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頭疼

傅煜一路招搖地将攸桐抱回南樓, 不止途中遇見的仆從驚訝, 就連南樓裏的人見了, 也幾乎驚掉下巴。

暴雨将南樓那道攀滿地錦的院牆洗成新綠, 因攸桐得空時愛用清水插花,煙波她們正修剪幾支新折來的石蒜,嫣紅的花瓣絲絲綻放,盛美妖嬈。衆人原本聚在一處賞玩,聽見門口動靜齊齊回頭, 就見自家将軍抱着少夫人健步走了進來。

攸桐的身上淋了雨, 單薄的夏衫勾勒出袅娜身段, 雙臂纏繞在傅煜頸間, 腦袋埋在他肩窩, 不欲叫旁人瞧見神情般, 是甚少流露的嬌羞姿态。而平素威儀冷厲的兵馬副使, 這會兒淋得渾身濕透,懷抱美人, 面不更色, 站在細雨餘韻裏,雨珠滴滴答答地從臉上滾落。

連同煙波在內, 滿院丫鬟瞧着突然狼狽歸來、姿态親密的兩人, 都愣住了。

還是周姑見多識廣,一愣之後, 便即行禮道:“将軍, 少夫人。”

一語驚醒夢中人, 旁的丫鬟仆婦忙也跟着行禮。

傅煜腳步不停,徑直入屋,吩咐道:“少夫人崴腳了,取冰和冷水毛巾。”

說話間,抱着她徑直入了內室,放在她常靠着散心的美人榻上。

外頭丫鬟得了吩咐,忙将那點歪心思收起,不過片刻便捧着冰和水盆魚貫而入。

傅煜命她們擱下,低頭就想去幫攸桐解鞋襪。

攸桐一愣,忙輕輕按住。

“既然只是崴腳,不算大事,郎中待會過來,幫着敷藥便可,夫君不必擔心。”她哪好意思讓傅煜當着衆人的面給她脫鞋解襪,只湊過去低聲催促道:“外面的事耽擱不得,夫君還是以正事為重。”

傅煜面露遲疑,“當真不礙事?”

方才在郊野裏,他分明看到,她疼得眼圈都紅了。隔着羅襪摸的時候,那秀致腳踝也有點腫。她一個嬌滴滴的女人,不像他耐摔耐打,吃點涼物都能疼得縮成蝦子,這般傷未必容易熬。

攸桐便只安慰般一笑,“放心,周姑她們和郎中都在,不礙事的。”

說話間,便朝煙波遞個眼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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煙波當即過來,幫着脫鞋解襪。周姑今晨見她高高興興地出門赴宴,這會兒卻受傷狼狽歸來,又不見春草和随行的人,直覺有蹊跷,匆忙去取了幹淨整潔的歡喜衣裳後,也一臉憂色地過來照顧。

滿屋子丫鬟仆婦圍着,傅煜瞧她神色催促,沒再逗留。

吩咐旁人盡心照看,而後去裏面換了件幹爽衣裳,便往府外去。

……

這次明處出城,暗裏殺回馬槍,他用的都是杜鶴身邊信得過的人。

那些刺客和待審的地痞也沒入城,而是送到了城外一處隐秘的牢獄。他來去如風,因安排了人盯着魏天澤的動靜,也不怕他逃出齊州的天羅地網,出府之後,便直奔秘牢而去,親自審問。

執掌軍規、統率斥候,他的冷厲鐵腕,軍中無不敬懼。

那地痞事發時就被那陣勢吓得抱頭鼠竄,一路羁押回來,進了暗無天日的地牢,瑟瑟發抖。一瞧見傅煜的面容,隐約覺得像是名震齊州的傅家将軍,又想起馬車邊那美貌小婦人的警告,登時吓得屁滾尿流,不必傅煜上刑具,光是被那威儀所懾,也不敢硬扛,很快便吐了個幹幹淨淨——

他原就是個市井無賴,早年跟着地痞混日子,成年後便接了衣缽,身上有些功夫傍身,三教九流地人認識得不少,專做些為人所不齒的買賣。這回也是有人重金找他,讓他帶些兄弟等在那裏,說會有人将生意送上門,他不知對方是傅家的女眷,才不知死活地去那裏打埋伏。

所謂生意是指什麽,傅煜幾乎不用多想。

他垂頭,掃了眼滿臉畏懼的地痞,目露厭惡。

見對方嘴唇哆嗦着還像交代,眸色陡厲,擡膝便重重撞在他下巴。

那地痞栽了跟頭,跪在地上牙齒打顫,舌頭都快捋不直了,受了那突如其來的重擊,下颚咔嚓一聲,竟自咬出滿口血跡,牙齒都崩了幾顆。

便聽傅煜問道:“是誰找你。”

“劉……雄。”地痞滿口嘴的血,聲音含糊,見傅煜眉頭微沉,又趕緊将他所知道的劉雄的底子交代清楚——是個居中牽線搭橋,靠倒騰消息賺錢的地頭蛇。

傅煜攢了怒氣,等他交代完,擡腳将其踹翻在地。

出了隔間,便朝守在門口的獄吏道:“查明全部罪行,斬。”

獄吏躬身應命,傅煜又朝随行護衛吩咐幾句,便朝廊道盡頭的另一處密室去。

比起這微不足道的地痞,那邊關押的是今日生擒的刺客,而要查的事情,也更棘手。當時他快刀斬亂麻,以狠厲招式擊潰對方,只留一口活氣,這會兒那幾位還昏迷着,奄奄一息,身上所藏的自盡手段也都被除得幹淨,渾身上下,唯剩衣裳蔽體。

比起那軟骨頭的地痞,這種人嘴巴硬如銅鐵,拿撬棍都未必能輕易撬開。

傅煜即便手段狠厲,也是費了許多功夫,才逼得對方開口,将主使之人的形貌、聲音,連同當時細節、他們的圖謀,盡數交代。

今日的事,至此算是脈絡初現——

地痞不知攸桐的身份,受人錢財,圖謀不軌,傷身不傷命。刺客卻是在後黃雀,存着殺人取命的心思,原打算地痞劫走攸桐後再行出手,将罪名盡數嫁禍在地痞身上,因他現身相救,才臨時改了主意,就地行刺。

憑着蛛絲馬跡,傅煜幾乎能夠篤定,刺客的背後定有魏天澤的身影。

只是,倘若此事屬實,他在圖謀什麽?

魏天澤八歲時流落齊州,在軍營附近做雜役,後被看重教習武藝,慢慢嶄露頭角。這些年在永寧軍中出生入死,立下戰功無數,與他更是有過命的交情。如今魏天澤是他的得力副将,跟傅家交情深厚,永寧帳下幾乎無人不知。

若說謀的是他父子性命,先前沙場鏖戰,不必費力謀劃,魏天澤只需晚半步營救,他和父親都可能重傷喪命。而先前無數次對敵時,魏天澤皆拼死力戰,以性命相救,這回傅德清深入鞑靼,重傷在身,魏天澤也曾千裏營救,傅煜記得清楚。

要懷疑生死托付的袍澤兄弟,最難過的其實是心裏這關。

哪怕先前已深思多回,真到了這時候,傅煜仍覺得腦殼疼,甚至有那麽一瞬,希望是他多疑。

将刺客嘴裏的東西掏幹淨,便命人順蔓摸瓜去查。

走出秘牢時,雲消雨霁。

這地方藏得隐蔽,算是永寧軍中機密所在,莫說魏天澤,連杜鶴都不知底細。

傅煜的臉色在理清線索後稍稍和緩,跨上黑影,孑然馳遠。

郊野間道路泥濘,帶着雨後的泥土清新,他腦袋裏千頭萬緒,緩了馬速,擰眉沉吟。到得一處不起眼的莊院,翻身進去,問外頭可曾遞來消息,屬下恭敬回答,說魏将軍今日在城裏辦差,并無異樣舉動。

傅煜颔首,也沒回城,只在此處等候消息。

……

此時的魏天澤,心中焦灼擔憂,并不比傅煜輕松。

為免嫌疑,這回對攸桐出手時,他只謀劃了計策,具體的事悉數交由陳三去辦,他要做的,只是借職務之便,将傅煜調虎離山,免得徒增變數而已。

剩下的,便是靜候消息。

因齊州境內太平,巡城兵馬司辦事得力,傅家女眷出行時,只帶些護衛同行,防衛不嚴。

那沈氏自保心切,已被秋娘說得動搖,定有法子讓攸桐落入地痞手裏,且不留半個護衛。屆時只需一支冷箭,便能将攸桐的嘴堵死——魏天澤跟攸桐見過數回,想着那無雙容貌要香消玉殒時,還暗自嘆息。

至于那位杜雙溪,人微言輕、不得信重,好對付得很。

到時候事情鬧開,他的人功成身退,不留痕跡,萬般嫌疑便都落在沈氏頭上。

傅煜喪妻,被人在腦袋上動土,必會追查。而沈氏自身不幹淨,用了那等背主求榮的奴仆,勾結外人對付侄兒媳婦,無從抵賴。屆時兩府相争,自會生出罅隙,攤上人命官司後,內裏嫌猜,再難牢如鐵桶。

算是一石二鳥。

魏天澤久在齊州,又時常留心傅家的事,熟知女眷出行的情形,對沈氏的能耐頗有把握。因傅煜行事敏銳,辦案時掘地三尺,連周遭十裏的動靜都探出來,他未免沾惹嫌疑,也沒敢派人盯梢,今晨瞧見城門口傅家馬車被撞壞,攸桐換了車馬,便安心等候消息。

誰知道等了整個後晌,外面也沒有半點動靜。

既沒見傅家出事慌亂,更不聞陳三遞來佳音。

他強行按捺,漸漸覺得苗頭不對,便借公務為由,途徑陳三住處。到得那邊,卻是悚然一驚——原本平淡無奇、毫不起眼的破落民房,這會兒卻忽然多了幾個人,穿着尋常布衣,跟左鄰右舍探問消息,而在隐蔽處,似乎還埋伏了人。

魏天澤在傅煜麾下甚久,這樣的事不知辦了多少,一眼瞧出端倪,神情陡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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