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賭氣

南樓裏, 此刻仍是燈火通明。

少夫人沒回來, 誰都不好先去睡覺, 于是圍爐坐着,烤了紅薯栗子,就着備好的幾樣小菜一起守歲。聽見外頭門扇響動, 便忙迎出來,掀簾的掀簾,擡水的擡水, 因準備得齊全妥當, 也沒半點慌亂。

攸桐怕傅煜還在為先前的事芥蒂生氣, 也不敢偷懶,見傅煜脫外氅時不慎被裏面蹀躞勾住,忙幫了一把, 待他解開後伸手去接。

傅煜微詫,眉峰微挑, 給了她。

而後各自洗漱, 攸桐酒後犯困,迅速洗完了出來,沒見傅煜的影子。

她也不好先睡, 坐在榻上,撐着幾欲打架的眼皮坐了半天, 才見他出來。

遂熄了燈燭躺下, 昏暗裏就只剩彼此的呼吸和酒氣交雜。

攸桐睡在裏側, 困意襲來時打個哈欠, 正要去尋周公,忽聽耳畔傅煜道:“不是在等着和離?”他的聲音沉冷如常,于寂靜深夜裏格外清晰,聽得攸桐腦海裏打個激靈,忙睜開眼睛。

天光昏暗,側頭瞥過去,只看得到側臉,也看不清他的表情。

夫妻倆難得的幾回同眠,都是蓋着錦被不聊天,憋着心思悶頭就睡,從不說話的。

而今傅煜忽然起了談興,她當然不能裝睡糊弄過去,想了想,猜得是為今晚去斜陽齋的事,便道:“雖是如此,但我也答應過夫君,住在這南樓裏,就須有點少夫人的樣子。雖說攸桐愚笨,不能讨祖母歡心,能略盡薄力時,豈能推诿。”

傅煜仿佛“嗯”了聲,又道:“寬衣也是?”

“這是少夫人的本分。”

傅煜沉默了下,片刻後才道:“少夫人的本分,不止這些。”

“嗯?”攸桐醉意卷着困意,沒太明白。

便聽他道:“傅家明媒正娶、三禮六聘,将你娶到我身邊,可不是讓你折騰吃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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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話間,他仿佛是轉了個身,稍微往她身邊挪了點,微微支起身子。

兩人同衾而眠,雖說中間被攸桐隔出了三四寸寬的界限,卻也是近在咫尺。傅煜挪動之間,床榻仿佛微微動了下,錦被悉索輕響,他的鼻息也離得近了,帶着點酒氣,溫熱地掃過她面龐。

二十歲出頭的男人,正是身強體健之時,他居高臨下地俯視她,隔着層中衣,那股男人身上的剛健氣息便立時将她包裹。

攸桐吓得呼吸一緊,後知後覺地明白傅煜的意思——

夫妻之間,除了日常起居之事,同榻而眠,能做的事太多了。

他這是……

攸桐心裏警鈴大作,感覺他鼻息仿佛粗重了些許,睜開眼皮,傅煜那張臉離得不遠,深邃的雙目盯着她,神情雖冷淡,喉結卻滾了滾,發出清晰的吞咽口水的聲音。這是……想借酒撒瘋,把夫妻的名分坐實嗎?

他不是心高氣傲,看不上聲名狼藉的魏家女,都不肯多待片刻嗎?

此刻,該如何推诿?

攸桐被他這樣子吓得不輕,滿腦袋的睡意不翼而飛,靈臺清醒到極致,趕緊往裏挪了挪,臉上勉強維持鎮靜。腦子裏卻慌亂而茫然,旁的情形她都能想辦法應付,這卻如何應對?若太強硬,恐怕觸怒傅煜,若不強硬,則有負自身。

一瞬間萬千念頭飛過,卻不知怎樣才是最适宜的分寸。

傅煜盯着她,看着那張素來沉靜從容的臉微微變色,妙麗雙眸中少見地流露慌亂。

床帏裏熏得香暖,他守着半邊領地,看她緊張退縮時,忽然有種難言的快意。

這種快意,令他先前積在胸中的塊壘消弭了大半。

他微不可察地勾唇,而後慢慢靠後,道:“不過放心,你這身段,太單薄。”

說罷,滿臉淡漠地躺回原處,沒再出聲。

屋裏重歸寂靜,攸桐緊張之下提着的心歸于原處,暗自松了口氣,想着他最後那近乎輕慢的語氣神情,心中又暗自氣悶——進了新歲,她也才十六,哪能發育得那樣快?如今這窈窕身段,比起同齡人,已然算出挑的了。難道他以為這年紀就能前凸後翹,身材豐滿嗎?

剛才那是什麽嫌棄輕慢的語氣!

攸桐暗自翻了個白眼,卻沒敢流露在臉上。

不過也好,他看不上,她心裏還能踏實點!

只是方才那滿腔困意被他吓得飛走,這會兒心裏還咚咚直跳,腦子清醒緊繃。她心有餘悸地躺了片刻,仍沒什麽睡意,旁邊那位卻似乎已睡着了,呼吸綿長,側臉峻漠英挺。

攸桐睡不着,氣哼哼地瞪他,後知後覺地明白他那一番戲弄的本意,恨不得兩拳給他捶醒,到底沒那個膽子。

怨念了半天,才模糊睡去。

……

次日醒來,日已三竿,攸桐沒睡夠,抱着錦被很想賴床。

奈何新年新氣象,當了旁人家的媳婦,不比做姑娘時輕松自在,只能打着哈欠爬起來洗漱梳妝。相較之下,傅煜倒是神清氣爽,據說辰時就起身去外面練劍,之後随便用了點粥菜,便精神奕奕地往書房去了。

攸桐撇撇嘴,沒理會。

過年的頭一日頗為清閑,第二日起便忙碌起來,陸續有人登門。

攸桐前晌陪着客人,後晌到了南樓,便準備要帶回京城的禮物——她和傅煜回京的日子定在初四啓程,除了回娘家外,傅煜似乎也有幾位傅家故人要拜訪,壽安堂那邊的婆婆準備了些東西,命人擡到南樓,跟攸桐的一道放着,到時候好備車馬。

而傅煜也很默契地沒再回南樓,夫妻倆僅有的幾次碰面,都在壽安堂或者會客時。

到得啓程之日,攸桐早早爬起來,做一身便于乘車趕路的打扮,待春草煙波出門。

傅煜在兩書閣等着,仍是尋常的玄衣黑靴,披上兵馬副使的那層皮,威儀峻整。

他這次回京城,跟平常巡邊作戰不同,身邊只帶杜鶴和兩位随從。到得府門外,幾輛刻着傅家徽記的馬車已然備好,整齊停在青石鋪成的街上。府門口有人倚馬而立,英姿勃發,卻是先前在寺裏有過一面之緣的魏天澤。

見傅煜出來,魏天澤翻身下馬,朝傅煜抱拳,“将軍!”

而後又向攸桐行禮,“少夫人。”

攸桐跟在傅煜身後,端莊回禮。

便聽傅煜道:“都安排好了?”

“放心,都很妥當。到時候在哪會和?”

“初六,在陶城。”

“好,那我這就先走了。”魏天澤又瞧了攸桐一眼,利落地跨上馬背,而後朝傅煜拱手作別,抖了抖缰繩,縱馬疾馳而去。

傅煜亦翻身上馬,同杜鶴等人走在最前,攸桐和煙波春草同乘,跟在後面。

這一日趕路還算順暢,晚間找了客棧下榻,諸事從簡。

次日醒來時,外頭卻暗沉沉的,推門出去,天上濃雲堆積,不知是何時陰沉下來,眼看就要下雪。街市上行人匆匆,無不裹進衣衫,只有孩童貪玩,哪怕風凍得臉蛋通紅,也還三五成群的嬉戲追逐。

攸桐站了片刻,覺得比昨日寒冷許多,回屋後又換上夾衣。

臨行前,又将行李裏備着的紫金手爐拿出來,裝滿了熱炭,這才登車。

天寒地凍,冷風肆虐,傅煜沒打算挨凍,遂命煙波春草去後頭,他跟攸桐同乘。

好在攸桐準備得周全,怕路上不得不同乘時枯燥尴尬,備了好幾本書在車裏。等傅煜進去,便選了一本遞給他,兩人各看各的,互不相擾。

外頭冷風呼嘯,車廂板壁做得厚實,且底下放了炭盆,還算暖和。翻書打發時間,不知不覺中便覺天色昏暗,傍晚臨近。此處離荔城不遠,若非雪後路滑難行,本該此時入城下榻,而今晚了會兒,傅煜也沒打算另尋別的客棧,只命車夫快些,趕在城門關閉前進城。

……

陶城地處河中,依山而傍水,又是南北交通往來之處,頗為繁華。

攸桐等人進城時,已是夜色深濃,雪後天寒,路上積雪未融,被踩踏得結實,碾出一道道車轍痕跡。冷風侵人衣衫,凍得人恨不能鑽進火爐裏,街上人少,生意也冷清,商鋪多半關了門,唯有客棧附近還算熱鬧。

馬車在客棧前停穩,杜鶴率先進去打點,攸桐被春草扶着下車,一出來,便覺冷風似刀。

她趕緊縮了縮,拎着帽兜想往頭上扣,正愁寒夜凍手,忽覺背後有人拎着帽兜微提,下一瞬,那帽兜便結結實實地罩在她腦袋上,因做得寬大,幾乎遮住眼睛。這倒省了事,她索性縮着脖子,只留個眼睛鼻子在外面,快步進了店門。

回頭一瞧,就見傅煜昂首闊步地走了進來,春草煙波站在幾步外,目瞪口呆。

——剛才将軍那姿勢,究竟是幫少夫人,還是在仗着身高欺負她?

倆人面面相觑,卻不敢耽擱,任憑車夫和随從安頓車馬,趕緊進來跟在攸桐旁邊,幫她取下帽兜。好在發髻沒蹭亂,稍微理一理,仍漂漂亮亮的。

攸桐的心思,這會兒卻系在傅煜那邊。

進門後傅煜直奔櫃臺,還沒站穩,樓梯口便走出來幾個人,見了他,甚是欣喜的模樣,當即圍攏過去。他們像是一家子,中年男人舉止端方,一副文人打扮,但看顧盼舉止間的姿态,想必是朝中為官的。旁邊則是位美貌的婦人和正當妙齡的姑娘,母女倆眉眼神似,鵝蛋臉、丹鳳眼,绫羅在身、珠翠精致,被仆婦丫鬟拱衛着。

傅煜孑然站在那邊,不知說了句什麽,目光往這邊瞥來。

攸桐不好耽擱,忙快步走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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