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不許變卦
第20章 不許變卦
【不許變卦】
二十.
一個裝過空調外機的大紙箱橫放在床邊,把狹窄的過道一分為二。
褚楚在這邊拿着小本核對假花種類和數量,把今天要交貨的全部小心歸攏到箱子裏,秦簡在那邊倚着牆壁随處打量,不知道在想什麽。
空氣安靜,氣氛微妙得無法言喻。
褚楚有些心不在焉,雖然他用拙劣的演技蒙混過關了,但說不清道不明的,總有種自己其實早已被看穿,是秦簡好心放過他而已的感覺。
心虛讓人擡不起頭。
褚楚只敢看着一朵朵假花,一邊擺弄它們,一邊對着它們虔誠許願,希望秦簡好人有好報,不要不開心。
鐵架床上鋪的花也被搬下來了,露出了藏在底下的面具。
秦簡看見了,沒動,他從進了這間屋子,就一直在幻想褚楚躺在這張小床裏,只戴着面具,将自己赤裸的身體一覽無餘地直播給陌生人觀看的場景。
那些人會在評論區裏發表什麽樣的言論?會留下什麽樣的評價?
褚楚會看嗎?
又能賺到多少錢?
… …無法再細想下去,秦簡默默吐息,心口憋悶得想放火把這間牢房一樣的屋子燒毀殆盡。
或許這裏唯一算得上有生活樂趣的東西,就是立在門後的那一個滑板。
秦簡蹲下身,這樣近距離了,他才發現眼前的滑板似乎和他想象中的不太一樣。
濃郁的純黑色,板面有毛邊,滑輪粗糙,以及清晰可聞的油漆味。
“別碰!”
馬上就要觸碰到滑板的手頓時被吼停,秦簡轉頭看向褚楚,很意外他會這麽激動。
“別碰,”褚楚擰着眉,手裏的小本被他攥皺,他說,“不要碰它。”
秦簡的心往下沉。
如果這個滑板是個寶貝,褚楚不會用這樣的神情來阻止他,簡直是像怕他會被可怕的毒蛇咬傷斃命。
“為什麽?”秦簡問。
褚楚直接跨過紙箱到秦簡身邊來,抓住秦簡的胳膊,将他拽離滑板。
“它不是好東西,你不要碰。”褚楚打開防盜門,把秦簡往走廊裏推,“我馬上好了,你就在這等我吧。”
秦簡:“… …”
門“嘭”得被關嚴。
秦簡垂手站着,深呼吸也無法壓住他的怒火,甚至有點可笑。
前一秒還以為那會是唯一的樂趣,結果,原來,它不是好東西。
既然不是好東西,那很難不跟潘萬聯想到一起。
秦簡轉身撐到走廊圍欄上,怒不可遏卻無處發洩,一時間不僅想放火,連殺人的心都有了。
把裝滿假花的紙箱放進後備箱,褚楚再次坐回副駕裏。
車廂安靜,只有導航在指揮方向。
褚楚很想找點話題來說,可他已經把這一上午弄得很糟糕了,會不會不開口才是最明智的——
“如果我剛才碰到了滑板,你要怎麽辦。”
秦簡突然發問,語氣聽起來平平淡淡,反而更像十分生氣。
褚楚攥着安全帶,猶豫一瞬才實話道:“帶你去寺廟裏洗手,跪拜佛祖為你祈福。”
秦簡直接聽笑了。
他看準路況後變道進輔路裏停下,問:“它是被潘萬下了詛咒嗎?”
褚楚垂着眼睛,不回答。
“那你就把這麽不好的一個東西,天天放在身邊?”
褚楚咬着牙,心髒跳得震耳欲聾,他剛解開安全帶想要逃跑,就聽見車門落鎖的聲響。
秦簡側身面對着他:“我也不是什麽好東西。”
褚楚的鼻尖泛酸,感覺自己真是十足的混蛋,把一切都搞得這麽失敗。
“你也不是,”秦簡将他手裏還握着的安全帶重新扣好,說,“昨晚是誰聽我說‘不要跑,就跟我在一起’之後,一直緊緊抱着我不放手的?十二小時都不到,你就出爾反爾。”
褚楚小口地急喘,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秦簡遷怒地晾了他幾秒鐘,才問廢話道:“潘萬找你了,是不是。”
他說:“不要去。”
“不行,”褚楚終于有反應,“我得去。”
“為什麽。”
“… …我… …我必須得害怕他、順從他才行。”
車窗外行人往來,這麽繁華的城市,每一個人都比他自由。
而秦簡也在一瞬間就明白他的意思,他幾乎用确認的語氣說道:“這是你的計劃之一。”
“… …嗯。”
秦簡失笑道:“果然騙我。”
褚楚深呼吸,他捂住臉搓了搓,又轉頭過來看向秦簡:“秦簡,你喜歡這裏嗎?這座城市。”
秦簡也看着他:“還行。”
“你應該生活得很幸福,不愁吃穿,性格也好。性格好跟家庭離不開關系,所以你的父母和兄弟姐妹,你們都很相親相愛,是嗎?”
這回輪到秦簡不說話了。
褚楚說:“我會離開雲濘的。我也不知道我會去哪兒,但我以後肯定會離開這裏。我讨厭農村,也不喜歡城市,我一個人也無牽無挂,可能… …可能滿世界流浪吧。”
車廂裏陷入沉默。
沉默又很快被來電鈴聲打斷,秦簡看見“姐夫唐涉”亮在屏幕裏,想也不想就挂斷。
氣氛變得更加難言。
褚楚輕嘆一口,反正話都說到這份兒上了,他主動坦白道:“我下午就得去找潘萬。等會兒送完花,我自己過去就可以了。”
秦簡心情不愉:“距離你完成計劃,還有多久?”
褚楚說:“… …最快半年。”
“所以至少這半年裏,你要繼續怕他,我們也要偷偷摸摸,不能被他發現,是嗎?”
褚楚的眼眶發熱,他一點也不想讓秦簡受這樣的屈辱。
“… …也許,”他小聲道,“也許很快就沒有興趣了。”
車廂裏針落可聞。
秦簡冷着臉,他沒有追問“沒有興趣”的主語是誰,氣氛沉悶得令人無法呼吸。
假花交貨地點在一棟寫字樓裏。
褚楚下車後,想自己去後備箱裏搬花,被秦簡搶先一步,他只好跟在秦簡身旁,一路跟進電梯裏,再跟到收貨公司。
秦簡把紙箱放到前臺,轉身就走。
褚楚站在原地,渾身如墜冰窖般發抖。他握緊拳頭,指甲深深陷進手心裏。
交完貨,尾款到賬。
褚楚沒有心情再領新的任務,他回到電梯間,好多人,吵吵嚷嚷,為生活奔波。
褚楚枯等了一會兒,仿佛行屍走肉,又拖着步子挪動到安全樓梯裏。
這裏安靜、狹窄、昏暗,每一層都只有一扇巴掌大的小窗戶透着天光。
他握着扶手慢慢坐到臺階上,耳邊終于不再吵鬧。
… …如果,沒有潘萬的話,今天會是什麽樣子?
一早吃完豆腐湯泡飯,坐在陽臺裏吹會兒清晨的風,肯定會接吻的,吻累了,再一起睡回籠覺。
等到睡飽,大概就是午後了吧,再去冰箱裏把食材選一選,柴米油鹽的,做得豐盛一點,待填飽肚子了,如果秦簡還想要的話,他想申請用坐在懷裏的姿勢,這樣他就能一直抱着秦簡。
… …太美好了,已經被他毀掉了,全是癡心妄想。
褚楚蜷縮成一團,陰冷又空蕩的樓道将他的呼吸聲放大,漸漸呼吸變成抽息,壓抑的哽咽聽起來怪異又悲傷。
好半晌,褚楚站起來,低着頭往樓下走。
一共二十六層,他猶如一個上了發條的機器,一階一階、一圈一圈地走到樓底。
重回長街,喧鬧又鑽進耳朵裏。
褚楚朝四周望了望,遲鈍的腦子在看到公交站臺時才清醒一些。他想起大學城好遠,他當初特意找的遠離大學城的地方租房子,就是為了躲潘萬遠一點,也以防潘萬閑得沒事來找他發瘋。
要坐地鐵。
褚楚沿着綠化樹往前走,地鐵站也好遠,他與無數人擦肩而過才抵達站臺,然後刷卡,進站,再與無數人擁擠在一節晃動的車廂裏,煎熬一小時。
褚楚感覺好累。
他靠在車門邊,閉着眼,費勁地呼吸。
等見到潘萬,會發生什麽?
大概會遞給他一袋子沒洗的球襪,讓他洗幹淨了下次再送過來;會讓他轉幾千甚至上萬塊錢,因為買新手機全都是因為昨晚找不到他,是他的錯;會讓他發毒誓以後有求必應,随叫随到… …
褚楚難受地抵在車門上,胃裏一陣陣抽搐,惡心想吐。
又到一站,人流攢動。
褚楚挪到角落裏,背靠着車廂內壁往下滑,蹲下去,埋着頭。
他在心裏一遍遍叫着秦簡的名字,猜想秦簡現在會在哪兒。昨晚他也喊過許許多多遍他的名字,秦簡就來親着他的耳朵,表揚他,說,寶寶,叫得真好聽。
終點站到了,褚楚最後一個下車。
他回到地面,找到公交站,排隊上車,要再坐半小時的公交車才能抵達潘萬的學校。
褚楚已經整理好自己的情緒,神情淡漠。
他不想在潘萬面前露出任何多餘的表情,只有當一個既定程序的人偶,服從他,才能得到最小程度的傷害。
然而出乎褚楚預料,足球場上空空蕩蕩,一個人都沒有。
昨夜才下過暴雨,完全濕透的草坪稍微一踩就冒水,根本不會有人來踢球。
褚楚站在外圍的塑膠跑道上,給潘萬發消息:我到了。
凄風瑟瑟,天是陰的。
過了好幾分鐘,潘萬才回複:到哪,拍張照。
褚楚舉起手機,把球場拍給潘萬。
潘萬:等着。
褚楚把手機放回胸包裏。
他只來過這所大學五次,二本院校,二本裏排不上名號,可能比吊車尾要好一點。
面積也不大,綠化還行,一進正門就是這片球場,再往裏走,就是高聳的圖書館。
第一次來時,褚楚想去圖書館。
可惜沒有學生卡和借閱卡,不讓進。
他站在玻璃牆外眼饞,被潘萬看着了,潘萬搭在他肩膀上,把卡夾在指縫裏沖他炫耀,再告訴他:“我有卡,但我永遠都不會進去。”
時間一分一秒,陰天入暮,夜色迅速蔓延。
褚楚等得渾身冷透,雙腿已經站到麻木,想找地方坐,可是看臺上石階潮濕積水,他不敢坐,怕着涼生病。
維持的情緒瀕臨崩潰,就在褚楚拿起手機要給潘萬再發消息時,潘萬終于起死回生。
潘萬:【二維碼圖片】
潘萬:哎呀把你忘了。
潘萬:你先掃碼把錢付了,付完了,我就過來。
潘萬:快點,別磨蹭。
褚楚點開這張二維碼,四千八百元整,收款方是一家休閑水會。
他輕輕笑了一下,分不清是嗤笑還是苦笑,下一秒,潘萬的電話就彈出來,霸占了整個手機屏幕。
褚楚接起來,聽見對面嘈雜無比:“喂!小醜,看見我發給你的二維碼了沒有?”
褚楚張開口,聲音又幹又澀:“看見了。”
“現在就付了,搞快點!”
“知道了。”
電話挂斷。
褚楚深深吐出一口,金錢不過一串數字,連密碼都不用輸,只需要确認指紋就付款成功了。
靜谧的球場上只有風聲。
褚楚知道潘萬不會過來的… …他聽到那邊有人說,今晚有比賽,要趕回去看直播。
大概是游戲比賽,那款很火的手游,潘萬所有的角色皮膚都是他付款購買的。
也大概會在半夜淩晨,收到潘萬的短信,讓他可以不用等了,滾吧,這是對他昨晚竟敢關機的懲罰。
褚楚仰起頭,無聲地對着夜空深呼吸。
随後他再無法忍受地,大步走到樹底下,蹲下身去摸索。
小樹枝已經被雨水泡軟,太韌了,不夠鋒利,石頭、石頭比較好。他撿起一塊有尖角的石頭,一把撸起左邊的衣袖,小臂上還印着一口牙齒印,是他昨天把身體呈現給秦簡時,忍着羞恥和恐懼咬上去的。
尖銳的石頭帶着水珠,就要割破皮膚的前一秒,眼前突然出現一雙短靴。
褚楚認得它們。
眼淚比石頭先掉落,褚楚不可置信,愣愣地還不等擡起頭,就看到秦簡屈腿半蹲下來了,跟他挨得這樣近,把他手裏打算自殘的兇器拿走了,扔回草地裏。
“我不喜歡身上有疤的。”秦簡拽起褚楚,直接把人抱起來往肩上扛,“我想了,在沒興趣之前做炮友也挺好的,偷偷摸摸暗度陳倉也別有一番滋味——都依着你了,你還有什麽要說的?”
褚楚攀着秦簡的肩膀,眼淚還在往下掉,什麽都說不出來。
還有十幾步就要走出球場,秦簡暫且又把褚楚放到一棵大樹下,将他困在樹與胸膛之間。
“只有一點,我真的不喜歡身上有疤的,其他随意。你想直播,想玩玩具,想做春夢,都可以。”
秦簡湊近了,捧住褚楚冰涼的臉頰,問:“答應我麽?”
褚楚已經沒有思考能力。
他嘴唇微動,眼睛牢牢地望着秦簡,甚至以為自己此時此刻正在做春夢。
“答不答應?”秦簡一字一句地催,催完,又補充,“我再加一條:每天都要發一遍想我,答應麽?”
褚楚心緒泛濫,他猛地側過臉,将臉頰往秦簡的手心裏貼。
發一百遍“想你”,他在心裏回答。
秦簡的眼底也是紅的:“答應了麽?”
褚楚“嗯嗯”地學舌:“答應。”
“只有口頭答應不行吧,蓋個章?”
褚楚仰起臉,沒有聲音地哭喘着,看着秦簡。
秦簡低下頭吻他一口。
“別再出爾反爾了,”他把吻加深,把褚楚抱進懷裏,“你答應我了,不許變卦。”
作者有話說:
感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