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精修】
煙火不寂寞【精修】
于胭的心在那一刻提到了嗓子眼,她條件反射地将視線下移,然後默默地用幕布把自己遮上。
她覺得這塊幕布就像是那晚裹在她身上的浴袍,明明很嚴實,卻被他洞察得徹底。
急于逃避的于胭沒看見,趙冀舟嘴角浮上一抹不易察覺的笑。
主持人程與翔響亮的聲音貫穿在整個禮堂,于胭在後臺聽得一清二楚,也弄明白了趙冀舟為什麽會來G 大,因為學校的那棟樓就是他捐的。
于胭見過的大場面雖不多,但還不至于因為一個人亂了分寸。
她按照石敏的指示在程與翔快要介紹完趙冀舟的時候拿着錦旗到了舞臺的側後方,比起在臺後,這次她把趙冀舟看的更清楚了一些。
趙冀舟雙腿交疊,西服沒有一絲褶皺。他神态怡然,幽深的雙眸讓人看不透他究竟在想什麽。
于胭滿腦子都是他那晚的惡劣行徑,再看他衣冠楚楚的模樣,她胸口莫名湧上一股憤怒,暗罵了句“衣冠禽獸”。
程與翔微微側頭,瞥到了于胭,他眉頭微蹙,似乎震驚她來了這裏,還是這麽一身打扮,不過沒有過度表現出來。
程與翔介紹完趙冀舟後說:“接下來讓我們用熱烈的掌聲有請趙冀舟先生……”
于胭看着男人優雅地從座位上起來,微微對着觀衆颔首,然後一步一步向臺上走來。在他與她擦肩而過的那一剎那,她踱着小碎步後退半步,然後聽見他提醒她說:“小心。”
于胭攥着錦旗的手緊了緊,視線跟着他移動。他絲毫沒被她影響,像不認識她一樣略過她,反而讓她有些恍然,覺得剛剛他說的那句話是浮光掠影。
趙冀舟站在臺上像是雲間清風,引得臺下的學生們議論紛紛,禮堂有一瞬的熱鬧。
于胭聽着程與翔的指示,适時地上臺,站在校長一側,把錦旗遞給校長。
于胭看着校長和趙冀舟握了下手,然後鄭重地把錦旗遞給他。他拿到錦旗後視線不帶任何掩飾地落在了于胭身上,對她輕笑了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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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胭裝作不認識他,雙手放置身前、站着丁字步,保持着一個禮儀該有的姿态。
待到臺下的攝像師給了個OK 的指示,于胭迫不及待地下臺。
下臺後和程與翔視線有一瞬的交彙,兩人默契地移開視線,似乎在遵守某個契約。
于胭回到後臺簡單喝了口水,從包裏翻出手機,日歷彈出一條提醒。
【她生日。】
她愣了下,今天又是程豔娟的生日,時間居然過的這麽快。
她順手把消息劃走,點開通訊錄猶豫好久,最終把手機屏幕熄掉。她頹廢地坐在後臺,思緒慢慢飄遠,越想越覺得現在的生活枯燥乏味沒有奔頭。
關于程豔娟的記憶她腦海裏留下的真的不多了,好像只剩下那一把泡泡糖和微鹹的淚水。
她舔舔唇,覺得嘴裏泛着苦,像是胃疼吐過之後,滿嘴都是膽汁味。
于胭顧不得臺上發生了什麽,她溜到觀衆席,随意找了個男同學,彎着腰低聲問人家有沒有煙。
學校裏抽煙的學生不算太多,于胭問了第三個人才問到。她道了聲謝後,拿着借來的煙和打火機溜到了外面。
外面的雨勢漸漸大了起來,于胭打了個哆嗦。
杏花細雨,初春的時節還是比較涼的,其他禮儀隊的姑娘都穿着肉色的打底褲,只有她,半路子被拉來的人光着一雙修長白皙的腿,膝蓋被凍得泛紅。
于胭覺得自己生理期痛經就是活該,多半是她自己作的。
可有時候她真是身不由己。
于胭已經很久沒碰過煙了,她把煙塞在嘴裏,左手攔着風,右手按下打火機。打火機快要沒汽了,“啪嗒啪嗒”按了三下才把煙點着。
猩紅的焰火燃起了于胭的野心,她微眯着眼看向花園,春雨潤物無聲,野草瘋長。她深吸了一口煙,随性地吐着煙圈。
男士煙,勁兒比較大。
不過她能忍。
于胭覺得尼古丁是個好東西,能麻痹神經。至少她在吸煙的時候,腦海裏漸漸清明。
她想要的東西越來越清晰,就像香煙的氣味,混雜着初春的泥土味,蔓延至她的五髒六腑。
煙抽了一半,煙灰落在地上,被風裹挾到雨水中消失不見。
于胭聽見身後的腳步聲,又深吸了一口煙才微微回頭。
霍憲緩緩走近她,他喜歡她身上這種小鹿亂撞的迷離感,不過看到她手上的煙,他蹙起了眉頭,心裏疑惑她為什麽又抽起了煙。
但礙于她最近一直躲着他,他不好上來就提及抽煙這件事來掃她的興。
“冷嗎?”他問。
于胭點點頭。
“冷就進去吧,穿得這麽少就出來了。”他的語氣中有些責備,埋怨她不注意自己的身體。
于胭面對霍憲的關心,心一下就軟了下來。她知道霍憲不喜歡煙味,于是掐滅剩下的半支煙。
霍憲是來參加典禮的倒黴學生,可遇到她,他又覺得自己有些幸運。
在臺下,他一直靠在紅色的椅背上,緊緊盯着她。看着她悄悄地出來,他才想起她提過,今天是程豔娟的生日。知道她心裏會有些不舒服,他便追了出來。
霍憲安慰她說:“想打電話的話就打一個過去吧。”
于胭怔了一下,肩膀耷拉下來有氣無力地說:“霍憲,你給我抱一下。”
面對她突如其來的親近,霍憲也愣了下,緩緩張開雙臂。
于胭瑟縮着靠在他的胸前,這個抱過她無數次的懷抱,如今卻陌生了許多。
可也是這個懷抱,篤定了她的選擇。
她蜷着手指,輕聲對他說:“霍憲,謝謝你。”
于胭要松開這個擁抱,卻被霍憲緊緊抱住,他紮在她的肩窩,鼻尖蹭着她冰冷的皮膚,“胭胭,我們不分手好不好?”
距離于胭提分手已經過了大半年,他依舊掙紮不願放手。
“你喜歡我什麽?”于胭突然問。
霍憲呆滞住,他嘴唇幾次開合,愣是說不出一句話。他知道她深處泥潭,知道她的那些遭遇,也知曉她的陰暗面,可他還是喜歡她。
而具體喜歡什麽,他又說不出來。
“那你知道我喜歡什麽嗎?”
“什麽?”
于胭輕笑了下,聲音輕輕的,像是雨絲。
她說:“錢和庇護。”
于胭掙脫開他的懷抱,看着他明朗的臉,毫不留情地說出自己的貪心和欲望。至于這個欲望是從什麽時候開始滋生的,她從什麽時候篤定自己想要這些東西,她已經說不清了。
只是這兩年,她被霍憲照顧得太好了,好到讓她忘記了自己生活的一團亂麻,完全溺斃在他給的童話之中。
現在她抽離出來,再回看和他的那段感情,她覺得是自己太單純了。
她信他愛他,信他說的那些海誓山盟都是真的,可她不信相愛就能在一起,因為現實有太多的因素能夠消磨掉這些愛意。
後來,在趙冀舟那,于胭再一次颠覆了此刻的固有認知。
因為趙冀舟告訴她,相愛就能破萬難。
于胭擡眸看着霍憲,狠了狠心說:“我想要的東西,我喜歡的東西,你都給不了,所以分開對我們來說是最好的選擇。”
霍憲看着于胭,陷入了自我懷疑,他好像有些看不清她了。
雨依舊在下,霍憲覺得整個春天都是霧蒙蒙的,壓抑得人呼吸困難。
“所以,即使我媽同意我們在一起,我們也是會分開的對嗎?”
于胭愣了一下,其實她沒思考過這個問題,她想如果不是他媽媽反對,她應該不舍得和他分開。
但她還是硬着脾氣說:“對。”
霍憲緩緩松開手,他難以接受于胭的說法,臉上流露出不可思議,失望地連連後退。
看着他落荒而逃,于胭心裏像是堵了一團東西,呼吸困難,手向後撐在欄杆上,也不顧上面沾了雨水。
這一幕被趙冀舟盡收眼底,他見證了這一出好戲,反而覺得于胭這個人更有意思。分手都沒分利索,那晚反倒躺上了他的床,還問他結沒結婚。
她介意破壞別人家庭,就硬是要他做第三者嗎?
趙冀舟輕哂一聲,寒聲問于胭:“不去追嗎?”
于胭緩緩回頭,覺得周遭的氣溫低了一個度,看着他陰翳的雙眸,她胳膊上的汗毛都豎了起來。
于胭看着趙冀舟向自己走過來,伸手擡起她的下巴,他微涼的戒指冰得她瑟瑟發抖。
他用粗粝的指腹摩挲着她的小臉,陰着臉質問她:“分幹淨了嗎?”
于胭手攥住他的手腕,“和你無關。”
趙冀舟接下來的話讓她渾身發抖,他惡劣地伏在她耳邊,姿态親昵得像是在吻她。可只有于胭知道他口中的話有多惡毒,讓她如墜冰窟。
“他知道你那晚進了我的房間,躺在我的床上,差點兒……”
于胭眼尾泛紅,胸口有劇烈的起伏,堵住他接下來的話,“您到底想怎麽樣?”
人對過去的美好記憶總是格外珍視,即使她剛剛對霍憲說了狠話,可她還不想把自己卑劣的一面給霍憲看。
趙冀舟用手捏了捏她的臉,欣賞着她的面部變化,“是你先來招惹我的不是嗎?”
他說:“于胭,我不是聖人,我最不缺的就是時間,你想要做游戲我可以奉陪到底。但我是個商人,不會白白吃虧,總要收些利息。”
“您到底什麽意思?”
“于胭,拂我面子的人,你還是頭一個。”
于胭隐約想起那天宋疆來給她送卡,那張卡她沒收。她承認自己是有耍心機的成分在,沒想到她的拒絕落到了趙冀舟的眼裏竟然成了故意拂他的面子。
意識到他只是想找回面子,于胭的膽子大了一些。
“可是您不是說得看我表現嗎?您沒明确答應我的要求,我自然不敢收下您的好心。”
雨越下越大,風把雨水卷到了她的身上,她就着這個機遇,往趙冀舟身前縮了縮。
趙冀舟松開她,似乎洞察到她的小心思,對宋疆說:“我們走。”
于胭這才打量起宋疆,他左手拿着那面錦旗,右手替趙冀舟撐開傘。
就這樣,兩人朝着車走去。
眼看着宋疆拉開車門護送趙冀舟坐進車裏,她不管不顧沖進雨中,雨水卷在臉上,落在發絲裏,潮乎乎的。
于胭拉開後座車門,緊緊盯着趙冀舟,愣了半晌,她嘴唇翕動着試探着問他:“趙先生,那晚上您說的交易,我們還能再談談嗎?”
如果說那晚她是抱着僥幸心理,那這次她就是篤定要這麽做了。
剛剛在禮堂裏,聽着程與翔介紹趙冀舟的身份,她心動了。她知道他家世厲害,卻沒想到這麽厲害。
她想要的錢和庇護,趙冀舟都有。
趙冀舟覺得自己真是善事做多了,他溫聲提醒她:“我不是什麽好人。”
于胭沒回避,她說:“我知道。”
趙冀舟輕笑,她再一次破了他的認知。
他緘默不言,似乎等着她接下來的表現。
她厚着臉皮把他的沉默當作默認,說:“您的表還在我那兒,我什麽時候還給您,順便感謝您上次幫了我。”
趙冀舟看着她被雨水打濕的發,突然想到那晚她雙手環住他的脖子,頭靠在他的胸前。那晚她的頭發也是這樣濕,水漬暈染在了他的襯衫上。
他思忖了會兒,冷漠地說:“暫時沒空。”
“那您留個聯系方式給我,您有時間就告訴我,我給您送過去。”
趙冀舟驚訝于她的服軟,示意宋疆處理這件事。
宋疆把趙冀舟的私人聯系方式告訴她,她沒拿手機記下,只是點點頭。
趙冀舟看着她,“記住了?”
于胭點頭,她記憶力比他想象中的好。
他說:“等我聯系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