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卷琴弦斷裂3
卷9 琴弦斷裂3
氣候持續燥熱,老天爺有心在夏天結束之前再燃一把烈火,炙烤得王城一片熱火朝天。父親的鬥志像這火氣一般,在潛伏中熊熊燃燒,吐着躁動的火舌。然我意外地看見,早秋的寒霜在他的鬓角不胫而走。
任是再英偉的人,終将有衰老的一天。
霞光慢慢地淡下去。
我手持團扇在窗前乘涼,鷹隼在身後的桌子上放下禮物。
“今天可有多吃一些東西?”
“心情已經恢複了。”我回過頭來,他目光關切地淡淡一笑:“這是宮中新進的茶具,我送來于你賞玩。”
我搖着扇子:“天氣熱便很少點茶,我吩咐蒼耳準備了解暑的酸梅湯,要不要喝一碗?”
“好啊。”他抖開折扇坐下來。
房中的蒼耳領命出去,我道:“上次錯過戰機,以至逆賊的勢力不斷壯大。鷹隼,我想和你說件事。”
“怎麽,你最近在關心國情嗎?”
“自古以來,關系江山的事都是你們男子的事,我一個小女子,天下社稷與我何幹?我不過是憂心你和父親罷了。”
“是憂心我,還是憂心他呢?”他漫不經心。
“現在朝廷有了敵人,我希望借此機會,君臣和睦相處,共同制敵,忘記從前的糾葛。以後也同仇敵忾,不要互相鬥争。”
“這些話,你對你父親說過嗎?”
“沒有。”
“呵……你是在憂心他的地位。你以為我有膽子找他的不快?”
我盤腿坐在鷹隼對面,“我不知道。我只覺得大王在逐漸成熟,父親有了江河日下的跡象。”
鷹隼微微擡起眼角。
我說道:“我希望他晚年平安,僅此而已。他的權力集團內部好像有了混亂,不知誰在作祟,但看來不是小角色。如果可以,我倒想勸父親急流勇退,可是他愛慕權力,自然貪戀現在的聲勢。”我用扇子碰了碰他閑置在案上的左手,“他是權臣,你可以防着他,但念在他是你的岳父,我不想你刻意的鏟除他。”
“那我能怎麽做?你倒是教教我。”他似笑非笑。
“拖着他,耗着他。父親占據強權,大王勝在年輕。逞強一鬥不如避其鋒芒,等到将來他不在了,墨夙淵的時代過去了,歷史便是你想怎麽寫就怎麽寫的事。”我不想他們互相傷害,兩相持平是我期望的最好發展。
鷹隼笑了兩聲,心中低語:“月牙,曾經也有人跟我說了上一番話,不過他還說了一點,一個有志者應當争取最大的贏面,機會往往稍縱即逝,未來不可預測,越是有勝機越不能等待。或許就差一點點,勝敗就完全颠覆,就差一點點,天下就改名換姓。”
“之于我,你們都是我的親人。”我說着肺腑之言,“之前,我怨恨父親,但是二哥的故去,叫我心疼起他來。在我眼中,父親一直是一個不肯透露自己情感的人,不茍言笑。然而這次,看到父親落淚,看到他蒼老,才知道他對兒女有着濃厚的感情。血濃于水,這話是不假的。”
“血濃于水……”鷹隼手中的折扇大力搖動起來。
“王後。”蒼耳端着湯碗靠近。
“放下吧。”我為鷹隼盛了一碗酸梅湯,“來喝一點兒,消消暑氣。”
他沒有接湯碗,而是收了折扇,“我想起今晚還有事,就不陪你了。”
他突然要走,我怔了怔,留道:“沒有什麽急事,就明日再理吧。”
他俯身拍拍我的肩:“好好歇着,改天再來看你。”
我的話已亂了他的心神,絕非一碗涼湯可以撫平。與墨夙淵的鬥争是他一生中最重要的戰鬥,可惜的是身為妻子的人不能與他同往,亦分享不了他戰争中的喜怒哀樂,情意相結,卻不能腹心相照。
……
“傻瓜,怎麽可以對她上心……”
腳步停在了扶風殿外,鷹隼回身,望向桂枝上方缺了一口的月亮,情不自禁想到那晚,窗外月光明亮,內室一片溫馨的燈火,長發垂散的月牙從床榻上走來,說道:“你還在等待什麽?……可能你是一個非常頑固的人,希望我心甘情願的委身于你。而你對我的尊重,則是堅持不侵犯。如果這麽要求自己是出于對我的喜歡,我非常感激。但長久如此,我會以為,你對我沒有好感,并非絕對的喜歡我。……現在,我想肯定的告訴你,我已做好準備,心甘情願的委身于你,你的答案是什麽?”
鷹隼調轉頭,朝扶風殿內走去。身後,月亮依然皎潔,他的神色,卻明顯的黯然。
“我們兩的命運已有了交疊……可是感情真能戰勝血統嗎?因為血統,各自的使命,我們早就失去了自由。”
他步伐沉重地跨過門檻,眸中的光采忽的淩厲。書架後幽暗的陰影裏赫然站着一個人,他認清該人的面貌,情緒放松,道:“有什麽事嗎?”
跟随在後面的陳忠沒有進殿,看到了屋內的人,他拉上了殿門。
“墨夙淵已經相信徐嘉與他作對的事,正搜集材料預備彈劾他。多年前谏議大夫尹博良家的慘劇,很快會在徐府重演。”
“先生也請多加小心,經此一役,老狐貍必會對身邊人多了許多戒心。”
“你無需多慮,我可比你沉得住氣。越是緊張刺激之時,我越是冷靜鎮定。另外,你得好好想想了,徐嘉一倒,後宮又是王後一人獨大,徐洛景再無鋒芒與之制衡。千萬別忘記我的話,如若讓王後生下嫡長子,可是給對方送去了一步好棋啊!”
鷹隼慢條斯理地繞到桌前坐下。
該人見他不引以為重的樣子,故作調侃嘆息道:“這女兒比老爹更厲害呀……”
“胡說什麽?你以為本王對她動了真情麽?”
“沒有就好。那麽今日我想重提用藥一事。大王和王後相處有些時日了,子嗣指不定哪天就有了,不加以防範,怕悔之晚矣。”
“我說過子嗣的事聽憑天意,對一個弱女子用這種猛藥,絕非男兒大丈夫所為。”
“好,看來今日我也說不動你。你的口氣又緊了一分。”
鷹隼随意翻開一卷奏折,讀起來。
暗影中的人緩緩走到中央,“你的态度如此,用藥的事我就不再提了。話說你有沒有別的中意的女人?”
鷹隼撫額,吃力地讀着奏折上的字:“怎麽了?”
“壞事辦不成就辦件好事吧,做大王的人,身邊沒有個七十二妃的像什麽樣子。”
“我可沒有那閑工夫。”
“今晚我跟你說話,你怎麽都心不在焉的?”
“天氣太熱了吧。”他雙手撫額。
那人斜眼揣度片刻,道:“不會是和王後吵架了吧?”
鷹隼悶悶的不答。
“她是墨夙淵的女兒,你們兩個說不了多少知心話。倒不如扶植個新妃,聰慧的,能識大體的,一來制衡王後,二來你也可以引為紅顏知己,這豈不是好事一樁,美事一件?”
“先生是有個妹妹想進宮嗎?”鷹隼沉着臉,目光仍在奏折上。
“愛臣太親,必危其身;人臣太貴,必易其主;主妾無等,必危嫡子。我不想做第二個墨夙淵,這三條,你也別只記得它有前兩條。”那人說完,冷冷地一笑,拉開殿門去了。
随着腳步聲走遠,鷹隼擡起視線,殿外的臺階上落着如水的月光,他的眉緩緩鎖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