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頭緒

計劃落空, 不止魏天澤焦灼, 此刻的沈氏也懸着顆心, 坐立不安。

将攸桐留在半道後, 她沒多逗留片刻,仍去十裏峰那邊赴宴,沒露半點端倪。到得宴席上,留心瞧了一陣,見攸桐并未趕來, 只當是安排的事萬無一失、已然得手, 便稍稍放心。聽傅瀾音問及攸桐時, 便只推說攸桐的馬車出了點岔子, 想必是在趁機散心賞景, 叫她不必擔憂。

到得後晌, 仍不見攸桐歸來, 傅瀾音着實擔心,頻頻詢問。

沈氏也只能推說不知, 待宴席結束, 便打道回府。

到了府裏,就隐約聽見丫鬟仆婦說二少夫人, 見了她, 怕被責備,趕緊住口。

沈氏覺得蹊跷, 駐足詢問, 才知道前晌時傅煜曾抱着攸桐冒雨歸來, 招搖了一路。這消息着實讓沈氏吃了一驚,皺眉道:“你可瞧清楚了?”

“奴婢瞧得真切,不敢亂說。”仆婦怕被治個擅自議論的罪名,甚是忐忑。

沈氏并沒追究,又問了兩人,才知道此事屬實,傅煜夫婦進府時,有許多人瞧見。

她的心裏當即便咯噔一聲。

原以為傅煜此次出門,總得四五日的腳程,誰知他竟回來得這樣快?驚愕之下,往壽安堂走了一遭,那邊沒半點風聲,路上碰見傅瀾音,才知道攸桐是游玩時不慎崴了腳,被傅煜帶回來,這會兒正睡着。

沈氏聽罷,心裏更沉——

世上哪有這樣巧的事?八成是南樓胡扯出來安定人心的。

沈氏也不知傅煜趕到時,攸桐是否完好無損,但事已至此,那些個地痞怕是已落網。

她做賊心虛,也不好突兀去南樓探問,只嘆口氣道:“難怪她沒來赴宴,原來是這緣故。既如此,我也不去打攪,你多去照看些,若要請醫問藥、熬湯調理,只管遣人過來,別耽誤了。”說罷,先回東院。到了住處,屏退旁人,趕緊将秋娘叫到跟前,劈頭便問道:“我吩咐你的事,可有旁人知道?”

“就只奴婢和家裏那口子,旁人都不知情。”

“那個劉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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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人放心,奴婢曉得輕重,千叮萬囑,讓他逃走。”秋娘拍着胸脯,滿臉篤定,“昨晚他找人安排妥當後,奴婢家裏那口子親自瞧着他走的,按着快馬腳程,這會兒必定已出了齊州地界。夫人給了重金,奴婢又說過利害,他就算有十個膽子,也不敢留在這裏,等着那些地痞去指認。”

秋娘也怕受牽連,昨晚按着她的吩咐行事,底氣十足。

沈氏稍稍放心,重賞了秋娘些金銀,命她出去,別露馬腳。

然而畢竟忌憚傅煜,又不知這番冒險是否辦成了事,思來想去,心神不寧。

……

城外的莊院裏,一輛拉着麻袋的馬車緩緩駛入,吱呀輕響。

進了院,關上門,麻袋丢出去,底下卻蜷縮着胡子拉碴的中年男人,手腳皆被繩索捆住,暈得正沉。等傅煜命人拿涼水潑過去,才悠悠醒轉,瞧見跟前兇神惡煞的幾人,神情有些恍然,想伸手去揉酸痛的腦袋,察覺那捆縛的繩索時,登時色變。

傅煜眉目冷沉,只瞥了一眼,寒聲道:“劉雄?”

“是他,靠拉皮條為生,那些地痞便是他找的。”部下恭敬拱手。

傅煜遂擡擡下巴,“帶進去審,別鬧出太大動靜——手段随意。”

這便是随便用狠辣招數的意思了。

部下會意,将劉雄拖到屋裏,不過一炷香的功夫便制得服服帖帖,而後請傅煜進去。

劉雄瞧着此人面色冷沉、威儀兇悍,哪敢耍花招,自是傅煜問什麽便答什麽,将秋娘夫婦如何找到他,請他牽線找地痞,又尋人故意在城門口撞壞傅家的馬車,在賃的馬車上提前做手腳的事,交代得幹幹淨淨。

末了,因不知傅煜的身份,還試圖渾水摸魚,懇求道:“那秋娘是節度使傅家的人,在府裏很有體面,小的就算知道這種事損陰德、不得好死,卻也不敢跟傅家作對。沒法子,才幫着她找了人,求大人饒命,放小的一條生路吧!”

說罷,使勁磕頭求饒。

這些言辭,與攸桐說的事悉數吻合。

而沈氏放任自流,居中作梗,那秋娘是仗了誰的勢,不言自明。

傅煜眉目陰沉,又問道:“那秋娘叫你連夜逃走?”

“大人明鑒,她親口跟小的說,這事兒若捅出來,小的性命難保,給了筆銀錢,讓她丈夫盯着,親自送小的騎馬逃出去。攤上這種倒黴事,小的哪敢不從?橫豎都是個死,也只能先順着她的意,那些銀票都沒敢花……”

傅煜懶得聽他廢話,徑直道:“為何又回來?”

劉雄臉上一垮,道:“有人半夜攔路,把小的捉回來了,威脅小的不準再逃。”

“誰?”

“小的不認識,就記得他那聲音,他蒙着臉,看不清長相。對了,他是個跛子!”

最後半句讓傅煜神情微動,他皺眉沉吟了下,沒再理會此人,暫且關押。

到得入夜時分,另一波人循着刺客給的線索,将那主使抓了回來。

很巧,也是個跛腳的!

原本零散的線索逐漸聚攏,傅煜命人審那跛腳漢子,又命劉雄在隔壁聽聲音。那跛腳漢瞧着邋遢,嘴巴卻硬得很,便是用刑也面不改色,反出聲冷嘲。劉雄聽了兩句便辨出來,借着窗縫一瞧,當即篤定指認。

傅煜審視他神色,知他并非說謊,而事情的脈絡也由此清晰。

——沈氏指使秋娘對攸桐動手,尋了劉雄拉皮條,又命他逃走,必定是打算事成後推得幹幹淨淨、不留痕跡。那跛腳漢指使刺客謀害攸桐性命,又将劉雄捉回,打得必也是禍水東引、借刀殺人的主意。

若不是他殺個回馬槍,護住攸桐,以當時的情形,刺客行刺後逃之夭夭,只剩地痞留在原處。他便想追究,也查不到這跛腳漢身上,只剩劉雄證據确鑿,将矛頭指向長房的沈氏。

迂回一圈,攸桐被滅口,傅家內裏又生罅隙暗鬥,又是挑撥離間的毒計!

傅煜負手站在窗外,将這頭緒理清時,臉色陰沉。

這跛腳漢雖嘴硬得跟鐵索似的,但憑着先前幾件事的蛛絲馬跡,傅煜已能推斷他背後的主子,只差印證而已。而至于伯母沈氏,顯然是居心歹毒,被人利用嫁禍還不自知!

月暗夜濃,孤燈昏黃,傅煜站在中庭,幾乎融入夜色。

緊掩的屋門被推開,随從快步出來,在身邊低聲道:“将軍,這是個硬茬子,棘手得很。

“慢慢磨,血肉之軀,總有累的時候。”傅煜眉目冷凝,召他附耳吩咐了幾句,沒再逗留,徑直騎馬回城。

到得府裏,扛着腹中饑餓,直奔斜陽齋。

京城裏的疑影、孫猛的死、傅晖的失約、攸桐說的事和今日的刺殺,樁樁件件串成了線,藏在永寧麾下的那根刺也漸漸浮出水面。

背後的主使固然要嚴懲,但具體如何處置,卻須謹慎斟酌。

進了斜陽齋後,屏退旁人,将這兩日的事盡數道明。

傅德清聽罷,良久不語。

沉默了半晌,才道:“你伯父和堂兄弟都在,長房那邊的事,我來出面。魏天澤終歸是你的副将,在軍中也頗有威信,不宜操之過急,鬧出太大的動靜。事情查到這地步,人證齊全,主謀也跑不掉,你累了整日,先去歇着吧,剩下的事明日料理。魏天澤那邊有人盯着吧?”

“有。”傅煜答得簡潔,臉上幾乎沒有表情。

傅德清瞧着他,嘆了口氣。

戰場上殺敵斬将,看着兇險,實則不難,因敵我分明,只需竭力拼殺。

但內裏的事,卻是千頭萬緒。

沈氏便罷,看的是傅德明的面子才須斟酌,先前有些摩擦,父子倆也已看清她的秉性。魏天澤卻截然不同——這些年傅煜軍中歷練,魏天澤便如左膀右臂,時常相随,有軍中袍澤之情,因他行事歷練、性情爽利,跟傅煜也有朋友之誼,即便比不得杜鶴得信重,戰場上危難之時,也是傅煜肯舍命救護的人。

他暗裏背叛,着實如一柄利刃,插在傅煜背後。

傅德清有點心疼,在兒子肩上拍了拍。

傅煜累了整日,沒再耽擱,起身辭別,身姿魁偉,冷肅端毅如常,卻頗有幾分孤單疲憊。

一路沉默,踏着漆黑月色到了南樓,裏頭燈火通明。

晚飯的時間早已過了,庭院裏卻仍飄着飯菜的香氣,廚房裏人影綽綽,如常忙碌。

走進裏面去,燈臺上明珠洞照,一室亮如白晝。

而攸桐坐在美人榻上,青絲垂肩,姿态柔婉。

聽見動靜擡頭,瞧見是傅煜孤身走進來,神情不算陰郁,站在簾帳旁,不似平常威儀冷厲。她大約能猜得到緣故,便單腳站起身,婉然一笑,柔聲道:“夫君用飯了嗎?廚房裏備了吃食,都是你愛吃的。”

“還沒。”傅煜悶聲,踱步過來,“腳腕怎樣了?”

“抹過藥膏,又敷了幾遍,好些了。”

她的聲音溫和,眉目姣然,燭光下眼神清澈,藏着關切。大抵是能感受到他的情緒,半個字不提白日的事,只伸手幫他撲去肩上風塵,因不便走路,便揚聲叫人端飯備水——行路疲乏、征戰勞累,為軍政之事費心費力後,他需要的也只是可口的飯食、溫暖的床鋪而已。

傅煜目光在她眉眼間停駐,忽然伸手,将她抱進懷裏,貼在胸口。

南樓有她,便是歸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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