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湊巧

河畔茅草過膝, 秦良玉帶着秦九逆風行來,杜雙溪最先瞧見。

在梓州時,秦良玉逗留兩月,大半的飯食都是在杜雙溪那裏用的,且杜雙溪本錢有限, 開個小食店, 事情多親自操勞,照面的次數多了, 自是十分熟稔。這回秦良玉派人尋她, 接回齊州,更是幫了很大的忙。

而今郊野偶遇,杜雙溪自是歡喜, 拽着攸桐的衣袖提醒, “那不是秦二公子嗎?”

攸桐聞言瞧過去,便見秦良玉緩步行來,風姿瑰秀, 溫雅蕭肅。

兩人起身的功夫,他已走到跟前,含笑招呼。

彼此見禮過,因攸桐的馬車就在河畔等着,秦良玉掃見車後滿滿一籮筐的白菘, 稍覺詫然, 朝秦九比了個手勢。秦九便行禮道:“秋鳴山最好的風景還在下游, 那邊游人紮堆, 來這兒的卻不多。兩位姑娘來這秋鳴山,竟是為了這筐菜?”

“美景娛心,美食果腹,兩者都不可或缺。秦公子這是進山游玩嗎?”

“半為游玩半為尋藥,這時節山裏好東西不少。”秦九代為回答。

秦良玉雖出身清貴名儒之家,自幼錦衣玉食,卻因少年時受啞疾困擾,又跟名醫學岐黃之術,性情養得平易近人,那兩袖清風微蕩,腳底青泥尚在,徑自過去将那筐細瞧了瞧,把玩新鮮菜葉。

攸桐便笑道:“春初早韭,秋末晚菘。秦公子想嘗嘗嗎?”

秦良玉眸光微亮,秦九瞥他神情,便知其意,道:“先前在梓州時,杜姑娘那手絕活,別說我家公子,我這種粗人都記得。雖說菜肴都常見,滋味卻比府裏那些山珍海味好得多。如今移居齊州,不知我們還能有那等口福嗎?”

杜雙溪笑道:“怎麽沒有?不過廚房裏少費點功夫的事。”

說話間,便瞧向攸桐。

攸桐哪會推辭?

她能尋來興趣相投的杜雙溪,全賴秦良玉幫忙成全,算起來,因傅家規矩頗嚴,還沒正經謝過。以秦良玉的家世和品行,想必已知道了她跟傅煜和離的事,也不會四處張揚旁的,便笑道:“杜姐姐都不辭勞苦,我自須成全。鄙處簡陋,不好招待客人,秦公子若有想吃的,不如就到麗景街的京都涮肉去,提前說好了,杜姐姐做出來,我也能跟着沾光。”

“京都涮肉?”秦九與秦良玉相顧詫然,“那是……”

見攸桐颔首,面上詫色更甚,片刻後,秦良玉又緩緩笑了起來。

最初聽聞攸桐跟傅煜和離時,他自然是意外的,畢竟傅家位尊齊州,多少人擠破腦袋都嫁不進去,傅煜雖有冷厲之名,其鐵腕風采,也令無數人傾心。和離不同于休棄,是夫妻倆商量好了,你情我願的事——她自願離開傅家那等金窟,難免出人意料。

秦良玉原本以為,她離了傅家後大抵會回京城,跟尋常高門貴女一樣,仰仗父母兄弟庇護,另尋合意的人家,仍如從前般養尊處優。

誰知道她非但沒走,竟在齊州開了家食店?

且看她的眉眼神情,曼妙灑脫,輕松惬意,非但沒半點怨艾,反倒自在歡喜——比先前在傅家看到時的氣色好得多。

秦良玉詫然瞧着她,片刻後察覺有些失禮,輕咳了聲,以目示意。

秦九忍着笑,“既然如此,往後我家公子就厚着臉去叨擾了。”

“好啊,掃徑相候。”攸桐覺得這對主仆也挺有趣。

……

從秋鳴山下采的那筐白菘,小半兒拿來做菜,剩下的則做成辣白菘,腌制起來。

白菘價賤,又好儲藏,冬季天寒地凍,沒太多新鮮菜蔬,能炒能燒、雪白水嫩到的白菘便格外受人青睐。不過時下的做法,多是炒、燴、汆、燒,再有些人家腌了做酸菜,甚少見着辣白菘。

攸桐卻記得那味道——

腌好後酸辣脆甜,切碎了做涼菜、煮面或是下飯都極好。

這邊小日子過得安穩,沒兩日,數輛馬車辘辘駛到門口,帶隊的男子布衣打扮,卻頗幹練——是傅煜身旁的一位護衛,先前去京城的途中就曾随行。那幾輛馬車裏,則裝了種種采買來的東西,在她列的單子之外,竟又添了些。

攸桐命人将東西先搬到倒座房,而後按着市價,又添了些,給那護衛。

護衛起初不肯收,說将軍吩咐的只是送東西,他不敢擅自做主。

攸桐無法,回屋尋了個錦盒,将銀票塞進去,只說是謝禮,請他轉呈傅煜。

既是她的謝禮,護衛便只能硬着頭皮收下,等傅煜奔波歸來後,呈到跟前。

秋末天寒,兩書閣裏仍如舊時,入門殘劍冷厲,往裏陳設簡潔。傅煜從京城回來後,順道又巡查了別處,趕着月底進了齊州。到了府裏,先往斜陽齋跟傅德清互通消息,将京城裏如今的情形、巡查的幾處要塞的守衛等事說明白,商議了幾件軍務,順道用了晚飯,才扛着兩肩風塵回書房。

到得兩書閣,仆婦并無別的事禀報,倒是護衛将這錦盒呈了上來。

傅煜入內揭開,裏頭是銀票,外加一張字條——無功不受祿,多謝将軍。

極簡潔的內容,簪花小楷整齊漂亮,風骨秀致。

他将那紙條捏在手裏把玩,片刻後唇角微動,吩咐仆婦備水沐浴,而後仍将紙條放回去,蓋好錦盒,放在書桌抽屜裏。将滿身風塵洗淨,換了身家常的衣裳,外面天色已晚,他暫時無事在身,便将途中挑的禮物和魏思道給的家書帶上,健步出府。

從前在外奔波,想念的是南樓煙火。

如今,那座幽靜整潔的小院,竟也頗叫人惦記。

策馬馳出,到了梨花街,院門緊閉、庭院靜寂。

那門房經了上回的事,認得傅煜,聽他問及主人,便說攸桐去了外面,尚未歸來。

傅煜聞言,便撥轉馬頭,直奔麗景街——前陣子他雖不在齊州,但攸桐這邊的動靜,卻仍能不時遞到他跟前,像她在麗景街的涮肉坊開張這種事,自然也在其中。

……

已經頗晚了,麗景街上這會兒燈火半暗,夜風寒涼。

白日裏各家商鋪賓客盈門,熱鬧喧嚣,到這會兒已有不少店面打烊,上了門板。傅煜騎馬過去,馬蹄扣在青石街面,噠噠脆響,按着報來的消息尋過去,果然在拐角處看到那副燙金的匾額,門口和窗外挑着燈籠,将周遭照得明亮。

從洞開的門口瞧進去,裏面仍有客人,二層的閣樓上,燭光透窗而出,興許是誰帶了女眷在用飯。先前在攸桐院裏見過的許掌櫃站在櫃臺後,夥計穿得整齊幹淨,或是端菜,或是在桌旁伺候,有模有樣的。

他在南樓時吃過幾回涮肉,聞着那味道,竟頗有熟悉之感。

先前看攸桐寫的那些東西,傅煜只覺繁雜瑣碎,她一個十六歲的姑娘,怕是料理不來。誰知轉眼之間,這涮肉坊真就開到了街上,雖不及別處富麗堂皇、門庭豪闊,卻也不缺顧客登門。

傅煜端坐于馬背,将這食店打量過,才要翻身下馬,忽然看到一道熟悉的身影。

十數步外,有人匆匆走來,錦衣玉帶,風姿特秀。

那張臉傅煜當然認識,是秦良玉,看他目光所向,竟是奔着涮肉坊。

孤身一人來吃涮肉?

傅煜擰眉,并未急着下馬。

那邊秦良玉尚未察覺自身已被人盯上,到得涮肉坊門口,掏出一方颀長的盒子瞧了瞧,便往裏走。許掌櫃仿佛跟他頗熟悉,見了旁的客人時,只命夥計招呼,見了秦良玉,忙親自迎過去,引着他登樓。

大晚上的,別人都用完了飯,他卻攜禮而來,這可真是湊巧了。

傅煜眸色稍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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