還沒,準備辭職了先出去玩一玩,實習加上班兩年,因為科裏忙不過來,還從來沒出去玩過。”

護士長點頭:“出去放松放松也好。”

醫院的離職流程我早就打聽清楚了,把帶有護理部主任、科主任和護士長三位領導簽名的《離職申請單》交到人事處的時候,果不其然被告知離職時間要從寫辭職信那天開始算起,一個月後才可以走。

我從人事處回科室,心想幸好自己在面試的時候提前交代了我的離職手續要辦一個月,對方也同意了我一個月後再入職。

一周後。

這天我上白班,快下班時科裏來了個新病人,55歲的男病人,急性胰腺炎,從急診轉過來的。

這邊剛鋪好床鋪,急診的護士帶着病人就來了。做完病人交接,急診護士離開,我拎着血壓計去給新病人量血壓。

綁上袖帶,摁下開關,血壓計開始充氣。病人陪護是他老婆,個頭不高,微胖,說話輕聲細語的,一直在忙着收拾東西。

她收拾着床頭櫃,忽然擡頭:“護士,你們這邊洗澡怎麽洗?”

“要去樓下辦卡,押金10塊,每天免費一個小時熱水可以洗澡,出院了把卡退了押金就還了。”我看了眼表,又道:“五點半樓下就下班了,你現在趕緊去辦卡吧。”

家屬去一樓辦卡,我又問了病人一些基本情況,雖然病人身上插着胃腸減壓管,萎靡着,但卻很配合。

坐在護士站寫護理記錄時醫生從面前經過,我趕緊問:“張醫生,剛才是去看26床的嗎?”

張醫生聞言停下:“嗯,怎麽了?”

“要抽血嗎?”馬上下班了。

我這一問張醫生就笑了:“不抽,明早抽,不耽誤你下班。”

這點小心思被看穿,我囧了下,見他笑,忍不住瞪了他一眼。

讓我沒想到的是,最後我還是加班了,因為護理記錄沒寫完 T^T 。

回到值班室時其他人都下班走了,只剩我一個人。我倒樂得清靜,一個人悠哉悠哉洗了個澡,坐在床上穿襪子看日落的夕陽。

“兒子,你爸住院了,急性胰腺炎,喝酒喝的,有空回來看看你爸,前兩天還念叨你……”

是新來的26床病人家屬。

這個阿姨聲音很有辨識度,因為說話太溫柔了。A市地處偏北,這裏的人有着北方直爽的性格,又有着南方不供暖的濕冷。像阿姨這樣從內到外都很溫柔的人或許在南方會常見,但在A市很少。

護士值班室和26床所在的9號病房之間只隔了一道牆,窗戶相鄰,她站在窗邊打電話,我自然是聽得一清二楚。

許是那邊很快答應了,阿姨挂電話時聲音十分愉悅:“老鄭,你兒子這兩天就回來了。前兩天你不是還念叨他嗎,說這次回來多待幾天陪陪你。”

“哼,這小子算他還有點孝心。”

第二天還是我負責他們。阿姨是個好相處的性格,一天的接觸下來我和他們熟悉了不少。下午給鄭叔換水的時候阿姨遞過來一個橘子:“小于來吃個橘子,明天還是你管老鄭麽?”

我沒洗手,沒接橘子:“不用了阿姨,我不吃。明天我上夜班了。”

這個夜班我上得很不淡定,交班時鄭叔旁邊不見阿姨的影子,卻多了一個年輕的身影。

我和白班護士還有護士長進房間的時候他還是坐在陪護椅上,直到交到26床,他才起身走過來。

白班護士說着鄭叔白天的情況,而我看着他,他也看着我。

當初面試時他說自己也是A市人時頓時感覺親近了許多,再用兩句家鄉話一聊,更是有種“老鄉見老鄉,兩眼淚汪汪”的情緒,只不過A市很大,我倒是從沒想過會在這裏偶遇。

那一刻,我在想,這得是什麽樣的緣分,才能讓他父親住院住到我們科,還恰巧讓我負責了。

因為要交班,我沒和他打招呼。等到交完班,我站在治療室洗手,開始思考,要不要主動打招呼?他既然能面試別人,那就說明至少在公司裏是個有點地位的領導,但也不過就見了一面,我連他叫什麽都不知道,怎麽打招呼?

我坐在椅子上還沒思索出個所以然來,讓我糾結的罪魁禍首出來了:“護士,我想借一下——”看到我,他頓了頓,然後笑起來:“好巧啊。”

“是啊,沒想到居然這麽碰到了。”我站起來,護士最基本的職業素養還是有的:“你要借什麽?”

他把身份證遞過來:“哦,我父親想去樓下轉轉,想借一下你們的輪椅。”

我看着被推過來的身份證,一時沒反應過來,倒是嘴比腦子快了一步:“輪椅在走廊盡頭,晚上涼,多穿點別着涼了。”

輪椅被推走,我拿起臺子上的身份證,注意力被右上角的照片吸引。

照片上他頭發有些長,全部被梳到了腦後,完完全全的大背頭,五官和現在相比顯得稚嫩無比,應該是幾年前的照片。

接着視線左移,在姓名欄那塊印着兩個字——

鄭遲

從他走到他推着鄭叔回來,我把他這張身份證來來回回看了八百遍,也沒想明白,他給我身份證幹什麽?

“輪椅放回去了。”他走過來。

我伸頭看了一眼走廊,确認輪椅已經穩妥歸位後,把手中的身份證還給他,到底是沒忍住:“你給我身份證幹什麽?”

“嗯?”他愣了下,一本正經道:“你們借輪椅不是要押身份證的麽?”

我:“……”他聽誰說的?

似是意識到不對,他“啊”了聲:“我白天來的時候看到有病人家屬要借輪椅,護士讓他把身份證押這兒,我就以為……”說着他兀自笑起來,估計自己也覺得好像犯蠢了,“不是麽?”

我笑着和他解釋:“押身份證是出院病人借輪椅時要的,住院病人不用。”

“這樣啊。”

“不過壓着也沒事,反正都會還的。”我說,“至少我已經知道了你叫什麽。”

他看了眼自己的身份證,後知後覺:“我都忘了還沒跟你自我介紹,不過現在也用不着了。”

“今晚你陪鄭叔嗎?”

“嗯,跟公司請了幾天假,這幾天都是我陪。”

這時候護士站鈴聲響起來,我起身去給病人換水,回來路上5床病人說不舒服,我又去醫生辦公室叫醫生,等到一陣忙完再回來,護士站已經沒人了。

晚上十點,一身明黃色工作服的外賣小哥腳步匆匆跑來:“于恬是這裏的嗎?”

“是的是的,放臺子上就行了。”

東西被放下,外賣小哥走前不忘說一句:“麻煩給個五分好評哦。”

我點頭:“好的好的。”

進治療室洗過手,我拎起外賣準備進護士長辦公室吃飯,鄭遲拎着水瓶從護士站前走過:“才吃飯?”

“嗯。”

他擡頭看了眼牆上的電子時鐘:“晚飯還是夜宵?”

“晚飯。”我答。

“也太晚了,快去吃飯吧。”

晚上12點大夜班來交班,病區的病人基本都睡了。我把走廊的燈關了一半,護士站的燈也關了一半,整個病區頓時暗下來,這才有了點晚上醫院該有的樣子。靜悄悄的,仔細感受一下似乎還透着些恐怖。

我和小張交班的時候兩個人都盡量放輕腳步降低音量。大多數病人都進入了夢鄉,除了鄭遲……和鄭叔。

一進9號病房就聽到25床家屬呼嚕聲打得震天響,小張“嚯”了聲:“這咋還打出電鑽聲了呢。”

我被她逗笑,輕拍了她一下。因為病人都睡着,我盡量縮短交班話語:“25床老爺子今天剛來的,有高血壓,明早抽血。”

小張走上前看了眼,我擡頭掃視了病房一圈,卻看到鄭遲和鄭叔兩個人都在看我。

見我看過去,鄭叔朝我招了招手。

我狐疑,走過去:“鄭叔,怎麽了?”

整間病房只開了他頭頂的床頭燈,倒也不是很刺眼,只映得鄭叔許久沒洗的頭發油光瓦亮。

鄭叔指了指躺在陪護床上睡得不知今夕何夕的25床家屬,直搖頭:“小于啊,這個呼嚕這麽響,吵得人根本睡不着啊。”

我扭頭看過去,又是一聲直擊天靈蓋的呼嚕聲,忍不住皺眉。

小張走過來,湊到我身旁,小聲問我:“怎麽了?”

“呼嚕太響了,打擾病人休息。”

小張瞬間明白,二話不說走過去拍25床家屬:“25床家屬,醒一下。”

結果睡得太沉,沒叫醒。

小張又拍了他一下,我裝作不經意地瞥了鄭遲一眼。

他坐得十分端正,兩條大長腿并攏,筆記本電腦擱在上面。此刻他和鄭叔一樣,注意力都在小張和25床家屬身上,我有些出神。也不知道是不是察覺到了我的目光,忽然他眼神一偏,我沒有準備,兩人就這麽對視上了。

他目光倒是坦蕩,見我在看他還挑了下眉毛,像是在詢問我“怎麽?”。

我沒他那麽坦蕩,心跳陡然加快,臉上還是力求平淡無波,立刻若無其事地移開視線,努力營造出一種“剛才只是想環顧下四周才不小心和你對視上”的效果出來。

小張一連叫了五六遍,那如同電鑽一般的聲音忽地消失,男人驚醒:“嗯?怎麽了?”

“你呼嚕聲音太大了,在走廊裏都能聽到啦,影響病人休息了,小點兒聲。”

男人寬大的身軀從狹小的陪護床上坐起來,我聽到陪護床發出不太友好的聲音,只覺下一秒那脆弱的陪護床可能就要支撐不住這巨大的壓力然後罷工。

男人一臉迷茫,睡眼惺忪的,聞言忙不疊點頭:“好的好的,不好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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