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卷蒹葭蒼蒼14
卷5 蒹葭蒼蒼14
“你還記得自己是王後嗎?”
失望的語氣。奇怪的是他哀傷的神色也令我失落。
“暫且收押,帶下去。”他吩咐侍衛,說着拂袖,心煩意亂地走了。
房間裏充斥着雜沓的腳步聲,還有兵器回鞘的聲音,侍衛架着飒箭橫從我面前經過,一時之間,冷靜下來的我竟空虛得很。那些晃動的身影逐一奔向外面寬敞的世界,眼前的屋子空了,剛剛還打成一片的人全都走了,我木然扶着幾案坐到地上,心頭只覺失去了什麽。
“你要見我?”
“是的。”
兩扇殿門在我身後緊密地合上,大殿中只有鷹隼一人,他橫躺在椅子上,沒精打采地玩弄着一把折扇,目光也全在這把折扇上,有意掩飾心底的情緒。
“沒想到你來的這麽快。”
他道,語末帶着一點譏诮的笑意。
我徐徐走近,在正前跪拜:“月牙的來意,想必大王已經明白。”
他停住手上的動作:“你真的想救他?”
“是的,我想救他。我要救他。”
“你的來意真是毫無疑問。紀太醫剛從仁壽殿出去,我以為你會出于對本王的關心過來看望一眼……”
“月牙救人心切,還請大王見諒!”
“本王只想知道,瓊臺殿中為什麽會有刺客,他安然藏在那裏是否與你有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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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忖須臾,我不再隐瞞:“是。”
“很好,你總算肯說實話了。為了一個刺客再三的開口請求,他在你心裏必定有着重要的位置吧……本王可以放了他,但想聽一聽你的心裏話。”
“大王請問。”
他呼出一口氣道:“他的來歷。他怎麽會在宮裏?”
“他叫飒箭橫。”
聽到這個名字,鷹隼的眼風由手中的折扇朝我這兒轉了轉。
我說道:“他是行刺我父親的刺客,行刺未遂,被我父親關在府內。我救了他,把他藏在箱子裏帶到了宮內。”
“你說的是實情嗎?他可是刺殺你父親的人?”
我點頭,“沒有半句虛言。”
扇子被他甩手抛置案上,“他到底對你做過些什麽,為了他,你可以冒犯你的父親、你的丈夫?”
我扯住袖子一角,再次攤開衣袖給鷹隼看上面的花紋。你能明白嗎,那是我心裏的蘭花。
鷹隼看了過來,又迅速地挪開目光。
“他是你的箭哥哥。是你的意中人,對嗎?”
我不敢輕易作答,思量後已覺這是藏不住的事,坦誠地說道:“不瞞大王,正是。”
他冷笑道:“我一向懼怕你的父親,你這樣坦白的告訴我,不怕我告知令尊,以示讨好嗎?”
“大王不會。”
“怎麽見得?”
“我知道你不會做小人之舉。”
“呵,為什麽?”
“我相信,我的丈夫。”
他探起身,望着殿下跪着的我,良久露出苦笑:“你不必用這種情意來蠱惑我。如那刺客所說,我是一個昏君。還是一個會發瘋的糊塗人,朝廷若沒有你的父親都不知會成什麽樣子,你如何看得上我?萬人之上又怎樣?你還是墨夙淵的女兒呢!”
“還有什麽要問的嗎?”心莫名的被他的話刺痛了,我深深一拜。“請大王放了他。”
鷹隼皺眉,我又在他臉上看到了落寞。
“既然你肯坦白,本王也不會食言。我會放了他,不過,你怎麽送他離開呢?掌管宮廷門戶的郎中令是你大哥,可以瞞過他嗎?”
“請大王準許我出宮,用來時的辦法……”
“又如何出城?”
“這……”我想到了一個人,此人掌管城南,與父親也沒有什麽交情,若是鷹隼下令叫他掩護飒箭橫出城,應該不難。“城南禁衛統帥孫計然或許可以一用。”
鷹隼眼珠轉動,“本王都不知道城南的統帥是誰,你居然知道?”
“我在城中長大,總會有一些聽聞。”
“好,你說此人可用,本王就照你的意思試試吧。”
“多謝大王。”我欣喜不已,最難的問題也解決了,這樣,飒箭橫可以安全離開王城了吧。
鷹隼定定地看着我臉上的笑容,我意識到他的注視,忙收斂住心情。
“不打擾大王休息了,月牙告退。”
他揮了揮手。
我施禮離去。
轉過身,面對着緊閉的門,我走出數步,鷹隼道:“送他出宮的事……本王自有安排。你就不用出面了。”
我困惑地回過身,他苦澀地說:“感覺你要離開了……別去了,本王會幫你辦好此事。”
我讀懂了他心裏的害怕,笑了笑:“謝大王。”
蒹葭蒼蒼,白露為霜。
所謂伊人,在水一方。
溯洄從之,道阻且長。
溯游從之,宛在水中央。
月挂中天,照着一地寒冷的素白。我從仁壽殿出來,聽到了那晚輾轉難眠時聽到的筝聲。曲目是我最愛的《蒹葭》。
蒹葭萋萋,白露未曦。
所謂伊人,在水之湄。
溯洄從之,道阻且跻。
溯游從之,宛在水中坻。
彈筝的不知是誰,但在這空蒙的宮闱中聽到如此戀曲,也別有一番風味。距離瓊臺殿還有一段短暫的路程,我吩咐停下肩輿,攜了蒼耳,徒步往寝宮走去。
蒹葭采采,白露未已。
所謂伊人,在水之涘。
溯洄從之,道阻且右。
溯游從之,宛在水中沚。
騞然一聲,筝聲杳然。我輕輕嘆息,心中剛被激起的影子如燭煙一般凋萎。
夜,在靜谧中盛開。
這個晚上,我思緒雜陳。
第二日,鷹隼守約,釋放了飒箭橫,對外宣稱刺客已死,派親信将飒箭橫送出了蘭宮。我知道他這樣的傀儡大王,身邊很難找到一個可靠的能夠托付差事的人為他辦事,但他還是铤而走險,瞞過父親的視線去做了。
第二日的晚上,聽到傳言的紅素夫人鄭重其事地過來詢問,想了解刺客事件的詳細始末。我含糊作答,不能令她滿意正焦頭爛額時,鷹隼來了。他三言兩語交代了一下,随即岔開話題,用有趣的異聞段子哄住了紅素夫人的耳朵。她出神地聽着,直到有了睡意,才意猶未盡的擺駕回宮。走時還嗔怪鷹隼不務正業,總愛看這些傳奇故事,并拿來哄她。
我掩袖失笑,鷹隼回過頭來,得意地挑眉。
帳幔完全地放下了,燭臺上的火光抖一抖被鷹隼吹滅。我睡在帳內,帳外,鷹隼掀開被角睡在了加厚的地鋪上。他蓋的被子,是我特意找給他的厚棉被,這樣睡着,應該會比之前暖和許多。
“咳咳咳……”
剛睡下的被子有些涼,使得我咳嗽起來。我拉緊被子,想止住煩人的咳嗽。
前些天吹了冷風,嗓子一直沒好。明天是得差蒼耳去太醫院拿些治寒的藥了。
“不舒服嗎?”帳外的聲音。
“剛睡下有點冷。”
“你不會是把厚實的被子都塞給我了吧?”他捏着手中的棉被,确實厚了許多。
“沒有。”我逞強道。
“真的?”他狐疑地豎起身,擡手撥開帳幔,我看到了他黑夜中的眼睛,琥珀一般閃着明亮的溫柔的光。那道光低垂了下去,他抽出一個被掖住的被角,摩挲道:“這被子真好看,你給我的那個太窮酸了,咱們換換吧。”
不等我拒絕,他就抱了自己的棉被過來,丢在我身上。
他那床被子的面料是樸素了一些,但不至于難看。他這樣做的用心我豈能不知?不過我擠了個懶得動彈的眼神。
“換吧。”他等候着。“快!”
我應聲坐起來。既然你願意體貼我,那我就給你一個表現的機會。我慢吞吞地把蓋在身上的棉被卷成團遞給他,換上了他的被子。
帳幔被重新封好,鷹隼攤開我的棉被懶散睡下,不多會兒,就傳來他的聲音:“你這床被子是不是短了些?根本蓋不住腳。”
“活該!”我笑道,“是你要換的!”
帳外一陣輾轉亂響,估計是他在調試睡姿,良久又聽他道:“這樣沒法睡了,我們換回來。”
“不換,我都睡暖和了!”憐香惜玉不是你想做的事嗎?
“可你這被子也太短了。不行,我的兩只腳丫子都露到外面了,你瞧瞧!”
“不瞧不瞧,凍死了也是你要換的!”
“好大的膽子,你居然對本王說‘死’字!”
“明明是大王沒事找‘死’。”
“哈,你!”身側的帳幔被他一把掀開,“說本王找死,你不想活了?”
我盯着他,一臉乖張的表情,做了個“一劍封喉”的動作,繼而笑道:“臣妾好怕!”
似乎被我激“怒”了,他“呼”的一下爬到了我的身上,我心跳加快。他看着我臉上嘲弄他的表情,說道:“混賬,你笑話本王!”
“不是。我想大王也不知道我蓋的是從家中帶過來的被子,所以尺寸短小一些。”
“為什麽要做改動?”
“從小的個性,追求精致、獨一無二。所以對被子也有所要求。”
“那你還和我換,明知我和你身量相差甚大……有意戲弄本王嗎?”
我忍不住笑了起來。
“不早了,睡吧。”他從我身上移開身子,寬大的睡袍和披散的發襯着他一派俊朗的風姿。
“被子呢?”
他俯身為我掖緊被角,“不換了,地上不是墊着兩床嗎?我把下面的翻一張上來,你的小被子墊下去。”
“哦。”我止着笑,臉頰上還有燙人的餘溫。
我的心,我的意念好像不能自主地對他生出了好感……
窗外,耳畔,又是那些空靈的筝聲。晴朗的日子裏,拂面的風都有醉人的暖意。我套了一件淺粉的大袖衫,在案前臨帖。管城子在手中猶如伶人飛揚的舞步,流瀉着飄逸的筆法。我自己都驚異,心裏的情感好像給我帶來了愉悅。混雜着眩暈、震懾和無所适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