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PART THREE

PART THREE

·7·

尤利亞·安格爾森,這個名字在那個隐秘的魔法界相當有名,在魔法師們鼓搗出的【麻瓜不知道的世界】APP上擁有屬于自己的詞條。百科裏是這麽敘述的:

“代號【飼魔者】的尤利亞·安格爾森是一位出生于XXXX年的黑魔法師,身體的90%、靈魂的60%組成為人類,其餘組成部分為惡魔。

“他的生母是大名鼎鼎的魔女愛麗西絲·安格爾森。愛麗西絲女士于XXXX年與一名麻瓜成婚,同年懷孕,但一位來自深淵的不知名惡魔盯上了她的胎兒。惡魔想要以胎兒的身體為介質來到人間,被愛麗西絲女士發現并斬殺。但胎兒的身體與靈魂已經同深淵連為一體。

“這名胎兒——也就是今天的【飼魔者】尤利亞·安格爾森——屬于既非惡魔也非人類的全新物種。愛麗西絲女士試圖穩定其存在,使用了禁忌魔法,最終失敗。虛弱的魔女被神聖修道院發現并收容,她的孩子由修道院撫養長大。

“即使是神聖修道院也無法阻止來自深淵的呼喚。【飼魔者】尤利亞·安格爾森長大後,從深淵的夢境中習得了黑魔法,成長為當今社會最天才最具潛力的大魔法師之一。

“他的身體上寄宿着惡魔,他的靈魂裏流淌着來自深淵的魔咒。當他的紋身化作有實體的影子,惡魔的力量将吞噬世界上的一切。”

在那個普通人一無所知的世界裏,尤利亞這個名字是一柄鮮血淋漓的屠刀,懸挂在每個人的頭顱之上。

然而此時此刻,在這個倒黴事總是接踵而至的平安夜,尤利亞感覺自己就像一袋霜凍的土豆被馴鹿馱在了身上,不知道要被運往哪裏去。他頭暈眼花,完全失去了對自己身體的掌控,被一頭散發着神聖氣息的動物輕而易舉地壓制。

這真是太恥辱了!尤利亞保持着被氣到發昏的狀态。直到馴鹿降落,他才哆嗦着找回了身體的主權。

馴鹿降落在一棟誇張的大廈裏。這裏的布置都是黑白瓷磚和亮閃閃的玻璃,麻瓜的現代科技打造出了這樣一座對黑魔法師而言過分前沿炫目的國度。馴鹿嗚嗚地鳴叫着,然後尤利亞便聽見了那個使他渾身的血液開始凝固的聲音:

“……尤利亞?”

人類的聲音,年輕男性,精力旺盛,能量充沛。除了因為過分的震驚和情感動搖而引發的顫抖之外,那聲音裏沒有任何特別之處。

但是對尤利亞來說,這個聲音比全世界的魔咒都更能令他手腳發軟、呼吸停窒。

成年的凱斯·科爾多就站在那裏,穿着悠閑風騷的家居服,手上的雞尾酒杯已經摔到了地上。他看着癱倒在馴鹿身側的尤利亞,發出了令尤利亞心碎的聲音:“你受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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凱斯的第一反應是緊急呼叫他的醫療團隊。尤利亞艱難地伸出一只手制止了他:“放棄吧。魔法造成的傷,普通的醫療手段不可能有用。”

于是凱斯無措地放下手機,開始請求馴鹿的幫助:“你能治好他嗎?”

馴鹿滿懷期待地睜大眼睛:“這是你要許的願望嗎?”它希望能盡快完成任務,如果凱斯願意更改他那個麻煩的願望,那麽對馴鹿來說真是一件大快鹿心的好事。

尤利亞冷笑着插嘴:“你去懇求它也沒有用。光明的力量救不了我,只會連我一起燒死。”

凱斯悲傷地轉過頭來,深深注視着尤利亞:“我曾經無數次幻想過我們的重逢,但我從來沒有想過……居然會是在你生命垂危的時候。難道我等待了這麽多年,只是為了看着你死在我的面前?”

一般來說,與前男友的重逢會面總是需要矜持和鎮定。在凱斯過去的幻想中,尤利亞再次見到的他應該是一位成熟而冷淡的成功人士,不會再對尤利亞的神秘力量感到膽怯,能夠談笑自若地同尤利亞打招呼,再夾槍帶棒地諷刺他當年抛棄自己的惡行。

可是,他沒能想到自己再遇見的會是這樣的尤利亞。

時光似乎在尤利亞的身上沒有留下任何痕跡。他依然是一個單薄蒼白的黑發青年,長着一副似乎對世上的一切都心懷警惕的病态面容。他蜷縮在地上,像一只小小的受傷刺猬,渾身上下都沾滿血跡。

凱斯蹲下身,情不自禁地向着尤利亞靠近。這一刻他萬分遺憾自己的財富只是麻瓜的財富,無論他多想,都沒有辦法幫助尤利亞擦幹他流出的鮮血。

但至少他的手可以擦幹淨尤利亞眼角幹涸的淚痕。

尤利亞別過頭去,有些不自在的繃緊了身子。

凱斯悲痛地說:“我能為你做什麽,尤利亞?”

尤利亞深深呼吸了一口氣,忍耐住那種使他頭痛欲裂的崩潰,發出嗤笑:“誰允許你擅自開始為我哀悼的?我離死還早着——只要我不想死,誰都殺不了我。”

凱斯的眼睛亮起來。在那一閃一閃的星星般的眼神中,尤利亞仿佛又看見了當年那個十八歲的燦爛少年。尤利亞被刺痛了,瑟縮了一下,更用力地轉過頭去。

“我需要一個安靜的房間,一張幹淨的床鋪,以及食物和水。”尤利亞疲憊地吩咐道,“除此之外什麽都不需要,我會自己治療自己的。”

只要是物質財富,凱斯家中都不會缺少。尤利亞很快就得到了一間對于黑魔法師來說過分奢侈、舒适到有侵蝕意志力之嫌的豪華屋子。

屋內還附贈一位怎麽都不肯走的房主本人。

“丢下傷患一個人是極不道德的舉動。”凱斯誠懇地說,“我不會離開你的。你也有用得上我的地方,不是嗎?”

凱斯坐在床邊,這讓尤利亞的腦海一片混亂。不行,他得清醒一點,于是尤利亞努力趕走凱斯:“我要施法了,你可能會感到不舒服。”

“不會的,”凱斯大言不慚地說,“見證未知的奇跡是一件讓人興致盎然的事。”

他說話的藝術越來越厲害了。尤利亞發現,成長了十年,自己的口才依然完全不是凱斯的對手,這讓他十分不滿。

“明明以前你見了黑魔法都會緊張。”尤利亞賭氣一般抱怨道。

凱斯忽然停頓了一會兒,再開口時,他的語氣像夜風一樣冰冷而憂郁:“尤利亞,你再仔細回想一下,無論我曾經有過什麽樣的感受,我是不是都沒有因此離開過你?事實上……會因此抛下我的那個人是你。”

屋內陷入令人窒息的沉默。尤利亞的臉上忽然露出相當痛苦的表情,他痙攣一般說道:“我只是選擇在你離開我之前離開了你。”

·8·

高中的最後一年,萬事萬物都籠罩着灰色。可愛的寵物狗麥克死亡了第二次,凱斯和尤利亞一起埋葬了它,全程兩個人之間一句話都沒有交談。波爾瘋了,他的父母将他送進了精神病院。

黑魔法變成了兩個人之間心照不宣的秘密。凱斯沒有去教堂求助神父,也沒有撒鹽和聖水驅逐尤利亞,他只是開始和尤利亞保持距離。他們不再頻繁見面,每次無意間撞見,凱斯都會幹巴巴地問尤利亞“最近是否對人動用過黑魔法”,得到否定的答案後,再叮囑他一句“不能用自己的力量傷害他人”。

尤利亞覺得他很聰明。沒有不知死活地繼續糾纏黑魔法師,也沒有被吓到做出任何不理智的舉動激怒黑魔法師。作為一個不幸碰上怪物的十八歲高中生,這已經是相當完美的應對方式。

可尤利亞覺得自己的心在接受一場漫長的淩遲。

他想要那個總是笑着親吻他說愛他的凱斯,而不是現在這個同他距離遙遠、說話總是欲言又止的陌生人。

他想揪着凱斯的領子逼問他能不能回到從前,畢竟尤利亞一直都是有魔法的尤利亞,只要他裝不知道,一切都不會有變化。

但尤利亞不是笨蛋,所以他只能反複斟酌言辭,寫了很多遍稿子,最終在一個清晨堵住凱斯沖他結結巴巴的念誦:“我保證我會做個好魔法師,遵守人類社會的法律,請你和我一起保守秘密,指引我前進……”

這些話是在他過去給修女們的認罪書的基礎上修改而成的。雖然他生來就是有罪的羔羊,但神聖修道院畢竟沒有判處他死刑,所以尤利亞希望在凱斯這裏也能得到同樣的寬恕。

那個清晨,凱斯終于對着他露出暌違了很久的微笑:“尤利亞,你還是尤利亞真是太好了。”

凱斯說他還需要時間處理自己的心情,畢竟他做了整整十八年快樂無知的麻瓜。但他答應尤利亞,絕對不會把尤利亞看作怪物。

“不過你也要答應我,要選擇正确的道路,選擇和平安寧的生活。”凱斯說,“舉例說……我建議你和我一樣申請大學,将來繼續模仿普通人的生活,行走在正常社會的軌道上。”

尤利亞拼命點頭。當時他覺得這沒什麽困難的,神聖修道院和凱斯都鼓勵他融入人群,他以為自己已經是一個相當完美的人類了,沒有什麽能阻止他選擇自己的生活方式。

一個月後,他們所生活的那片街區爆發連環殺人案,一系列詭異事件随之而來。

尤利亞在和平安寧的正常社會中,嗅到了惡魔與魔法的氣息。他生命中的暗面如無法抑制的潮水一般盡情湧出。

“你懷疑我和那些事有關系。”十年之後,尤利亞已經能夠用平靜的語氣敘述起一切,“每次有新的追蹤報道出來,你看我的眼神都會變。當然,這一點都不奇怪,那些一直生活在平靜之中的普通人都懷疑有魔鬼作祟,何況親眼見證過我使用黑魔法的你。”

每隔一周,他們街區都有新的人死去。死相凄慘怪異,身下鮮血流成魔法陣的形狀,永遠有一只黑貓在屍體邊駐守。

每天都有交通事故發生,導航在這一街區永遠失靈。

每一只動物都在躁動不安。

“沒錯,那是黑魔法的傑作。”尤利亞承認。

他躺在枕頭上仰望凱斯。凱斯變了,即便回想起了過去的恐怖事件,他成熟深刻的輪廓也不再為之動搖哪怕一點。

尤利亞焦躁地閉上眼睛:“但是,不是我做的。我不知道你那時究竟是怎樣想的,但我想要的是100%信任,而你沒有做到。”

“我擔心過和你有關,畢竟情況很複雜。但我從來沒有懷疑過你會是兇手。”凱斯低聲說道,“你在學校裏生活了那麽久,遭受過許多惡意對待,卻從來沒有做出過那麽嚴重的事情。你想犯罪的話,一定早就行動了。”

尤利亞笑了:“理智上是這樣的,可從情感上來講,我始終是異類,你做不到一點都不害怕我。”

凱斯皺緊眉頭,忽然站起來走了出去。

他一定是沒有辦法反駁我,尤利亞想。他覺得自己獲得了勝利,可是一點都不開心。

沒過多久,凱斯重新推門而入,手中抱着厚厚一疊陳舊的信封。凱斯從信封中一張一張取出發黃的信函,給他看上面的文字。

“你離開之後,我特別、特別地害怕,擔心你也卷入了那些惡性事件,被兇手謀害……你走之後我一直在尋找你。”

凱斯敘述着,尤利亞的眼睛一點點睜大了。

“我打了無數電話,寫了無數郵件,我報過警,動用人脈找過聯邦特工,甚至聯系過梵蒂岡的教廷。他們不得不陪着我查案,到處尋找你的蹤跡,最後他們都厭倦了,嘗試勸說我接受事實,然後開始安撫我、敷衍我,最後拒絕我。”

山一樣的信件堆積在床邊。

“這是他們按程序寫給我的回信。看,這一張,‘回複:關于公民安格爾森先生失蹤事件的調查請求’……落款就在今年九月。每一年我都會向他們提出新的調查要求,他們不得不重新答複我一次。就這樣重複了十年。”

“我尋找了你十年,每一年都是如此。”

他們分開之後的時間,凱斯竟然是這樣度過的嗎?尤利亞茫然地張了張嘴,卻說不出一句話。

怎麽會有人笨到十年來堅持寫信給警察局,只是為了要求他們去追蹤一位神通廣大的黑魔法師?這太荒唐了,但尤利亞無法去嘲諷。

過了很久,尤利亞渾渾噩噩地呢喃道:“我要開始使用治愈術了,給我随便什麽東西,好讓我畫上一個魔法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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