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節目錄

煙火不寂寞

這半個多小時,趙冀舟陸陸續續抽了很多支煙,煙霧籠罩住他幽深的雙眸,他一直在想于胭剛剛的反應,想萬一是自己判斷錯了、真的冤枉了她該怎麽辦。

她是個烈性子,平時生個氣半推半就當作是調情,可其實,她不好哄。

車窗緊閉着,車內被煙味裹挾,憋得人透不過氣來,窒息感壓在胸口。

他手撐着方向盤,覺得煙味熏得頭疼。

在煙霧迷蒙、雨絲缭眼的環境下,他迷迷糊糊睜開眼,看到了那抹熟悉的身影。

大概是怕冷,她在這個時節甚至穿了件黑色長款羽絨服,将自己從頭到腳裹得嚴嚴實實。她用手機打着手電筒,小心翼翼地繞過腳底的水窪。

趙冀舟掐掉煙,手放在車門上,想去追她,卻驟然收了回來。

他指尖雜亂無章地敲打着方向盤,很想下車攔住她問問她要幹什麽去。他第一只反應是覺得她生氣了,所以不打算在家住了。可一眼望過去,她手上卻沒帶任何東西。

趙冀舟舒了口氣,看來她沒打算離家出走。他往前傾了傾身子,借着擋風玻璃看着她站在了路口。

于胭站在路燈下,昏黃的燈光打在黑色的雨傘上,将雨落銀絲的形态勾勒得淋漓盡致。

她一手撐着傘,一手托着手機,低頭反複看。她剛剛叫了個車,預計還有八分鐘到。

趙冀舟眯着眼盯着那個清瘦的身影,雨傘遮住她的臉龐,讓他看不清她的臉。

猶豫良久,他推開車門。車上有傘,他回頭看了一眼,沒拿傘,淋着雨緩緩走到她身後。

雨水纏綿的夜,路上沒有一個人、一輛車,她顯然能聽見他接近的聲音。

可她挺着背,低頭把游戲打開,故意将手機的音量放大,不理他。

趙冀舟只穿了件薄薄的西裝外套,雨水很快便将衣服打濕,衣服黏在身上,帶着冰冷的雨水滲進皮膚毛孔,顯得人格外狼狽。

他走到她身側,攥住她拿手機的那只手腕,溫聲說:“夜深了,天涼,先回家,有什麽事明天再說。”

于胭擡眸,看着雨水順着他的發絲流下,滴在漆黑的眸子上方。她眨了眨眼,心髒跟着驟縮,她何曾見過他這個樣子,居然覺得他有些可憐。

“明天再說就晚了。”她收起自己可悲的憐憫心,甩開他的手,冷冷地說。

趙冀舟站在雨裏,不想和她争執,退了一步說:“那上車,我送你。”

于胭低頭看了眼手機,司機大概是遇到了紅燈,車一動不動。她凝神說:“不勞煩您了,我叫了車。”

趙冀舟看着她倔強的小臉,伸手去拉她的手腕,她咬牙切齒地說:“趙冀舟,你到底要幹嘛?讓你動手打我你又不打,睡你也睡了,你還想怎麽樣?逼死我嗎?”

趙冀舟斂眸,他是怕她這個烈性子受不了在書房的那些事,再做點兒傻事。

可他的擔憂真是多慮了,于胭再委屈也不會想自殺自殘這種事,她步入社會上的第一門課就是自己一定要愛自己。

他鉗制住她的手,她倔強着不和他走,兩人争執不前。恍然間,路上一道光照了過來,她知道是她叫的車到了,立刻想甩開他。

車停在路邊,于胭想上車,卻被他攥住手腕。他對司機說,不打車了,讓他走吧。

“趙冀舟,你發什麽瘋,車是我叫的。”

“我說了,去哪我送你。”

司機大雨夜好不容易接到一單,明顯也不願意,對這對情侶的争吵覺得厭煩,不自覺地蹙眉。

于是趙冀舟摘下腕上的手表,順着車窗塞了進去,才把司機打發走了。

于胭看着車燈淡出視線,胸口起伏着,“你憑什麽管我,是我自己花錢叫的車。”

“花的是我的錢,就是我說了算。”他骨子裏一貫強勢,說出這話的瞬間他就後悔了。

果然,她的眼神黯淡下來,扯着嘴角笑笑。她覺得他說得有道理,她花的不就是他的錢,可心裏還是湧上一陣澀澀的難過。

為什麽還是會難過?是因為之前對他動了真感情了嗎?

她咬住唇,告訴自己,不要難過,不要哭。

“胭胭,我沒有那個意思。”趙冀舟立刻解釋,似讨好地用沾了雨水的手捏了捏她冰涼的小手,把她的手包裹住。

于胭抿了抿唇,盯着他漆黑的眸子,一點一點抽出自己的手,撐着傘沿着馬路往前走。

突然刮起一陣風,把雨水拂到她的臉上,借着雨水的掩飾,她默默地流下了眼淚,雨水夾雜着淚水,落在嘴裏,只剩下苦澀。

她覺得今天只有絕望,無窮無盡的絕望,比這條看不到頭的路還要長。

趙冀舟垂眸看了看自己落空的手,又擡頭看着凄涼的夜,看着那個瘦弱的身影離他卻來越遠。

他發覺,好像他曾經費盡心思對她的那些好、做出的那些努力在頃刻間化為灰燼。

雨還在下,他身上的衣服已經濕透了。

眼看着那抹身影快要淡出視線,他擡腿追了上去。

知道她有防備,知道她不喜歡自己親近,他便保持着恰當的安全距離,默默地跟在她身後。

他知道她在賭氣,因為這條路她就打算這麽踏下去,不打車,不花他的錢。

別墅區本就偏僻,他跟着她走了多長時間他不記得,只感覺雨勢由小變大,又由大變小,到最後,居然在潑墨的夜空中看到了幾顆星。

蕭條的星和霓虹燈照着那個孤寂的身影。

終于,她停下了腳步。

于胭頓了一下,知道他一直在跟着她。他沒帶傘,衣服肯定濕透了,這麽下去很容易感冒發燒。

她想轉身看看他,猶豫了幾秒,毅然推開了玻璃門踏進了藥店。

趙冀舟怔了幾秒,才明白她這一遭的目的,原來是為了買避孕藥,怪不得她說明天就晚了。

做的時候,他沒帶套,甚至還故意在她腰下墊了個抱枕。他滿腦子都是她說的那些不生孩子的話,他想,她不給他生孩子難道要給程與翔生嗎?

所以他卑劣了這麽一次,明目張膽地欺負了她一次,把他的熱情、欲望迸射在她體內。

卻沒想到,她寧願雨天走這麽遠路,也要斷了他的期望。

藥店只有一個穿着白大衣的醫生在。

于胭收起傘,她問醫生說:“有緊急避孕藥嗎?”

醫生看着她臉色有些蒼白,點了點頭,問她要二十四小時的還是七十二小時的。

于胭:“二十四小時的,謝謝。”

醫生似乎是見慣了一個姑娘獨自買避孕藥的場景,冷淡地給她拿了藥。

于胭付錢的時候,拿着手機猶豫一下,默默地掃碼。

“大夫,不好意思我問一下,您這有水嗎?”

醫生覺得她這種年輕人圖床上刺激,然後事後再吃藥的行為不值得同情,搖着頭說:“我這沒有。”

但她似乎又覺得于胭可憐,提醒她:“前面不遠處有便利店。”

“謝謝。”于胭拿着藥,擠出了一個笑。

于胭轉身離開,隔着玻璃門和趙冀舟的視線撞在一起,他眼中只剩隐忍的不甘和淡淡的怒氣。

她無所謂地笑了笑,推門而出,走到他面前,攥着手上的藥。

她看着他狼狽的樣子,似報複一般,說:“趙先生,避孕藥,花的也是您的錢。”

趙冀舟發現,她真會往人的心裏捅刀子。

他攥住她的手腕,抛開所有的利刃,虔誠地說:“懷了就留下來,我娶你。”

于胭說不清自己有沒有因為“娶”這個字眼心動,她迷茫地看着他,還在辨別他這話有幾分真心。

寒風瑟瑟,她打了個激靈,人也清醒幾分,自嘲地笑了笑,他怎麽會娶她呢?

“趙冀舟,我就問你,如果現在我告訴你我肚子裏有個孩子。你的第一反應,想的是留下他娶我,還是懷疑這個孩子是我背着你跟別人偷情得到的呢?”

他走後,她呆滞麻木地躺在床上,眼前只剩刺眼的白光,她覺得身體酸疼,渾渾噩噩地要睡過去,卻驟然驚醒,想到他今天沒戴套。

她不會允許自己懷孕,自始至終都不會允許。

當初他們因為這事吵架的時候,她每一句話都是真心的、發自肺腑的。

所以她掙紮着起來,要買避孕藥吃。

人在迷茫無措的時候總會想起一些奇奇怪怪的事情。

于胭突然想到了白天在雍和宮給他求的那個手串,便到書房去找。

撿起絨布袋,把手串掏出來。暗夜星空藍,在燈光下晶瑩剔透,很是好看。

她舉着手串看了良久,委屈湧上心頭,她恨他不分青紅皂白地冤枉她,想把手串順着窗戶扔掉。

可她又舍不得,她怕萬一這東西真的靈驗該怎麽辦。

她默默地把手串收起來,卻意外發現了他遺留下的她和程與翔的那些照片。

剎那間,她突然明白了他的火氣從何而來。她覺得可悲,為什麽他就不開口問問她到底和程與翔什麽關系,為什麽他這麽獨斷随意地碾壓她的清白。

于胭把回憶壓在心底,繼續說:“趙冀舟,你說不清楚你的想法。也許你會一直懷疑,直到我把這個孩子生下來,你拉着他去做DNA。可我憑什麽要忍受這些,憑什麽我就要陪你做這些無聊的游戲,憑什麽我的孩子要陪你猜來猜去?”

于胭看着他,一字一頓地說:“我不蠢,我永遠不會讓自己陷入這種地步,我永遠不可能給你生孩子。”

趙冀舟想說什麽,他又不知道該說什麽,什麽叫永遠不可能給他生孩子,他說過,離了他,北城沒人敢要她。

“那你給誰生?程與翔?”

于胭哂笑,直到現在,他還沒弄清楚狀況,還在冤枉她。

她好心地給他解釋:“趙先生,近親是不能結婚生孩子的,因為生出的孩子會是個傻子。”

趙冀舟覺得耳邊有片刻的轟鳴,近親?

“你和程與翔?”

于胭舒了口氣,沒再理他,去前面的便利店買水。

趙冀舟站在原地,衣服上的水滴在地上,細細思索她口中的話。

他擡眸,看着她買了瓶水,站在燈光下,擰開瓶蓋毫不猶豫把藥塞進嘴裏,喝了兩大口水。

涼水入肚,冰的她整個人打了個哆嗦,感覺身上密密麻麻起了雞皮疙瘩。

她摸了摸小腹,把喝剩下的半瓶水扔進垃圾桶,一步一步往前挪,要走回家。

趙冀舟擋住她的路,拉住她的手,把她緊緊圈在懷裏,“胭胭,對不起。”

是他沒搞清楚事情的真相,是他冤枉她了,是他讓她受委屈了,是他把她逼成了這個樣子。

他身上的水沾在她的衣服上,臉上的水貼在她的脖子上。他的呼吸打在她的耳畔,反複呢喃:“胭胭,我錯了。”

于胭眼波流動,嘴唇泛白,似乎覺得有些事過去了就過去了,她也該放過自己了。

她緩緩開口,顫抖地說:“趙冀舟,我給你講個故事吧。有個姑娘,從小爸媽就離婚了,媽媽跟了個美籍華裔跑了,去當人家的小三,把她留給了爸爸。可她的爸爸是個醉鬼、賭鬼,人在清醒的時候待她很好很好,但一輸錢了喝醉了就會發瘋,害的前妻的哥哥右腿終身殘廢,自此兩家徹底決裂。”

她喘了口氣,鼓足勇氣繼續說:“她媽媽後來幾年過好了,便按月給她往卡裏打錢。她十八歲那年,這張卡被醉鬼父親知道了。當時醉鬼父親欠了人一大筆債,就找她要這筆錢,給了她兩個選擇,一是幫他還債,二是嫁給他的債主,欠下的錢當嫁女兒的彩禮。”

趙冀舟摸了摸她的發絲,感覺到她在抖,祈求着說:“胭胭,別說了。”

她流下一行清淚,“她倔,兩個都不選。那個債主大概是想睡她,氣急敗壞,就要拿皮帶打她。”

于胭眼前似乎還閃着那個情景,陰暗的夜,惡心的酒氣,王立醜惡的嘴臉。他手摸到腰上,扯下皮帶,對疊着要去打她。

眼看着皮帶已經要落了下來,是醉酒的于華良擋在了她面前。

所以這幾年,她恨于華良,但又不能徹底當甩手掌櫃任他自傷自滅。

于華良這個父親做的太失職,可對她好的時候是真的很好。

那是她能抓到的唯一的親情,她沒出息,不願意放手。

于胭渾身沒什麽力氣,靠趙冀舟撐住身體。她舒了口氣,這事壓在她心底這麽久,甚至都成了一道夢魇,而今說了出來,反而覺得輕松,就像壓在身上的那座大山,終于被推翻了。

她吸了吸鼻子,抹掉臉上的淚,推開趙冀舟,眼淚卻又流了下來,“好了,故事講完了,我要回家睡覺了。”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