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聖旨

魏天澤跟傅煜相識數載, 一道沙場征戰、出生入死, 雖是傅煜帳下的小将, 卻也有幾分朋友相交的情誼。數年相處下來,對傅煜的性情行事也十分熟悉——他素來沉穩持重,兵馬糧草、行軍作戰無所不通, 閑暇時不是練兵巡查,便是讀書習武。

女色柔情四個字,在傅煜身上, 從來不曾表露過。

齊州城裏美人如雲, 無數人上趕着将閨女往跟前送, 傅煜連多看一眼都不肯。

誰知道今時今日,他竟會往女人身上用心思?

這般行事,着實出乎意料。

魏天澤愣了半天才算醒過神來, 連方才傅煜坑他的事都忘了,進門後, 将走向樓梯口的攸桐多瞧了兩眼, 才收回目光。

而後,召集了杜鶴議事,暫将雜念抛開。

待諸事議定, 已是夜深。

傅煜回到住處,客房裏燈還亮着, 推門進去, 裏頭安靜得很。

攸桐撐不住困意, 已然睡了, 滿頭青絲籠在枕頭後面,錦被蓋得嚴嚴實實,只剩姣美的臉蛋露在外面,安靜熟睡。幾步之外的圓桌上,卻放着個食盒,盒蓋上用茶杯壓了張紙條,簪花小楷寫得整齊娟秀——是“回饋糖栗”四個字。

傅煜稍覺意外,揭開食盒,裏頭是幾塊切好的蔥油餅,熱氣仍在。

他整日奔波勞累,方才議事時用飯也不精心,費神到這會兒,瞧見這蔥香撲鼻的油餅,頓覺腹中有些餓,拿起一塊嘗了嘗,味道還不錯。

遂将剩下的吃幹淨,洗漱後頗為滿意地睡下。

……

從陶城往京城走,剩下的路程并不多。

經了昨日的曝曬,官道上的積雪消融殆盡,只剩兩邊叢林阡陌間殘留雪跡,日光映照下熠熠生輝。短暫的休整日,今晨出發得也頗早,緊趕慢趕,在傍晚時分,便抵達城門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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巍峨城牆高聳,城樓上衛兵戍守,城門口盤查嚴密。

因臨近傍晚,入城的車馬極多,正被盤查的那兩隊是客商的打扮,一時疏忽,也不知将過所放在哪裏,正急得滿頭大汗地翻找。偏巧跟他們同行的人不少,好幾輛馬車堆在城門口,将兩條馬車道占滿,一時過不去,後面的只能耐心等。

好容易快輪到攸桐的這輛,車夫正準備趕過去,忽聽後面有人呼喝。

片刻間,便有人擠到前面來,“讓讓,讓讓——”

随同而來的,是馬車辘辘之聲。

那人聲音粗嘎,上前便朝趕車的劉叔道:“這是徐家的馬車,有急事趕着回城,借一步,借一步。”說話間,不等對方答應,便牽着馬,打算擠到前面去,率先進城。而他的身後,則排了兩條頗長的隊伍,只留出中間應急的窄道,顯然他是仗勢圖便利,沒打算排隊,徑直插到這裏來的。

劉叔在傅家門下當差,在齊州也是能橫行的主,哪看不出來對方的嘴臉?

當即道:“我們也趕着入城。”

說罷,紋絲不動,半點都沒挪動退讓。

對面男人在京城混了大半輩子,将京城裏高門貴戶的徽記認得齊全,因瞧着後面沒有不能招惹的公侯重臣之家,才敢這樣肆無忌憚地闖過來。見對方不肯讓,掃了眼馬車,見上頭徽記陌生,只當是外面哪裏小官的家眷,到了京城不知天高地厚,便生輕慢之心。

“這是徐家的馬車。”他又重申,壓低了聲音,“睿王妃的娘家,徐太傅的名頭,聽說過嗎?”

劉叔辦事穩妥,嘴卻拙,又不願擅自在京城惹是生非,只側頭不應。

旁邊杜鶴看不上這狗仗人勢的姿态,騎馬靠前幾步,居高臨下道:“就算是睿王府的馬車,也不讓。”說話間,便立馬橫在那裏,等傅家随行的人都過去了,才斷後趕上。他在傅煜身邊時日頗久,沙場上摸爬滾打過來,一身鐵骨铮然,雖不及傅煜氣勢威儀,沉下臉時,也有懾人的氣勢。

徐家那小管事聽他口氣大,且态度英武強硬,到底沒敢硬争。

忍着氣怒目而視,等傅家離去,輪到他時,便朝守門的衛兵打聽方才是誰那麽橫,回頭好算賬。

衛兵看着遠去的車影,湊過去在他耳邊低聲道:“齊州的傅家,永寧節度使,聽過吧?”

管事久在京城,見識有限,更不知朝堂內外的情勢,只覺得比起皇親國戚、太傅之尊,不在皇帝跟前的官都不算事,冷哼了聲。

回到車邊,便聽裏面問道:“方才攔着不讓過的,是誰?”

“回禀姑娘,是齊州的傅家,當着個領兵的節度使。”管事呵着腰,低聲勸道:“姑娘別生氣。我是怕城門口鬧得難看,傳到老太爺跟前不好聽,才讓他三分。回頭找着人,總得清算咯。”說話間,便命人驅車進城。

徐渺卻沒留意他的後半句,只詫異地掀簾往外瞧。

昏暗的暮色裏,那一隊人馬已經走遠,拐往左邊的長街。因去歲傅家頂着滿城風言風語求娶魏攸桐,徐渺便格外留意,知道一點那邊的底細。傅家帶兵在外,來京城的次數極少,看那方向,應該是朝着魏家去的。那麽方才攔着她的馬車裏,也坐着魏攸桐了?

這念頭騰起來,徐渺便覺得渾身都難受。

若是旁人也就罷了,她已然竄到了前面,等上片刻也無妨,就當是息事寧人了。

然而裏面坐的是魏攸桐,那個被徐家踩在腳下、身敗名裂的魏攸桐!

那傅家就算有點戰功,不過是個節度使,在齊州橫行霸道就算了,論身份根基,哪能跟她那位出身皇家的姐夫比?方才那人還說“睿王府的車都不讓”,可真是狂妄得很!

徐渺暗生悶氣,回到府中,便将這事說給母親,抱怨了一番。

徐夫人聽了,神情便微微緊繃起來——

魏攸桐這麽快就回來了?

……

比起徐渺的氣悶懊惱,此刻的攸桐卻頗為歡喜。

雖說對她而言,京城的魏府并不算真正的家,但出閣前的那大半年裏,她跟薛氏朝夕相處,見薛氏為安慰女兒費盡心思,多少覺得感動。嫁到齊州後,薛氏也曾修書給她,殷切叮囑了許多事,慈母之心,可見一斑。

而今久別重逢,想着薛氏,她心底裏也覺得溫暖,不由加快腳步。

進府後繞過影壁,魏思道已然含笑迎了出來,對這位手握重兵的女婿頗為客氣。

再往裏走幾步,原本在垂花門裏等着的薛氏耐不住,瞧見攸桐的身影,便在仆婦陪伴下匆匆出來。她臉上原本挂着女兒歸門的歡喜笑意,瞧見攸桐時,那眼淚卻不知怎的就流了下來,又怕被傅煜瞧見後心生不快,趕忙低頭拭盡,紅着眼眶叫兩人往裏走。

到得廳裏,宴席早已備齊,魏老夫人端坐在上,見着傅煜,便含笑招呼。

傅煜仍是那副武将的剛硬姿态,只是收了初成婚時的淡漠輕慢,朝長輩行禮後入席。

這還是攸桐成婚後初次回門。

她被萬人唾罵時,唯有薛氏殷勤勸解陪伴,魏思道避而不見,老夫人更是屢屢抱怨,是以對這兩位印象不算好,感情也不深。席間多半便是跟薛氏說話,關懷母親的近況。傅煜哪怕在自家人跟前都甚少展露笑顏,客居在外,也不會多費唇舌。

一頓飯吃得規矩而客氣,飯後夜深,各自安歇。

次日起來用過飯,還沒等薛氏拉着攸桐到屋裏去說體己話,便聽門外有宮人來訪。

自打老太爺過世後,魏家已甚少接聖旨。如今冷不丁地被尋上門,魏思道哪敢怠慢,當即請入正廳。

那宮人尋的卻不是他,而是傅煜和攸桐——說皇帝念傅家駐守邊塞,勞苦功高,先前傅家履立奇功,未能親頒賞賜,聽得傅煜夫婦回京,特地降了旨意,請傅煜隔日攜妻入宮。

這旨意來得雖急,卻也不算意料之外。

去歲南邊動亂,朝廷派兵鎮壓,來回打了好幾個月,卻是越打越輸,被叛賊占了南邊的大半江山。等開春後鬧起災荒,流民勢大,朝廷怕是更難鎮壓拒守。

熙平帝先前數次降旨,請兵馬強盛的傅家和西平王出手,兩邊都以邊境不寧為由,沒人肯出兵。他縱昏庸,拖着病體享樂之餘,也不敢将祖宗留下的江山丢了,哪能不着急?

偏巧各處節度使都作壁上觀,尋了種種借口,守着手裏的兵馬不肯為朝廷費力。

熙平帝無可奈何,沮喪之下,病勢愈發沉重。

去年底,傅煜在北境斬殺鞑靼萬餘大軍,不止振奮齊州軍民,也令京城震動。

消息傳來時,坊間議論如沸,朝廷上也衆說紛纭。

膽小怕事者,覺得傅煜此舉過于嚣張狠厲,雖說交戰告捷,出手卻未免毒辣,且騎兵越境而出,攻破了鞑靼兩處駐軍要塞,怕會惹怒對方王庭。自六七年前那場惡戰後,兩國雖常有小的摩擦,卻勉強算相安無事,傅煜這般莽撞行事,若惹得鞑靼震怒揮兵,擾亂北境,只會令朝廷雪上加霜。

亦有人對這擔憂嗤之以鼻。

說南邊動亂的消息傳出去,朝內局勢不穩,衆人皆知。

鞑靼這回派兵南下騷擾,便是在試探深淺,倘若傅家畏首畏尾,叫對方覺得軟弱可欺,鞑靼必會趁內亂南下,倘若與東丹合力南侵,便是永寧軍馬傾巢出動,也會極吃力。屆時若北地再生動亂,誰去鎮撫平息?

倒不如似傅煜般,出招兇猛狠辣,震懾住對方,反倒能打消對方觊觎之心。

兩邊文臣武将吵得厲害,各執一詞,争論不休。

熙平帝深居宮中,自幼讀經史書籍,觀風花雪月,連京城都沒出過,哪裏能知道鞑靼王庭的心思?一時覺得該謹慎行事,傅煜此舉太過莽撞,耀武揚威般,會引來反撲;一時又覺得虎将悍兵,軍威遠揚,能震懾得對方不敢擅動,這一回敲山震虎,能換來數月安寧。

提心吊膽地等了一陣,沒聽見鞑靼有動靜,方放了心,贊許傅煜行事果斷英武。

既然北境暫時安寧,傅家能否騰出手,幫着收拾南邊那些逆賊呢?

這念頭冒出來,熙平帝仿佛于陰沉暴雨中窺見一絲天光,既為傅家的尾大不掉而生氣,又盼着傅家能出手相助,幫朝廷穩住局勢。如今聽說以戰神之名震懾敵兵的傅煜來了京城,哪裏還坐得住?

沒立刻将傅煜拘進宮裏,已算是耐得住性子了。

而傅家按兵不動數月,這回傅煜來京,自然也存了試探皇帝态度的意思,便接了旨。

當晚夫妻倆歇在魏家,因途中勞累,早早便睡了。

次日起身用了飯,傅煜有幾句話要跟魏思道單獨說,翁婿倆往書房去喝茶。

攸桐則挽着薛氏去了暖閣裏——明日進宮面聖,八成會碰見舊人,知己知彼方能百戰不殆,她離京小半年,總得先摸清如今的情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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