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威脅
徐太師被氣死的消息, 最先傳到了英王跟前。
跟許朝宗和徐太師糾纏了兩年,就算手插不到太師跟前, 英王安排在外圍的眼線卻不少。徐太師那兒咽了氣,裏頭女眷當即大哭, 仆婦們忙着出去給主事的遞消息。這些人探得風聲, 當即便傳了出來。
英王聽見, 拍案大樂。
為了搞死徐太師, 他這兩年可沒少花費心思, 前後折騰了好多回皆不見成效,誰知這回劍走偏鋒, 竟有如此奇效?
先前攸桐提出此議,他半信半疑, 打算讓魏家沖鋒陷陣, 他來坐收漁利。
待案情明朗, 徐太師氣得病倒後,英王當即喜出望外, 未料這事兒對徐太師真的管用。這可是天賜良機!英王思來想去, 覺得那魏家父女勢弱, 未必能一針見血,當即命人多費些力氣, 掀起極大的風浪。見徐太師稱病龜縮在府, 還發愁該如何引蛇出洞, 誰知睿王倒是心急, 怕宮裏無人照樣, 愣是将重病的老頭子拎起來,乘車出了府,英王哪能錯失良機?
怕魏思道笨嘴拙舌的,沒法一擊斃命,便派了這最會挑刺罵人的禦史去。
果然,不負所托!
奪嫡的事兒本就是他占上風,沒了徐太師,更多兩分成算,往後登基稱帝,朝堂上沒了徐太師礙眼睛,豈不快哉!且這事傳揚開,徐家往日的清名頓成罵名,那些擁趸自是樹倒猢狲散,他不費一兵一卒,沒惹半點嫌疑,撇得幹幹淨淨!
英王擁裘斟酒,聽長史将鬧市裏的情形禀明時,樂得連幹了三杯。
旋即賣個人情,命人将這消息遞往魏家——不管從前關系如何,這回魏家着實給他遞了把好刀,除了他心頭大患,有了好消息,自該同樂才是。
消息遞到魏家,魏思道仰天長嘆,半晌,才笑起來,漸漸濕了眼眶。
當日滿城罵名,他無力回擊,眼睜睜瞧着女兒名聲掃地,投水自盡,恨她不争氣之餘,豈不心痛?那徐淑和許朝宗固然可恨,但背後撐腰、推波助瀾的徐太師更是元兇。從前無力對付徐家,這半年放出消息鋪墊前情、摸着線索搜集證據時,沒一日不盼着将他惡行昭告天下。而今,總算如願。
魏思道向來不太善言辭,擡袖抹過眼角,關上門,獨自喝了半壇酒。
攸桐對此已有預料,倒沒太激動,只咬牙罵了聲“活該”。
而後到祖母的小佛堂,默默上炷香——徐太師既死,徐淑落魄的日子怕是也不遠了。
……
徐太師的死在外面是拍手稱快,徐家和睿王府裏,這消息卻是十足的噩耗。
消息傳來時,徐淑正端着晾好的湯藥慢慢喝,聞言手腕劇抖,碗盞跌落,腥苦的湯藥灑了滿身。王府的侍女忙幫她擦拭,徐淑也顧不上去換衣,只不可置信地道:“這話當真?”
“是真的。”回話的是她從徐府帶來的侍女,“是太師身邊的小厮親自來遞的消息,說前日殿下回府勸說後,太師身子好了許多,今日原本是要去衙署一趟而後進宮的,誰知路上碰見上回彈劾的那禦史,起了口角,氣得……”她說不下去,只慘然低頭,“太夫人也厥過去了,幸好咱們老爺回來的及時,府裏才沒亂套。”
徐淑手腳發軟,踉跄退了兩步,死死扶着榻邊的桌案,骨節指甲幾乎泛白。
祖父上了年紀,身上添了許多毛病,容易急怒攻心,她是知道的。
朝堂上明槍暗箭,都有章可循,祖父一生清譽,最怕的就是晚節不保。前日她同許朝宗去探望時,還特地寬慰安撫了許久,說外頭那些傳言必是英王為奪嫡的事而翻起來的,不必太往心裏去,更不值當為這點事生氣傷身。
誰知道轉過頭沒兩日,就出了這事?
徐淑的指甲幾乎掐到木頭縫裏,好半天才定住心神,強忍着沒在侍女跟前露怯落淚。緩緩起身時,她腦海裏首先想到的,便是此事的罪魁禍首——魏攸桐。倘若不是她殺個回馬槍,在事态平息後驟然發難,徐家哪會被推入千夫所指的境地?祖父更不會因這事而驚怒卧病,乃至被人在鬧市當着衆目睽睽譏諷嘲罵,嘔血而死。
禦史怎麽就那麽巧地在鬧市碰見,定是被魏家收買了的!
徐淑死死揪住了手帕,強震鎮定,由貼身侍女扶着,緩緩往許朝宗的書房走。
到得那邊,但見窗牖緊閉,侍衛肅立。
見她目光微微呆滞地要往裏走,侍衛忙行禮道:“殿下正與人議事,還請王妃稍候,容屬下通禀。”
“我要見殿下。”徐淑視若無睹,徑直往前走。
她是睿王的正妃,拜過宗廟的人,且因徐太師助力良多,哪怕成婚後并無子嗣,在睿王府的地位仍十分貴重。侍衛哪敢真的攔她,又怕許朝宗怪罪,忙稍稍拔高聲音,勸道:“王妃稍候,容屬下……”
話音未落,吱呀一聲,屋門已被推開。
……
門內,許朝宗原本正跟傅煜議事。
熙平帝病情沉重,幾乎到了垂危的境地,許朝宗的生母令貴妃在宮裏不及昭貴妃得寵有手段,皇後又擺明了兩邊不偏幫,只守在病榻前照顧皇帝,他身處弱勢,自然想尋個強有力的幫手。
譬如傅煜。
先前傅煜在宣州一帶平叛,他數封密信遞出去,皆無回音。原以為傅家這回只顧着争搶地盤,不打算理會朝堂的事,誰知道就在昨夜,許朝宗忽然收到消息,說傅煜即将抵達京城相助,暗中拜訪。
許朝宗喜出望外,今日處理了些瑣事後,便特地在府中相候。
果然,晌午時分,傅煜悄無聲息地摸到了王府長史那裏,而後由長史親自引着,避過旁人,請到許朝宗的小書房。兩人閉門密談,尚且不知府外的動靜,方才徐淑到了門前,許朝宗聽她聲音有異,便暫時打住。想到門口問清楚時,侍衛卻沒攔住,被徐淑闖了進來。
屋裏炭火熏暖,瑞獸吐香,徐淑一雙眼睛望向他,目中含淚,面色蒼白。
許朝宗畢竟跟她是同床共枕的夫妻,見狀微詫,回身往傅煜那邊瞧了一眼,而後道:“我這裏正跟傅将軍議事,你如此着急,是有要事?”
“我……”徐淑嘴皮翕動了下,沒忍住,眼淚便滾落下來。
透過朦胧水光瞧向裏面,果然見傅煜端然站在書桌旁,身姿魁偉、容貌威儀。
這個人從前曾護着魏攸桐,逼她當衆給魏家洗清名聲,如今據說已跟魏攸桐和離了。
徐淑捏不準傅煜的态度,只上前握住許朝宗的手臂,疾步走到側間,垂淚低聲道:“殿下,剛才那邊報來消息,說家祖父他、他被人當街尋釁,氣血攻心,急病殁了。”
“急病……”許朝宗聞言駭然,“這事屬實?”
“難道我會拿祖父的性命來哄殿下不成!”徐淑眼淚掉得更疾,“祖父原本身子健朗,哪會忽然急病,皆是前段時日謠言太過的緣故!他老人家一生勤懇,朝政上一絲不茍、赤膽忠心,也不像旁人貪婪無度,所看重的唯獨清譽二字,如今被人害得名譽掃地,又被人在鬧市尋釁譏諷,哪裏受得住?”
她這兒哀哀地哭,許朝宗卻是心頭劇震。
朝堂衰微,他的能耐有限,能跟英王平分秋色,多半是仰仗徐太師的扶持。前幾日縱傳言如沸,他只覺徐太師大風大浪裏走了一輩子,不會囿于此事,誰知道竟真的……
徐太師一去,便如同卸了他半邊臂膀,雪上加霜!
許朝宗心中一痛,只聽徐淑咬牙續道:“……這些事,皆是魏家從中作祟。那魏攸桐原本說好了不再追究此事,如今卻出爾反爾,興風作浪不說,還收買禦史當街罵人,辱沒太師的威儀。事已至此,魏家居心惡毒,殿下難道還要坐視不理嗎?”
“攸桐……”
“我聽人說,這兩日魏家跟英王來往得可十分勤快!分明是他們合謀,算計祖父的性命,殿下若是不管,妾身也要去清算的!”
她話音才落,側間外忽然響起一道低沉的聲音。
“王妃說,攸桐算計太師?”
傅煜不知是何時踱步過來,一身墨色團花的長衫,劍眉星目、身如華岳,那眼神卻沉厲懾人,牢牢盯住徐淑,冷聲道:“近日京中之事,我有所耳聞。魏家不過是翻出真相,到了王妃口中,怎成了密謀算計?”
數年征伐、統率鐵騎,他冷威含怒時,比許朝宗這天潢貴胄威儀得多。
徐淑心中一凜,強自道:“将軍既有意襄助殿下,何必幫着那……魏攸桐說話。”
她原想說“棄婦”,懾于傅煜的冷銳目光,終是沒敢亂說。
便見傅煜眉目更沉,“造謠污蔑、興風作浪,欺負十幾歲的少女,本就是徐家所為。做得出如此卑劣之事,卻沒膽子承認?攸桐與我是和離,并非休棄。她若碰見麻煩,我照管不誤!”
說罷,意味深長地瞧了許朝宗一眼,仍踱步回原處。
許朝宗細品他這嚣張态度下近乎威脅般的深意,竟自驚出半身冷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