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我的狗
我的狗
把五帝錢帶在身上已經有一段時間了,陳一寧習慣性地用兩指摩挲這幾枚古錢,只要盤兩下,抑郁的心情就會得到緩解。
托溫照塵請來的法師的福,最近他遇到的靈異事件少了不少,連周圍的氣場都發生了明顯的變化,想來也沒有哪個髒東西敢冒着魂飛魄散的風險近他的身。
過幾日就要安排溫世傑的骨灰下葬了,外加做法超度溫世傑的亡魂,時間緊湊得不像話。
“真的要那麽趕嗎?”陳一寧對溫照塵的做法有些不太理解。
他知道溫照塵是在為他的安全着想,但這麽急着把溫世傑送往另一個世界,難道溫照塵心裏就沒有一點留戀嗎?
溫照塵在陽臺吹着涼風,目光遠眺這座城市的夜景,神色肅然,不知在想些什麽。
陳一寧在白紙上信手塗鴉,忽地從腦海中捕捉到一幅關鍵的畫面,随即用筆尖簡單勾勒出了人物大致的輪廓。
可以分辨出來的是,他所描繪的人物是一對兄弟,哥哥在教導弟弟如何制作一道可口的甜品。
人物的對話仿佛在耳畔回響,陳一寧閉上雙眼,将意識投入其中仔細回憶過往。
那一天,還是高中生的他像往常一樣,到室友溫世傑的家中作客,溫世傑的大哥溫照塵燒得一手好菜,他無意之中的一句誇贊,讓溫世傑暗暗較起了勁。
溫世傑抱着菜單,一臉認真地向溫照塵請教:「哥,你教我吧,我也要做得像你一樣好!」
就為了給喜歡的人做好吃的,溫世傑用寶貴的休息時間鑽研起了廚藝。
溫照塵心有怨念,幾乎要把不滿寫在臉上,他悉心呵護的弟弟最終還是被豬(陳一寧)給拱了。
「就算世傑做得再難吃,你也要說好吃!知道嗎?」
溫照塵保護欲爆棚,善于在背地裏守護弟弟,不惜用鈔票從陳一寧的口中買一個标準漂亮的答案。
Advertisement
「要是你敢傷他的心,我絕對饒不了你!」
陳一寧不禁感慨:「世傑有您這樣體貼溫柔的哥哥,真是上輩子修來的福分啊。」
溫照塵的表情變得有些不自然,不管怎麽在人前掩飾,弟控屬性還是暴露了。
「總之……你不要做什麽讓世傑傷心的事就是了,他是個很敏感的人,我不希望他受到什麽傷害。」
既然大哥都這麽說了,陳一寧也不好違背他的意思。
不過就算溫照塵不談這個,他也不會刻意去挖苦貶低溫世傑,因為他看得見溫世傑對他的付出。
「很好吃哦,這個奶油很細膩,蛋糕的口感也很松軟,比外面做的還好吃!」
「真的嗎!太好了!喜歡的話我每天都給你做!」
溫世傑笑逐顏開,喜不自勝,連着一個月的假期都在做甜點。
以至于後來的陳一寧看見甜品就會反胃想吐。
「吃不下了,真的吃不下了,你別做了……」
「怎麽了,是我做的不好吃嗎?」
「這不是好不好吃的問題……」
「那是什麽?果然是我做得不夠好吃,我都看見你吐在垃圾桶裏了……」
「因為實在是吃不下了啊!都說了讓你別做了!」
「……」
溫世傑備受打擊,把自己關在房間裏陷入自閉的狀态。
陳一寧不出所料的被怒氣沖沖的溫照塵揪着領子質問:「你對我弟弟做了什麽?他為什麽躲在房間裏不肯出來!?」
「我、我知不道啊!」
回想起這段記憶,陳一寧整個人都不好了。
溫照塵不知什麽時候走到了他的面前,從他的手中抽走了畫本。
“你在畫什麽?”
陳一寧想也不想,脫口而出:“在畫你和溫世傑!”
看見畫上的兩人,溫照塵的瞳孔不由得驟縮,連靈魂都受到了震動。
過往的種種浮現在眼前,那個面帶微笑的少年仿佛還依偎在他身旁,挽着他的手臂,用低啞的嗓音呼喚。
「哥哥,我們是兄弟,無論如何,我都不會傷害你。」
溫照塵捏着畫本,眼角濕潤,情緒一度失控。
他到底該拿陳一寧怎麽辦?
他是想成全弟弟和陳一寧,可又擔心陳一寧會因此受到傷害。
“你怎麽了?”
陳一寧眨着眼,滿是詫異和不解,就像一個腦子空蕩蕩的傻瓜,對世間的一切都毫不知情,就算是想起來了什麽,恐怕也不會對他如今和未來的生活造成多大的影響。
“如果再給你一次機會,回到世傑跟你告白的時候,你會選擇答應他嗎?”溫照塵沉吟片刻,視線轉向陳一寧。
“……”
陳一寧抿着唇,對這個問題的答案很是糾結。
如果要說實話的話,他是不會選擇溫世傑的,即便給他多少次機會。
“因為我喜歡女人,所以大概不會……”
陳一寧垂下眼簾,低聲說道。
“不會答應他。”
溫照塵閉了閉眼,似在思量什麽。
窗外夜色深沉,從陽臺吹來的風侵襲着兩人的身體,陳一寧忍不住打了個寒顫,起身關合推拉門。
頭頂的燈光受到某種磁場的幹擾,倏地閃爍了幾下。
陳一寧擡起頭,心裏沒來由地發怵。
是出什麽故障了嗎?
只聽身後的溫照塵說道:“世傑的骨灰下葬那天,你也去吧。”
陳一寧呼吸一滞,如芒在背。
忽閃的光線下,玻璃門上映襯出了一個熟悉的人影。
他正用一種名為“狂熱”的目光癡情注視着他。
是溫世傑……他還在!
【一寧,謝謝你的畫,讓哥哥回憶起了他對我的好。】
【我和他是兄弟,無論怎麽樣,他都不會丢下我。】
【再過幾天,他就會讓你取下那串銅錢。到時候,我又能和你在一起了。】
陳一寧雙目瞪圓,竟然生出了一種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的錯愕之感。
溫照塵将手掌放在胸口處,露出釋然的微笑。
“我好像找到了既不用超度世傑,也不會傷害你的辦法。”
…
一連好幾天,陳一寧都是心不在焉的狀态。
系在他脖子上的五帝錢被溫照塵取下,不知是還給了法師的徒弟江逸岚,還是自己保存。
以溫照塵的性格來看,陳一寧更傾向于前者。
溫照塵為溫世傑選的墓地是一處風水極好的陵園。
骨灰落葬的儀式,只有為數不多的幾人參加了,除了溫世傑的妹妹溫笑潼,還有溫世傑的表弟謝柯嚴和學生時代的摯友梁子承。
謝柯嚴瞪視着陳一寧,對其冷嘲熱諷:“什麽風把你這尊大神請來了?我還以為你這輩子永遠也不會和我表哥扯上關系了呢。”
“……”
陳一寧別開了臉。
相比于脾氣火爆的謝柯嚴,梁子承對陳一寧的态度卻意外的平靜,他只是站在那,神色悲傷地望着墓碑上的名字。
陳一寧多看了兩眼梁子承,他的記憶沒出錯的話,高中的時候,他還和梁子承起過沖突。
梁子承和溫世傑是發小,關系好到能同穿一條褲子,雖然不在同一所高中,但兩個人在放假時還會約在一起吃飯打球。
身為“竹馬”的梁子承,自然和陳一寧這個“天降”不怎麽對付。
因為看不慣溫世傑總是為陳一寧鞍前馬後、關心備至,所以梁子承會時不時地向陳一寧發出挑戰。
那時候,比成績、比排名是常有的事,雖然陳一寧這條鹹魚怎麽比也比不過對方就是了,能讓他在學習上發奮圖強的也就只有他暗戀的女神蔣雯婕。
後來梁子承出了國,再回來的時候就是參加溫世傑的葬禮。
那場葬禮,唯獨陳一寧沒去。
而這一次骨灰落葬儀式,是陳一寧自高中畢業以來和梁子承的第一次碰面。
也不知道儀式結束後梁子承會不會來找麻煩,陳一寧胡思亂想着。
明明溫世傑都過世幾年了,但梁子承看見骨灰盒的那一刻還是會哭成淚人。
也是,從小玩到大的交情,是個正常人都會難過吧,更何況梁子承還對溫世傑有着不可言說的情愫。
陳一寧大腦放空,旁若無人地發起呆來,好像在目睹無關緊要的事情,那些悲鳴和哀傷的情緒全部被他隔絕在外。
他更關心溫照塵之後會不會請法師做法超度溫世傑。
儀式結束後,溫照塵獨自留了下來,并讓司機先送陳一寧回去。
“你一個人……沒關系嗎?”
“沒事,你先回去吧。”
溫照塵背對着他,讓人看不清他此刻的表情。
陳一寧心神不寧,有種不妙的預感,他需要确定的是溫照塵到底要怎麽處置溫世傑的亡魂。
好在他翻看過溫照塵的通訊錄,特意把那位法師及其弟子的電話號碼記了下來。
上次給他五帝錢,幫助他辟邪消災的江逸岚最先回複了他。
溫照塵也許是請了別的法師,又或許是根本沒有超度溫世傑的打算,這些天他們并沒有什麽聯系。
陳一寧心想,果然如此。
“小師傅,你說有沒有一種可能……他想讓溫世傑附在他的身上?”
“附身?”江逸岚的話略有停頓,語氣微沉,“這可不是一件簡單的事。”
陳一寧聲音微顫:“我覺得我現在需要一些辟邪的道具……”
雖然嘴上說着不怕,但他真的不想被鬼糾纏。
誰知道溫照塵這位好哥哥真的放不下溫世傑啊。
江逸岚:“我手頭上還有事,辦完了去找你,你先去買點朱砂,待會兒我再教你一句咒語。”
“您就是我的救星啊!”陳一寧按捺不住內心的竊喜,欣喜萬分。
太好了,有救了!
江逸岚對他的反應見怪不怪,想來也遇到過不少像他這樣的求救者,簡單寒暄了幾句就挂斷了電話。
陳一寧火速趕往古玩市場,把辟邪的風水物件買了個遍。
他就不信還有髒東西敢近他的身。
拎着大包小包出來,陳一寧好巧不巧地撞見了在此等候他的梁子承。
像是知道他會來這種地方,梁子承表情冰冷,從喉嚨深處發出嗤笑。
“你就那麽害怕世傑嗎?”
陳一寧避不開,躲不掉,不得已跟他來了一家咖啡廳,坐下來面對面談話。
梁子承一手支着下巴,說起這些年他對溫世傑的思念。
“我嘗試了無數遍,想要招魂,想要再見世傑一面,可是都失敗了。很諷刺對不對?不想見他的人卻總是被他糾纏,而這個人還一而再再而三地将他推離。”
“……”
陳一寧如坐針氈,恨不得立即逃離這裏。
梁子承眯起雙眼,露出促狹的笑:“你是不是要說‘既然你那麽喜歡的話就讓給你好了’?”
陳一寧嘴裏咕哝:“能讓的話我早讓了。”
梁子承:“從很久以前開始,你就在他的脖子上套了一條鏈子,将他牢牢栓在手中。”
陳一寧:“什麽……?”
梁子承毫不留情地挖苦他。
“你真是我見過最虛僞最惡毒的人,無關你的過去,也無關你是不是患有雙重人格,你的本意就是要把世傑栓在手裏,讓他不能分心,不能關注除你以外的人和事,這時候的你還會說自己喜歡的是女人,以此掩飾內心醜陋的占/有/欲。”
“他會嫉妒,會為你發狂,會因為愛而不得陷入你的圈套。如果他哪天真的想要離開你,你又會讓他看見一點希望,讓他嘗到一點甜頭,從而套牢他的整顆心。”
“和世傑相識的那幾年,你就是這麽做的。你需要一個人為你鞍前馬後,需要他為你打點一切,還需要他替你索要其他女人的聯系方式。”
“等到畢業他向你告白的時候,你再一腳踹開他,戲耍他,接着尋找新的目标。”
“你沒想過他會死,所以對他變成鬼繼續糾纏你的這件事産生了極大的恐懼。”
“我說的,對嗎?”
梁子承瞥向陳一寧身旁的袋子,那裏裝着許多奇怪的辟邪物件。
“你就那麽害怕他找上門嗎?”
“……”
陳一寧始終沉默着,一語不發。
梁子承抿了一口咖啡,“若你真的有心要擺脫他,我可以幫你,我也不希望他和溫大哥在你制造的泥潭裏越陷越深。”
陳一寧擡起雙眸,直視他淩厲的目光:“你為什麽會覺得我需要你的幫助?”
梁子承挑眉:“難道不需要嗎?一副膽小鬼的模樣,做了虧心事的人才會想着買些辟邪的東西。”
陳一寧擡起手,收攏五指,像是在抓牢什麽,“謝謝你讓我想起一件事。”
梁子承微怔,“什麽?”
陳一寧:“拒絕了溫世傑的告白後讓他在路口等上一天一夜的人,是我,而不是我的另一個人格。我不确定畢業後我還能不能抓牢溫世傑,也不确定答應他的告白後,他會不會厭倦我。就算拒絕了他,他也總有一天會走出失戀的陰影。你知道留住他的最好的辦法是什麽嗎?”
梁子承面無血色,完全呆住了。
陳一寧看向窗外,用最平淡的口吻說出最殘忍的話。
“讓他死了就好了。”
“他會恨我,怨我,愛我,無休止地糾纏我,直到我死的那天,這樣一來,他永遠都是我的狗,就算死了也是我一個人的狗。”
“屬于我的狗不可能再對其他的人殷勤擺尾。”
“可是我覺得只有他還不夠,他也有他做不到的事。”
“我需要一些人為我鞍前馬後,為我打點一切,為我做我一直想做的事。”
“所以我還選了別的,經過精挑細選,處處下套,讓他關注我,愛慕我,離不開我。”
“如你所說,我骨子裏就是那樣虛僞惡毒的人,為什麽你會覺得我會害怕溫世傑?”