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英雄
第44章 英雄
在景帝聽見戰報的時候,首先是欣喜,畢竟匈奴與他們争了這麽久,好不容易老實些,他身為皇帝自然是高興的。只是身為季桓的父親,他卻莫得從心中升起一絲懊悔。
望着虛空,景帝似乎看見了季桓年幼時第一次見到軍隊歸京時的喜悅,看見了那是還不及他腰高的季桓說,想要以後也能同那些将士一般,保衛南朝疆土。當時的景帝甚至還笑着問季桓能不能吃得了那樣的苦,就今看來,季桓做得很好,好到超出了他的預料……
午睡起床時,季越便敏銳地感受到宮中的氣氛不太對,他猶豫了一會兒,最終還是忍不住湊到童憐身邊道:“憐憐,大家是怎麽了?”
童憐一時間不知應該如何與季越解釋。更不知道應該如何跟他說,先前還答應了要給他帶奶酪肉幹的季桓,永遠也回不過來了。
不過還沒等到童憐給季越找出一個他能接受的解釋,皇後便從屋中走了出來,朝季越招了招手:“越兒。”
季越見狀,加快了腳步跑到皇後身邊。雖然皇後并沒有說話,但是他還是覺得皇後此刻并不怎麽高興:“母後,你怎麽了?”
“母後……”看着面前的小兒子,皇後只覺得更難受了,“母後不太舒服,歇會兒就好了。”
季越微微抿唇,握住了皇後的手:“母後,大哥馬上就要回來啦。你要快些好起來啊。”
聽了季越的安慰,皇後勉強扯出一抹笑。她微微仰頭,将快要湧出眼眶的淚水忍下去,等覺得自己不會在季越面前哭出來,才俯身摸了摸季越的腦袋,開口說:“越兒說的是,還要給子晉接風洗塵呢。”皇後呢喃着,随後她像是擔心自己會在季越面前哭出來似的,連忙将話題一轉,“越兒可要好好念書,子晉離開前才同母後說了,回來會考察你的功課。”
“母後,越兒現在可用功了!”季越難得沒有在皇後提及功課的時候皺眉,反倒笑道:“大哥還說會和榭之哥哥一起,陪我去郊外玩兒呢!”
一月後,匈奴使臣再次趕赴上京,只是這一次在百軍之前的卻不再是季桓了。
沿途的百姓依舊會夾道相迎,但卻沒了先前的歡鬧之聲,而是齊齊将視線投向隊伍中央那口薄棺。也會有孩子想要偷溜出人群,和自己的小夥伴玩兒,但他們基本是剛走出兩步就被自己的父母抓了回來。
孩子不滿:“為什麽我們不能去玩兒?”
他的母親握着他的手,輕聲道:“那個棺椁裏的大英雄睡着了,所以我們來送送他。”
小孩兒疑惑皺眉:“為什麽我們不能去叫醒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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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太累了,我們叫不醒他了。讓他再睡一會兒吧。”
即使人群熙熙攘攘,但是駕馬走在最前端的沈榭之依舊聽見了他們的對話。他斂下眸子,不由回憶起了之前的事情。
季桓是為了他死的。
或許是因為這次戰役匈奴那兒換了個将領,以至于他們打得并不輕松。好不容易在糾纏數月後見匈奴傳來了投降書,沈榭之便一時放松了警惕,甚至還沒回到軍營,便急不可耐地和季桓談起了天,以至于一時不察,并未發現當時埋伏在側的匈奴将軍。
相較于沈榭之,季桓的那根弦卻是一直懸着的。在發現匈奴将軍不着軍甲得出現時,便已經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只是哪怕是季桓也不會想到,在那位少年将軍的衣衫之下所綁着的,竟然是一整排的炸藥!
等沈榭之回過神,便是他身下戰馬莫得被季桓抽了一鞭子,止不住地往前跑的時候。那時的他甚至還來不及詢問季桓怎麽了,就聽見了不遠處的那聲爆炸……
這麽想着,沈榭之握着缰繩的手便是一緊。他深吸一口氣将缰繩往後一拽,戰馬随即發出一聲嘶鳴,身旁的親衛聽後一夾馬腹,駕馬來到沈榭之身邊,詢問道:“将軍是怎麽了麽?”
“沒事。”沈榭之搖了搖頭,吩咐道,“準備進宮吧。”
親衛重重一點頭,像是為了掩蓋語氣中的哽咽,故意将聲音放得很大:“是!”
吩咐完,沈榭之翻身下馬。或許是因為身側少了一個聽他說話的人,明明是已經走了不知道多少次的路,在此刻的沈榭之眼前卻是如此的陌生;分明……幾個月前,他才同季桓一起走過。
沈榭之徑直去了禦書房,也沒直接讓蘇志安通報,而是直接跪在了殿前。蘇志安被吓了一跳,連忙跑進禦書房向景帝通報。
很快景帝就出來了。
相較于之前親自送他們離京的時候,此時景帝的氣色顯然差了不少,他雙目微紅,細看之下便能看見那裏頭布滿了紅血絲。
“末将沈榭之,參見陛下。”沈榭之低頭行禮道。
景帝嘆了口氣:“起來吧。”
即使景帝并無怪罪之意,但是沈榭之卻依舊跪在原地,甚至不敢擡頭:“末将……”
景帝搖頭,也不願多說:“戰場上本就瞬息萬變,子晉的事……子晉的事也怨不得你。你陪朕去看看他吧。”
“是……”景帝都已經将話說到這份兒上了,沈榭之自然也不可能多說什麽,只是沉默着跟在他身後。
兩人尚未走出去多遠,就看見了步伐匆匆的皇後。
皇後也沒想到自己竟然會和景帝撞了個正着,她在原地愣了兩秒,才行禮道:“陛下可是要去看子晉?”
景帝也知曉皇後的來意,伸手将皇後扶了起來:“我們一起去吧。”
皇後點頭,“陛下,越兒今日還問過臣妾,說子晉何時回來。”
聽了皇後的話,沈榭之不禁握緊了雙拳,即使知曉自己此時不應開口,但是還是忍不住出生道:“陛下,七殿下那邊就由微臣去同他交代吧。”景帝卻沒有回答。一時間沈榭之也拿不準景帝是否算是答應他了。
一路上都格外沉默。一直行至勤政殿景帝這才停下腳步。
他同皇後一起走到了不遠處停靠着的棺椁之前。他像是不願面對似的輕輕閉上了雙眼,對站在棺椁旁邊的士兵道,“開棺吧。”
士兵們應下,齊心将棺椁的蓋子移開了些,好讓他們看見躺在其中的季桓。
只一眼,皇後的眼淚就止不住的滾了下來,可她得遵守皇室禮儀,只能時用帕子擦去臉上的淚水。
棺椁中的季桓身上穿着的還是被炸時的那身铠甲,在陽光下甚至還閃着些刺目的光。然而只要他們的視線稍向上移,便能看見他被灼傷了一半的臉。
他那會兒是有多疼啊?
皇後止不住在心中想,她想要伸手去觸摸那片血肉模糊的皮膚,但是卻像是擔心自己的碰觸會讓季桓更疼似的,硬生生将手止在了半空——哪怕她知道現在的季桓已經感受不到任何疼痛了。
景帝也忍不住紅了眼眶。這可是他的兒子啊!原本應該已經被沖淡了的記憶在此刻重新鮮活了起來,景帝甚至還能想起季桓出生時,自己那份初為人父的喜悅以及激動。
一滴淚順着景帝的臉側滑落,正巧滴在棺椁之上。
景帝深吸一口氣,強壓下語氣中的哽咽道:“蘇志安,讓人将大皇子帶去宗祠,令欽天監的人選個吉時,送子晉入皇陵。”
“是。”蘇志安輕聲應道,随後他又看了眼景帝,小聲說,“陛下您同皇後娘娘注意身體。”
景帝朝他揮了揮手,意思便是讓他快些讓人去辦了。
皇室宗祠沈榭之自然是進不去的,他把匈奴的投降書交給景帝,說明了此時的情況,而後又将剩下的事辦妥,便向帝後二人告辭,在一個小太監的帶路下去了坤寧宮。
沈榭之雖說因為先前季桓的關系經常會入宮,但是那也僅限于在外朝活動,妃嫔所居住的後宮他是萬萬不可去的。只是當初他也沒想過自己竟然會有一天被帶着去了後宮,原因還是為了向季越解釋季桓為什麽沒去找他。他不由在心中苦笑。
皇後說,季越還在等着季桓回來陪他玩兒。
沈榭之此時每多走一步,都覺得自己的心髒仿佛要停了,但他不能停。
行至小書房的時候,沈榭之停下了腳步,透着窗戶看向還在念書的季越。
他好像長高了不少。沈榭之在心中想。等到做足了心理準備後,他這才推開了小書房的門。
“榭之哥哥!”季越朝着沈榭之的方向看去,在确定了來人後便喊道,“大哥呢?怎麽就你一個人來了啊。”
見季越不停望向自己身後,沈榭之只能勉強将唇角勾起一個弧度,從盔甲之後取出一個貼身的包裹:“七殿下,這是……這是大殿下托我交給你的東西。”
季越稍微愣了片刻,不由從沈榭之說話的語氣中聯想到了之前宮中的古怪。他壓下心底的不安,上前接過包裹,打開一看,裏面放着的正是之前向季桓讨要的奶酪肉幹。
“大哥呢?他怎麽沒來?”此時的季越絲毫沒有收到禮物時的喜悅,只是不停追問着季桓的情況。
沈榭之沉默許久,開口道:“他死了……”
作者有話說:
借用金十四釵太太寫過的一句話“做英雄,但不必做烈士”。希望英雄永遠是英雄,也只是英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